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大了眼睛,林樾枫同样也睁着眼睛。她们的目光在餐厅灯光之下交汇,附近没有食客,没有服务员,只有玻璃窗外闪烁的霓虹。
这不是接吻,尽管从任何定义来看,这都是接吻。她们将嘴唇贴合在一起,小五甚至能够感觉到林樾枫的唇膏在侵蚀自己的皮肤。但这是较量,在柔情脉脉和暧昧之中无声的较量。
林樾枫仍然捏着她的下巴,于是小五顺势抓起林樾枫领口的丝带。她认为也许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不让那漂亮的绸带掉落在汤盘的油渍里,完全出于好意,不过这个动作很容易被误解为一种回应,或者是挑衅。
她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先松开对方,也没有闭上眼睛。
最终,小五觉得是林樾枫先败下阵来,大概只是她觉得这样开始变得索然无味。她慢慢将手指从小五的下巴旁移开,小五也就放下了手中的带子,任由丝绸织物垂落到汤盘之中。林樾枫退开了一点,她仍然站着,居高临下打量小五,尽管她的口红似乎有些花,但她仍志得意满,甚至得意洋洋。
“这是作为上次的回应。”林樾枫说。
小五望着她,过了许久,她笑了起来:“那真的是很有趣,林上校。”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感觉林上校越来越攻,小五一直像是个支棱不起来的受气包(摔
第28章 暗巷
晚餐结束,是小五付的钱,用的现金。以她的身份,使用信用卡似乎是一种很不专业的行为。在收据上,她潦草签下了赫斯特·约翰逊的名字,单词中的每个e都被拖出长长的尾巴(谢天谢地,Johnson这个姓氏里没有一个e)。
她完全可以不必签字,或者胡写乱画出一个难以辨认的符号。但她写下了赫斯特·约翰逊,就像是写给林樾枫看的,作为一出戏剧的女主角,或者一场游戏的关键道具。
林樾枫站在她身边,抱着双臂看她进行这一系列无声的表演,然后她转身离开餐厅,盘起来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下来了,发梢呈现精致的弧度,垂在肩背上。
小五从她的身后追上来。
“您要去哪,上校?”她问。
林樾枫停住脚步。天气已经入夏,夜晚的风溽热沉闷,掺杂着苦楝树的香味。
“随便走一走,我想,”她说,侧过头看向小五,眼睛发亮,好像在邀请一样,“你想一块吗?”
小五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樾枫。她发现今天从晚餐开始,她的思绪就已经不受控制地飘荡向了更远的地方。她仍然在担心汉娜的安危,不过现在她仿佛已经着陆到另外一个星球,就像斯蒂芬妮的第三个粘菌培养皿,在那里,所有的粘菌都是如此快乐而平和。
“好。”她说,然后笑了一下。
她们走在黑暗的街头。这里的路面刚被用水冲洗过,路面剩余的积水在路灯下反射出潮闷的光泽。
小五侧过头,目光越过林樾枫的肩头,去打量林樾枫的侧脸。
林樾枫好像并没有比她高很多,她的眼睛能够平视林樾枫涂着唇彩的嘴唇。这件事很奇怪,因为在小五的印象中,林樾枫一直都很高,高得足以像一个巨人,用阴影笼罩着她。
可是,她难道不是一直在安洁琳的阴影之下吗?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天空很黑,光污染使她看不到任何一颗星星,只有半边下弦月。安洁琳不在那里,现在她的身边只有林樾枫。
“我改变主意了,”林樾枫忽然说道,“我可能会帮你的忙。”
小五问∶“为什么?”
她本来想要说“别开玩笑了”,不过话到嘴边,她觉得自己应该换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这只是一场闲聊,不同于社交。但小五并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社交”,她只是安洁琳身边的一件工具,一把武器。只有在成为赫斯特·菲尔德的短短几个月内,她才体会到社交的感觉,就像透过厚重的天鹅绒帷幕看一眼舞台。
她说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认为我可以给斯蒂芬妮打个电话,问问汉娜是不是投奔她了。这挺有意思的,不是吗?独立党人内部实际上有两位领袖。”
小五又笑了,因为她很确定现在林樾枫在开玩笑,林樾枫的玩笑和她本人一样无趣。
“我不了解斯蒂芬妮,但是我了解汉娜,”小五说,“如果她已经和斯蒂芬妮联系上,又打算背叛安洁莉卡,她不应该无声无息地这样消失,她总会有所表现,比如会说些什么,或者暗示什么。”
在她说完这话时,她内心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仿佛一块巨石落入湖水中。
你真的了解汉娜吗?
你真的了解所有的这一切吗?
执行任务之前,汉娜或许有过异常的沉默,说过意味深长的话语,或者动作之间与往常有异,而她并未注意过。
小五是个冷漠的人,一直以来她都相信这一点。除了安洁琳和任务,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什么。她和汉娜是朋友,只是因为她将这种关系定义为朋友。或许,汉娜并没有将她当成朋友。
安洁琳的亡灵在黑暗中冷冷地问她∶“你以为你是谁?”
林樾枫沉默了片刻,她们现在拐入了一条黑暗的背街窄巷里。巷口有一对小情侣正在调情,当他们看到林樾枫后,马上就相互搂抱着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着,时不时还回头看着她们俩。小五想,可能是林樾枫身上有一种近乎威严的“警察”气质。
不,用警察来形容不够确切。
是猎人。
“很快帝国就会通缉汉娜。她能去的地方并不多。”林樾枫告诉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小五反问。
“因为我仍然需要你。”林樾枫说。小五认为她或许并没有把话说完,她也许想要说“我仍然需要你的帮助”或者“需要你的情报”,然而她只是将这句话停到了半途,就像一架飞机悬停在时空的半中央。
在幻觉之中,火焰在小五面前燃烧着。火焰封死了她所有的去路,她不知道自己站在命运的岔路前时,应该怎样选择。安洁琳的亡灵永远在黑暗中质问和催促,她无路可退。
然而,冷静永远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小五再次对林樾枫展露出笑容:“我真不明白我还能帮到你什么。”
林樾枫放缓了脚步,她转过头,看着小五,脸上同样流露出一点笑容,那种不太像猎人的笑容。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她斟酌着语句,就像是在老师面前完成口述作业的小学生,很小心地说出每一个字,“成为朋友?”
“朋友?”
“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甚至再进一步——”
“非常要好的朋友?”小五接过了林樾枫下半句话。
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她曾经当着林樾枫的面屠杀了几十个人,她发誓要林樾枫付出代价,她们都朝着彼此开过枪(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都没有打中),林樾枫开着车将她赶下了路基,让她差点被碎裂的挡风玻璃戳瞎眼睛。
现在,林樾枫又提起了这个荒谬的话题。
*
现在,林樾枫又提起了这个荒谬的话题。
朋友?该死,在今天这个晚上,没有比“朋友”这个词语更加荒谬的事情了。
她曾经试图对那女孩提过一次有关朋友的事情,那时候,她还是赫斯特·菲尔德。然后她告诉林樾枫,洛希极限会把过份接近的星球撕碎。
她很喜欢看到那女孩的笑容,她的笑容会让她的面容显得更加亲切,完全能够用甜美这样的形容词来描述。她穿着的那件廉价黑色外套让她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这样衬托出她的脸更加苍白,凌乱的头发垂落在她的额前。
现在林樾枫已经习惯将她和“小五”划上等号了,她想象着独立党人的领袖安洁琳会用怎样的语气称呼“小五”,就像呼唤一条宠物,还是用她在演讲时努力拖长、抬高的语调,如同呼喊某位先知的名讳那样叫出“小五”。
不过,在那女孩说出“非常要好的朋友”时,林樾枫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勇气,像抽气机将真空袋的空气全部抽走。她发现她没有办法用开玩笑或者严肃的口气说出“情人”之类的词汇,怎样都不行。
林樾枫突然冲动地停下了脚步。那女孩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两个人几乎挨在了一起,并非气氛使然,而是这条小巷就这么狭窄,她的身体几乎能够触碰到旁边粗糙、发凉的砖墙,几条快要死去的爬墙虎垂下来,如同干枯的手指。
她推了那女孩一把,让她背靠着小巷一侧的墙,然后她伸出一只手按在女孩的脑袋旁边,让自己的身体和手臂构成一个脆弱的空间。
周围灯光很暗,她看不清楚那女孩的表情,不过她完全察觉不到那女孩的恐惧,这样她就能更加真切地确认,她仍然在狩猎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我还有很多事想要问你。”
“我想有些事我必须隐瞒。”那女孩回答。
“因为我是帝国联盟的上校,而你是独立党人?”林樾枫问。她觉得自己的语气一定显得很急切,因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这是显而易见的。”那女孩的声音冷静到近乎冷漠。
猎物在她面前像灵巧的鹿那样跳跃了一下,又隐没在灌木丛之中。
“也许还有其他可能,小五,在另外一个空间,或者另一段时间里面,我们不必这么剑拔弩张,”林樾枫说,她感觉到额头和鼻尖在微微冒汗,这样的夜晚又闷又热,不过她能够从那女孩身上感受到一种含义,“就像斯蒂芬妮说的第三个培养皿。”
那女孩轻而易举就推开了她的手臂——林樾枫觉得她的力气和勇气都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夜晚凭空蒸发了一般,但这并不是结束。接下来,这个像恒星般耀眼的女孩,她美丽的猎物,将她推到小巷另外一边的墙壁上。后背被撞得生疼,林樾枫在心中哀悼了一下她昂贵的真丝衬衫,随后她意识到,那女孩将双臂都按在墙上,这样的姿势几乎就是在环抱着她。
两个人挨得极近,她能闻到那女孩身上有晚餐时烤得又焦又香的面包的味道。
“别幼稚了,上校,”那女孩凑在她的耳边轻柔地说,“我必须杀了你。你可以说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必须去死,但最后会是我杀了你,而不是你杀了我。”
“我相信这一点。”林樾枫说。
她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这让她感觉额头发凉,眼前有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她确信这并非出于愤怒、恐惧,而是兴奋。
如果那女孩还有勇气再进一步,比如再度说出什么威胁的话,她可能会吻上那女孩,这很容易做到,两个人的脸挨得太近了,即使光线昏暗,她也能够看清楚那女孩那仿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面孔。
可是那女孩却退开了,她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她撞到了墙壁上。林樾枫并没有步步紧逼,她只是在黑暗中轻轻对着猎物笑起来。
“你还想再说点什么吗,小五?比如,让我们走着瞧?”
那女孩在黑暗里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拔腿就跑,她一定想到了很多事情,林樾枫也就安静等待着她。她们就站在道路的两侧,后背靠着肮脏的墙壁,只要向前跨过一步就能接近彼此。
“赫斯特·菲尔德的尸骨,可能还能找得到一小部分。”在长得过份的静默之后,那女孩突然说道。
作者有话说:
来回壁咚,就像比利王的来回摔♂跤(大嘘
第29章 晚安,林上校
林樾枫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夏夜从湿漉漉的街道悄然掠过的风当做那女孩的低语。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她希望那女孩什么都不要说了,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黑暗的巷子里,一直等到太阳升起。她想要拥抱着那女孩,就像她刚才拥抱着自己一样。
没有洛希极限。她们是人,不是星球,需要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尽管林樾枫能够感觉到,她透过那女孩,只能看到更加幽邃的黑暗。
“当时,赫斯特·菲尔德的尸体是由监狱火化,但是他们并没有高温焚化炉,在焚烧之后,还有很多骨头,其中有一些比较大的骨片,”那女孩用一种冷静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这些话一下子就把林樾枫的热情之火浇灭了,“还能辨认出来的是一块头盖骨,几个指骨,最重要的是,有一截桡骨,上面有手术钢钉。赫斯特曾经做过骨折手术。监狱将大多数骨灰都撒到了河里,但是这些骨片,我将它们装到一个盒子里,埋到了河边。”
“为什么?”林樾枫问。
焚烧过的骨头和撒入河中的骨灰一样,是无法检测DNA的,即使是医用钢钉上的编号能够与病历相对应,也只能作为佐证,无法作为直接证据。
林樾枫想象着自己把一截灰白的、被焚烧过的手术钢钉扔到维姬小姐面前的办公桌上,她脸上的表情肯定会非常有趣。
“什么为什么?”那女孩反问。她仍然贴着那面墙站着,好像已经成为一座城市街头的雕塑,与夜色融为一体。
“为什么你要留下来赫斯特的骨灰?”
“赫斯特不是独立党人,上校,”那女孩说,“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死在监狱里。本来不应该这样的,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亲人,不过至少,还能留下一点可以悼念的东西。”
她在黑夜中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有时候,我在想,人在出生之前和死去之后,到底会留下来什么?留下来自己的骸骨,或者别人的记忆?”
“你知道吗,小五,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奇怪的人,是隔绝在这个星球之外的外星人,现在我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了,因为当我看着你的时候,就像隔着一道生死的界限,”林樾枫说,她觉得有些话正在她的胸口灼烧,她必须要把这些话全部都说出来,否则那些火焰会烧毁她的五脏六腑,“我们现在还活着,还一起站在这里,那就够了。我们活着的时候,会考虑死人的事,在我们死去之后,应该由活人去考虑我们。”
“活着,然后享乐?”那女孩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这要看你是怎样定义享乐的。受难也是一种享乐,当我坐在在太阳底下暴晒几个小时的车里盯着某个嫌疑人时,我就这么告诉自己。我不需要追求结果,我也不需要追求做事的意义,我只是想要——就这么——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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