江崇拿起啤酒瓶给自己倒满,啤酒的白色泡沫在黄色液体的表面翻腾,然后又缓缓地逐渐散去。
江崇端起就被冲着沈渲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自顾自的把酒喝下。沈渲亦跟着江崇,端起酒杯,把啤酒一饮而尽。
一来二去,两人连着喝了三四杯,李芳菲在对面小心的打量着拼酒的这两个人,在心里激动的吃瓜,又担心两个人喝多了打起来。
俞辛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俞辛到一旁接了个电话,江崇回过头看了一眼,俞辛低着头,一边讲电话一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俞辛大约讲了三四分钟,回来之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有点事,要先走了,你们继续。”
刑凯跟在俞辛身边,同时朝着桌子上剩余的人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单我买过了,你们继续。”
俞辛一走,沈渲和江崇的拼酒就停了下来,旁边马平川、袁凯汤其俊几个和治安大队的人都喝了不少,嘴里胡乱的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江崇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扔在了桌上,抽出一根烟点了起来,点燃的那一刻,火星跳跃,一缕轻烟袅袅升起,缭绕在空气中,带着淡淡的烟草香。
“你和俞辛是怎么认识的?”
江崇低着头,吐出了一团白烟,隔着烟雾,沈渲有些看不清江崇的表情。
沈渲之前在局里就听说过江崇和俞辛的事情,今天在饭桌上,沈渲看的出来,江崇看俞辛的眼神,根本就不是看普通朋友的眼神,沈渲也是男人,沈渲也恋爱过,江崇的眼神,明显就是看向爱人的眼神。
沈渲拿起桌上江崇的烟,从抽出一根点了起来,白色烟雾从沈渲的嘴中吐出,沈渲缓缓地开口讲起他和俞辛的第一次见面。
第23章
“砰!”
“哒哒哒!”
炸弹的碎片和子弹不断从身边飞过, 瞬间,火光冲天,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大地为之颤抖, 浓烟滚滚中, 建筑碎片如同雨点般四散飞溅。
沈渲放低身子,和队友藏在一堵破败的墙后面。以色列武装组织在黎巴嫩开展大规模的恐怖袭击,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刚建立好的秩序又被打破, 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了灰烬。
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能走的人早已逃离,唯有一些生活在贫民窟的人们, 逃不开、走不了,生死全靠天意。
一日前,沈渲所在的队伍接到任务, 黎巴嫩的一所小学被以色列武装组织占据,学校的十八名学生和五名老师都被掳走作为人质, 沈渲的任务就是从武装组织手中解救人质。
“队长,人质在九点钟方向的厂房里。”
沈渲看了一眼热成像仪,点了点头,用手势指挥作战小队准备进攻。
“砰!””砰!”
子弹从枪管中射出,占据高地的狙击手被沈渲一枪射中,连续几枪,作战小组成功控制外围的武装分子, 人质所在的区域逐渐暴露出来。
沈渲带人小心翼翼地接近厂房紧闭的门, 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枪柄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门被缓缓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被打开,七八个军人迅速分散站位,形成包围之势,他们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人质们被绑在手脚躺在地上,持续的监禁让这些人质如惊弓之鸟一般,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无助,他们的眼神中既有对生命的渴望,也有对未知的恐惧。
沈渲和队友检查了这些人手中是否有枪支武器,确认都是无辜的人质之后,沈渲从大腿的包里抽出军刀,为人质割破绳索。
这是沈渲第一次见到俞辛,根据收到的资料,沈渲知道被绑架的人质中有一位是中国人,在一群外国人,俞辛并不起眼,十分瘦弱,缩在角落,怀里还护着一个小男孩。
在战区多年,沈渲解救过许多人质,他们有的被吓破了胆,神情呆滞,有的哭天喊地,发泄着劫后余生的情绪。
唯有俞辛,沈渲第一次看到这样平静的眼神,既不害怕战争和死亡,也看不出得救的喜悦,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平静而无感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沈渲用军刀割断了帮助俞辛手臂的绳子,因为长期的捆绑,俞辛的手臂被勒的出血,左边额头也被子弹碎片划破,深红色的血凝固在头顶,显得有些恐怖。
沈渲从未见过如此冷静的人质,不由得好奇的多看了一眼,俞辛转了转出血僵硬的手腕,朝着沈渲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中文:“多谢!”
战局时刻都在发生改变,沈渲和队友不敢在厂房多留,带着人质从厂房离开,准备回到三十公里外的驻地。
从厂房会到驻地的路上,一路上战火不断,人质被吓的瑟瑟发抖,他们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一遇到爆炸就乱成一团,沈渲和队友有很大的精力都用在安抚人质上。
安抚人质,沈渲已经做的极其熟练,用专业的命令去指挥人质快速转移,在回程的路上,沈渲发现俞辛一直抱着怀里的那个小孩,那个小孩有七八岁左右,小孩带着当地贫民常见的营养不良。
不同于其他人质的慌乱,俞辛似乎冷静的有些过了头,面对沈渲的指挥,俞辛在人质中总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遵照沈渲的指挥去做,若不是俞辛瘦弱的样子,沈渲都甚至怀疑俞辛是警察或者军人出身。
三十里路,若是和平地区,不到半个小时,开车就可以到达。
可是在战区,爆炸和子弹成为了路上最常见的东西,沈渲和队友带着二十多个人质,从天蒙蒙亮走到了太阳升起,花了三个小时才回到了驻地。
回到驻地之后,人质的安置便交给了驻地的医生和后勤部队,沈渲忙着回营地报告,再见到俞辛,已经是两日后了。
在黎巴嫩这块地方,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民而言,战争和死亡已经变成了和呼吸喝水一样常见的事情。
难得的停火时间,沈渲去到后方的医院,看到前几日被救出来的孩子,正欢快的在空地上追逐打闹。
从成为维和军人的第一天,沈渲便开始面对死亡,沈渲已经数不清楚自己见过多少生命的流逝,也算不清楚自己用子弹结束过多少人的性命。
每次空闲的时候,沈渲就喜欢来到后方,看到这些孩子们肆意的奔跑欢笑,从他们身上,沈渲看到了生命的力量,才感觉自己是鲜活的人。
“老师,给你!”
沈渲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知道从那里摘了一朵红色的野花,整个人都扑到俞辛怀里,把手里已经有些皱皱巴巴的花递给了俞辛。
俞辛蹲在地上,双手张开抱着那个小孩,用手接过野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沈渲看到俞辛的眼神,却觉得这个笑意并未真正从眼里透露出来。
在黎巴嫩,和平的时候华人就很少,更不用说战乱的时候了。沈渲作为一个中国人,见到俞辛这个中国人,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沈渲走到俞辛身边,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递给俞辛,俞辛接过烟并未点燃,只是夹在指尖。
“你怎么想着来这呀?”沈渲对俞辛有些好奇,主动问道。
俞辛微微抬起头,看着远处废墟中飞起的一群信鸽,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深邃,如同被薄雾笼罩的清晨,既失去了明亮与光彩,又透露出一种难以触及的孤独与哀伤。
“如果说我是来找死的,你信吗?”
沈渲吸了一口烟,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要是找死,何必大老远来这里,一把刀、一根绳子,多简单呀!”
俞辛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阴影,俞辛手里转动着那朵皱皱巴巴的花,也跟着笑了出来:“是呀,一把刀、一根绳子,多简单!”
沈渲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进烟灰缸中:“那个时候,我看到俞辛的眼色,才意识到俞辛并没有开玩笑,他真的是去找死的,只有不在乎生死的人,才会有他那样平静的眼神。”
江崇从未觉得如此冷过,手脚都是冰凉的,从头凉到脚,心脏像是被冰包裹住,手指都冷的发抖。
在江崇不知道的时候,俞辛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江崇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好像都想不起来了,俞辛离开之后,江崇每日的生活都很重复,除了查案就是回家,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
江崇端起酒杯灌了一杯酒,深吸了一口气把眼底的酸涩压制下去,小狐狸,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沈渲喝完了杯中的酒,又抽出一根烟继续抽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每分钟都有人在离开,也有无数人还怀念逝去的人。
沈渲吐出一团白烟,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想起了战火里的那个人,如同幽灵般穿梭于废墟与混乱之间,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沈渲见过他几次,每一次他的身份都不同,有时候是贸易商人,有时候是消息贩子,游走在不同势力之间。
阵营不同,也没有认识的必要,一次爆炸,沈渲和他困在了一次地下仓库,一起度过了三天三夜。他救了沈渲一命,也让沈渲的心起了波澜。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两年了,沈渲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消息,不知他的去处,不知他的生死。
第24章
凌晨一点, 县城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热闹的夜市也都散去,人们沉沉的陷入睡梦之中。
俞辛走出宾馆, 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中, 一个人上了那辆二手宝来。
半个小时后,一辆二手宝来行驶在文峰县的一条县道上, 车窗外,偶尔有树木或建筑物的轮廓快速闪过, 它们的剪影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而神秘。车内,静谧中夹杂着轻微的引擎声和轮胎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这些声音在夜晚的放大下, 显得格外清晰而有节奏感。
二手宝来没有开灯,宛如一叶孤舟穿梭在夜的海洋中。
二手宝来忽然从县道拐进了一条支路中,支路周围散落着民居, 偶尔有一两声狗叫声,俞辛放慢了速度, 尽量把声音降到最低。
在支路上行驶了近半个小时,二手宝来最终停在了一户民居两百米外的路边。
民居没有亮着灯,黑漆漆的,民居是当地很普通的平方,平房前面是一个院子,院子四周都用围墙围起来了。
民居远离村子,后面就是文峰山, 山上长着茂密的树木, 夜色的山林,没有了白天的秀丽,反而像是一个张大嘴的怪兽, 随时都可能将这座房子吞噬。
俞辛站在门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是那是颜料、松节油与旧画布混合的独特味道,这种味道,俞辛以前常在父亲俞淮的画室闻到。
俞辛下了车,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后退了几米,一个助跑,攀上了围墙,动作轻盈而熟练,越过围墙进入了院子。
院子大约有两百多平,院内种着一棵一人环抱的梧桐,靠墙的地方放着木制画框和废弃的颜料桶,俞辛环顾一周,看到屋内黑漆漆的。
按照刑凯之前的调查,这里是一处假画工厂,工人们白天在这里工作,晚上便在附近的民居居住。
俞辛放轻了脚步,站在入户门的外面,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在锁眼里捅了半分钟,入户门便被打开了。
俞辛走进房间,刺鼻的味道更加严重,俞辛手里握着便携式手电筒,电筒的光亮小范围的照亮了屋内,俞辛看到七八个画架,画架上都是画好的成品,其中不乏有著名大师之作,像齐白石的《观音》、徐悲鸿的《悲鸣》。
俞辛蹲下身子,仔细的看着这些画,俞辛虽然没有和父亲俞淮一样走上专业画画的道路,可是耳濡目染之下,俞辛画画不行,可是在鉴赏上也有一定造诣。
这些画的制假工艺并不算高明,俞辛看了几眼,都能看出这些画是假画,这些画大多都是临摹之作,这些假画只注重外形的模仿,在布局构图、用笔设色等方面皆十分相似,但每每顾此失彼,有形无神,在作品神韵的把握上往往与真迹相去甚远。
一楼有四个房间,三间画室和一间办公室,画室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假画,这些假画都很劣质,俞辛有些失望,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
“沙沙!”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踩碎树叶的声音,俞辛立刻关上了手电筒,躲在了一堆画架的后面。
有人进来了!
俞辛紧紧的握着手电筒,放轻了呼吸,透过画架之间的缝隙,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走进了画室。
画室并不算大,只有二十多平方,画架和颜料还占了一半的空间,黑色人影的脚步也很轻,似乎在找些什么,一步一步朝着画室里面走去。
俞辛临时找的这处藏身之处并不算高明,黑色人影只需再往前走两步,便可以发现俞辛的存在。
俞辛在脑子里飞速的运行着,眼看着黑色人影又往前走了一步,俞辛深吸了一口气,如暴起的猎豹,一脚把面前的画架踢飞,为自己争取到一两秒的逃生时间。
黑色人影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飞起的画架,俞辛刚打开门,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那人的力气极大,俞辛感觉到肩膀的骨头像是要被人捏碎,俞辛蹲下身子,一脚侧踢在黑色人员的脚踝处。
脚踝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常人被踢中脚踝,会丧失平衡,摔倒在地上。
黑色人影生生受了俞辛一脚,用另外一只手拧住俞辛的一只手臂,俞辛回过头,刚想肘击对方的下巴,看到的确实一张熟悉的脸,俞辛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攻势。
“怎么是你?”俞辛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看着江崇问道。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月光姣姣,地上像是撒上了一层霜,月光落在俞辛的脸上,俞辛的皮肤变得如白瓷一样白皙。
“和沈渲他们喝完酒,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你出去,有些好奇便跟过来了。”
江崇撒了一个谎,江崇回到酒店之后,怎么也睡不着,便找出刑凯留下的名片,叫醒了睡梦中的刑凯,问到了俞辛住的地方。江崇开车来到了俞辛住的酒店外,刚准备下车,就看到俞辛从酒店开车出来,一路跟到了这里。
俞辛知道江崇在撒谎,若是刚喝完酒回来,身上肯定会有酒味和烟味,可是江崇身上很干净。
俞辛抬眼看了一眼江崇,没有揭穿江崇的谎言。
“你来这里做什么?”
俞辛看着院子里堆起来的画架,有些沮丧的说:“来找一幅画。”
“找到了吗?”
俞辛摇了摇头:”这些画里,没有我要找的那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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