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一击而已——
至少不会那么快。在那一刻,他和诺亚抱有一样的想法,随即这想法被全然地击碎。现如今,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整个穹顶之下都镌刻了他失败的痕迹,泾渭分明的两块区域随着主教的脚步缓缓褪色,最终只剩下一种颜色。
他的圣子实际上只是一个虚伪的骗子,对他没有半分忠诚而言。
而他在人间教廷的话事人,光明教廷的大主教此时就站在台下,就连光明神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类有着不可思议的璀璨的灵魂。然而,埃德温勾起嘴角,他加快了脚步,向着塔克修斯的方向走去。
主教向着背离光明的方向走去。
就在惨痛的失败下,光明神未免恼羞成怒。他知道此刻他输了赌注,神的誓言死死地禁锢了他,他不能够再对眼前这个人类动手。但他还是愤怒地从神座下投下雷鸣般的言辞:
“你就不怕黑暗神仅仅只是拿你取乐吗?背叛光明,你要明白,这对人类来说意味着彻底的终结,就算你此时此刻回心转意——”
“我不会。”
埃德温听见这句话在穹顶之下响起,从他的声带中奏响,他没有停住脚步,从试炼场的一边走向另一边。不仅仅是他在对这句话做出回答,塔尔也在同一时刻开口。脆弱的人类和他强大的神明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塔克修斯朝他伸出手来,神暗红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转动着,说出的话就成为神谕,
“到我身边来。”
一条银白色的天梯忽然垂下,在埃德温的面前。主教顿了一下,垂下眸子查看自己的身上是否在方才的战斗中沾染了脏污和血迹,他的权杖已经不再往下淌血。确认毫无问题后,他浅灰色的眼眸才微微亮了起来。
台阶的尽头是神明的王座。
而他将要在他的神明面前,索要他应得的奖励。
事实上,对信徒的试炼已经到此为止了,此时此刻,就是让信徒的灵魂回到他人间的躯体,而神明的盟约开始生效的时候。光明神早已想要离开,他已经无法再在这个耻辱的地方继续坐下去。但他还是被塔克修斯的行为所震惊到,不可置信地发问:
“你居然让一个人类——就算他是你的信徒,你居然允许他从试炼场向上攀升,来到我们的领域?这可是仅仅属于神的领域!”
就算他是神威赫赫的神明,场上也没有人在意他的质问。塔克修斯伸出手,而埃德温挺直了脊梁,一步步顺着台阶来到神的身边,灰色的眼眸贪婪地将神明的每一部分都紧紧盯住,神修长的指节上佩戴着那枚红宝石戒指,那是玫瑰,神是他的玫瑰。
直到到他的面前,埃德温才半跪下来。浅灰色瞳孔的人类大胆地伸出手,按住塔克修斯的手臂,随后垂下眼睛亲吻着他的手背。
“坐上来,”
黑暗神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稍微向下压了一下手掌,埃德温的唇齿间濡湿的热气沾湿了他的手背,此刻默契地分离。主教的眼瞳里映照着至高无上的神座,神座的位置很宽敞,就是两个人坐下也完全足够。神座的周围缠绕着神的威压,可怖的力量在座椅上跳动着,各种不存在于世间的宝石点缀着塔克修斯的座椅,仅仅是这种力量就能让人不敢逼近,只敢在原地敬仰地朝拜。
埃德温顿了顿。
他倾身向前,双手触碰到神座的扶手,接着是整个人。他一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坐上神座的人类,然而温和舒适的气息包裹着他,在这个位置上,他嗅探到玫瑰花的香气。
埃德温抿了抿嘴唇,不是局促的意味。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尚且不足以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但神明的举动犹如一个大胆的暗示:
“你敢吗?”或者说,“你相信你能坐在这里,至少在有朝一日,完全与我比肩吗?”
在稍远的地方,光明神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人类在僭越,而神明毫无疑问纵容了他的逾越,甚至一手打造了他的逾越。这是绝对不对的,这个世界有其次序,信徒永远只能是信徒,人类永远逊于神明。
就算他曾经动过念头赐给诺亚神格,他对诺亚的期待也是像一个信徒那样,虔诚而毫无保留地爱着神明,而不是将王座的任何一部分分割给他。
他如此想着,却无法伪装自己看见对面的神座上,那个脆弱而渺小的人类手执权杖向他看来时内心一瞬间的恐惧。埃德温的眼神简直比神明还像神明,在他眼中,尊贵如光明神,也不过是毫无波动的无机质眼眸中倒映出的物件。
——这个位置看上去如此适合他。
就是这个念头让光明神感到恐慌。他决定立刻抽身而去,至少在其他地方发挥他的主导权,重新找回神明掌握一切的威势。在他离开前,他试图向黑暗神发出警告,神的权威不容许冒犯,黑暗神不明白,将自己的权势向一个信徒倾倒,可能会造成秩序怎样的颠覆。
“如果他想,”然而塔克修斯丝毫不在乎,他幻化出了恶魔的模样,此时凑近了埃德温,伸出双手环抱着他的主教,连声音也变得轻快,
“那么随他怎么颠覆这个世界。”
埃德温一手握着权杖,另一只手轻柔地按住恶魔的后背,任由他恶作剧般轻轻啮咬着自己的脖颈,在没有人能看见的阴影下,留下一连串暧昧的痕迹。力量在他的手中蓬勃地生长着,而不可思议的愿望由塔尔亲自种植在他的心中。
“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心知这句话没有意义,光明神还是匆忙之下丢下这句狠话,假装这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场子。他此时有点困惑,究竟是什么让他作为神明却对眼前的人类束手无策,一切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然而答案就在那里,而且让他感到耻辱。
诺亚。神咀嚼着这个名字,几乎要把他在唇齿间撕碎。诺亚。
*
诺亚在祷告室猛然睁开眼睛。
被刀刃划开脖颈的尖锐的痛觉还残留在他的神经中,使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颈部。还好,那里皮肤光滑白皙,没有狰狞的创口。圣堂内的空气充斥着安宁平静的感觉。诺亚呼唤系统,而系统在他耳边回以滋滋的机械音,告诉他他方才忽然陷入沉睡。
圣子抚摸着心脏,那血肉制成的器官还没从惊悸的余韵中缓和过来,此时正惊慌失措地跳动着。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并且下意识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可能来说服自己:
“只是梦境而已。”
他这样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底气,因为那些梦境太过于真实,而他的沉睡连系统也无法唤醒,也显得不怎么自然。诺亚死死咬着嘴唇,看向他面前摆放的神像。神像的表情有什么变动吗?它看上去和平常一模一样,光明神一视同仁地向所有信徒露出仁慈的微笑。
系统连续“嘀嘀嘀”了几声,就连机械音也听得出怀疑和谨慎: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诺亚回答,他将速度控制得恰到好处,让自己显得不像是因为心虚而着急反驳,而像是确实对系统的疑问感到困惑,
“我是说,我不小心睡着了,可能我这两天太累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丝绸的膝垫起身,开始朝门外走去,
“系统,你记得我今天还约了爱德华吧。我想我可能得先离开教廷一会——”
圣子的脚步忽然不自然地停滞了。在外面传来一阵不详的喧哗声,似乎有一队人马朝这里走来,有圣骑士,也有神官。随后,又忽然安静下来,似乎意识到诺亚可能在听,所以收敛了声音。出于直觉,诺亚明白,那些人是来找他的。
一定有什么已经不可避免地坠落了。但问题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方向有人,”
面容绝美的少年仿佛在自言自语,只有诺亚知道他在说给系统听,“要小心行事,我从暗门出去吧。要是被教会的人缠住,那就不方便离开了。”
说毕,他便收回了从正面迈出去的脚,绕到神像后面。这是只有教廷高层知道的暗道,而且很少使用,直接通往教会之外。
他走的匆忙。
因此,他也就没有来得及看到,那尊神像在他擦身而过时,眼瞳中亮起的暴怒而可怖的金光。
第71章 加冕典礼
光明神愤而离开后, 试炼场轻微地嗡鸣着,从穹顶开始,硕大的大理石块和白岩被看不见的力量拦腰截断,随后化成齑粉, 犹如海浪拍击悬崖时爆裂开的雪白花朵。
然而毁灭无法触及神座之上, 它只能渴望地舔舐着黑暗神的力量, 催促他快些离开。
神座上的恋人方才结束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埃德温在亲吻时尽可能克制眨眼的冲动,直到泪水因为酸涩漫上眼睑,他不是那种会羞涩地移开目光的人,神明动情的模样定格在他眼中, 被他贪婪地一帧帧撕碎,作为原料做成可供咀嚼的记忆。
直到他气息不稳, 玫瑰花的气味萦绕在他身边,塔尔稍稍起身结束了这个吻。唇齿忽而空虚,甜味似乎还漫在其间, 主教舔了舔嘴唇,再次拉住了他。
拉住他是为了拥抱他。
埃德温一手握住权杖, 或许因为权杖不是实体,或许因为此处是幻境, 权杖能够轻而易举地收入掌心,也能够被他从空气中呼唤出来。他的另一只手按住恶魔的后背,垂下眼睛, 眼中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纵容和温柔,看着脚下崩解的一切,轻缓地喟叹了一声。
塔尔误解了他的意思,抬起石榴红色的眸子安抚他,
“没事,只是幻境而已,你只需要睁开眼睛。”
“嗯……”他低低地应和,勾起嘴角。塔尔知道埃德温喜欢被他关心的感觉,不过此时此刻人类心中还有其他的事情。主教握住手中的权杖,视线从镶嵌着宝石的神座下移,投向被无形力量撕碎的试炼场。这副情形毫无疑问昭示了神明的威力。
在那次的白塔上,神也如此展现了力量。
但那时他太过虚弱,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此后塔尔又表现得很乖,只要恶魔一用有点狡黠的目光看着自己,埃德温就在他面前败下阵来,根本无法太严肃地去追问。因此,直到现在,神明无边无际的力量才再次彻底地展现在他面前,撕开了黑暗的一角。
作为人类,或者混血恶魔——
埃德温现在比任何时候的他都要强大,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当他还在使用光明作为本源时,他就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光明的力量是有尽头的。光明神是一个吝啬的施舍者,他只允许人类拾捡他指缝漏下的微光,若是借助这微光取得的荣光,也被加诸在神的头上。
教廷曾经进行过数次大围剿,即使是合力击杀了例如时空巨龙这样的庞然大物,教士的力量仍旧无法获得真正的增益,因为他们信仰的神祗提前一步剥夺了他们的权力。
他现在使用的力量是黑暗的本源。埃德温非常清楚力量在他的手中一点点膨胀,但并非是塔尔额外赠送给了他能力,而是他原先受到的禁锢被解除了。现在,他过往路上踏过的每一具白骨、每一滴鲜血都重新为他的权杖注入了能量,而且这条路没有尽头。
未来的每一具尸骨、每一个破碎的灵魂也将给他提供力量。
还不够。
这是针对目前的自己,埃德温认为自己太弱小了,他必须加倍努力,甚至比以前要更努力,这样才能尽快地触及神明的袍角,或许那时候,神座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俯下头颅。
但是主教也心知肚明,这是塔尔给他的最好的安排。
“我是说,”塔尔被埃德温圈在怀里,恶魔的靴子踩在神座的脚蹬上,借助着力点不怎么安分地蹭来蹭去,漆黑柔软的长发轻轻地扎着主教的皮肤。他听着埃德温的沉默,也听见他重新开口,
“我觉得我应该……”
埃德温忽然停住了,然后无奈又带着笑意叹了口气,
“我应该谢谢你。虽然这么说好像太疏远,但是我真的很高兴。其实你知道的,假如你想要我直接做你的信徒,或者事倍功半地把力量施舍给我,我也很愿意。”
塔尔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一种“被发现了”的神情,不过不是躲闪意味的,也并不窘迫。
他的神真是漂亮。
埃德温无法不这样想。
塔尔早就知道,埃德温这么聪明,所以一定能看穿他的用意。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因为恶魔也是第一次如此笨拙地爱一个人。千年前塔尔行走人间的时候,曾见过许许多多的爱侣,酒馆里时刻有陌生人互相调情,有些浪子会提起在故乡等待他们的伴侣,有些旅者则成对出现,爱情的苦与甜凝固了他们的血管,只是那时他不屑一顾。
那时他一度觉得爱情仍旧是只考虑到自己的东西,就像他的父亲和母亲,到最后谁也无法设身处地。他们都认为对方追求的东西不值一提,并妄想替对方做下放弃的决定。
然而,然而。
光明教廷的教皇是埃德温过去的目标。塔克修斯曾经不可能把这个职位放在眼里,他完全可以直接带走埃德温,用不着和光明神打赌。但是那是身为人类的埃德温拼命得以触及的最高的位置,既然如此,塔克修斯想,他一定要让埃德温得偿所愿。
“教皇”对他没有意义。
“教皇”因为埃德温在他的眼中有了意义。
他不会把他觉得好的东西都毫无铺垫地塞给埃德温。假如他愿意,塔克修斯完全可以把一半的神力直接加诸到埃德温身上,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但是塔尔知道,埃德温不会喜欢这样。
埃德温想要走到神的身边,与自己比肩;而不是接受神的赠礼,被他凭空扶持到高位。埃德温想要驯养恶魔,得到神明;而不是作为神的附庸,永远借助他的能力得名。那么,最适合他的,就是将作为基础的力量提供给他,随后等他过来。
他将在杀戮和胜利中继续势不可挡地积攒他的实力,就像是他此前每一天所做的那样,直到某一天,他将会成长到不需要依仗神明的力量,某一天狂妄的人类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终于能够走到白骨累累的神座之下,半跪下来亲吻神的手背。
“其实没什么,”
塔尔第一次被爱人局促又炽热的眼神看的有点笨嘴拙舌,但他慢腾腾地说完了上半句话后,又找回了恶魔狡猾浪漫的本性,“埃德温,我真喜欢你。”
这根本就是在转移话题。
……可是主教就是很吃他这一套。
埃德温本来还想说什么,却眨了眨眼睛,浅灰色的瞳孔中,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他再次轻微的转动手腕,权杖在他的指间摇晃着,明亮的红酒色光芒闪烁在宝石的无数个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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