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叙却不以为意,只点头道:“记得,师尊说弟子是帝皇命格,但无情道不就是坐于高台、垂看世人吗?”
“……你居然是这么理解的?”承微神尊有些惊讶,“无情道,难道不是断绝情爱、超脱凡尘吗?”
闻叙心想,那还是人吗?连人都不是,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这是违背人性的,如果这就是无情道,他是绝对不会走这条道的,他虽然个性冷清,但也不想真正地变成孤家寡人、断绝情爱。
“弟子不知。”
承微却来了兴致,连灵酒也不顾了:“你说说看,你对无情道的理解。”
大概是师尊提了他的命格,闻叙就有些先入为主:“无情道,应当是博爱、平等之道吧,这就像帝皇一样,始皇帝以寡人自称,便是将自身情感与天下平齐,无人可以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特殊,当他兼济天下之时,其他个体的利益得失就不会放在眼里了,如此在他人眼中,便是无情。”
无情道,从前也被称为神之道,世人都说神断绝情爱、不偏不倚,所以……承微惊愕地看着小徒弟,帝皇命格的影响这么巨大吗?
这一番话,通篇都在讲述“神性”啊:“你想说的是,越偏爱整体,就对个体愈发无情吗?”
所以无情道,并非从自身所看,而是……他人的目光?!
第133章 并行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几乎每一个步入修行的修士都听到过,但每一个人的理解却又各有不同, 有人控诉无情,有人又会希望天道有情,甚至还有人妄想以身殉天地,承微神尊一路走来, 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修士了,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或许已经失去了大道敏锐的感知。
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修仙界的老不死们那么喜欢收徒弟了,原来他也已经到了“老不死”的年纪了。
不过那些老不死的,显然没有他走运,他的小徒儿肯定是天下第一好的。
“阿叙, 你可知道,古往今来, 有多少天才修士折损在无情道这条路上吗?”承微神尊一笑, 仗着弟子看不清脸,他难得放任了自己的情绪,“数不胜数, 有人为此屠戮亲人满门、杀妻灭子, 为的不过就是斩断亲缘、不沾情欲,也有人生来孑然一身、冷情冷性,世人都道他生来便是修无情道的,可最后呢,不过身死道消这四个字。”
闻叙虽然看不清师尊脸上的表情, 但他知道,此刻师尊脸上的表情定然是非常悲伤的。
“阿叙,你若是早生一些,该多好啊。”
闻叙默不作声,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师尊明显就是有感而发,那位身死道消的无情道修士,约莫是师尊极好极好的友人吧。
“原来,无情道还有这样的解法,不过或许走到最后,也是穷途末路也未可知。”
承微将酒壶里的灵酒饮尽,酒不醉人他却已经有些半酣:“阿叙,你说那些断情绝爱者,分明已经如此无情,为何却还是不得大道呢?”
闻叙:……师尊,这题超纲了。
“阿叙怎么不说话?是嫌为师吵了吗?”
闻叙抬头看向师尊,眼神却是落在师尊身后被白雪覆盖的过春大殿之上:“或许,是因为他们只斩去了情爱的表现,而非自我真正的感情。”
“师尊,弟子入修行以来,无论是您还是其他师长,都说修行是个人自身的造化,既是自身造化,自己要走的路,强行拉无辜之人血祭大道,哪怕断情绝爱,也已经不是最初的路了。”
再者,天生冷情也就罢了,若是为了断情强行斩杀亲人、杀妻证道,这听着……更像是杀戮之道、修罗之道,而非无情道。
更恍若杀了人,难道感情就能随着人死灯灭吗?如果真的灭了,那只能证明这位修无情道的修士对于亲人妻子本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这就像与人换物一样,你妄图用自己本就没有或者稀少的东西去找人换珍贵的宝物,别人能换才有鬼了。
闻叙又想起了秘境长老的那句话:选择大于努力,所以这是在暗示他修行大道的选择吗?从前有人选错了?
他想,反正我是绝对不可能修无情道的,修行路漫漫,何必非要跟自己的感情过不去。闻叙一向非常爱惜自己,因为他所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如果为了修行必须摒弃感情,那么他会毫不犹豫,但明明有其他的路可以走,那么他绝对不会选无情道。
“为师还以为,你会像其他正道修士一般,说此等血腥之法,乃是邪魔所为,非是正道所为呢?”
承微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徒弟非常擅长玩弄文字游戏,当初五宗大会那会儿,小徒弟被迫坠入筑基秘境,那个姓周的狗东西说话那么冒犯,他从影留石里都能看到阿叙的生气,可偏偏阿叙说出口的话却是大方得体、半点儿不沾怒气。
既彰显了大宗门弟子的风范,却也给对方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面子。
“因为是无情道。”
“什么?”
闻叙解释道:“无情,应当是介于正魔之间的,它不应该属于任何阵营。”
承微一愣,却没想到小弟子正正经经还在想刚才的问题,他忽然一笑,原本低沉的情绪忽然就好了许多:“你说得对,无情道,不是正道手中讨伐邪魔的利刃。”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无情道为什么被称为神之道了,它起码应当是将正邪公平视之的,只有神会不偏不倚,对邪魔不憎恶,对正道不偏爱,承微抬头看向正襟危坐的小弟子:“阿叙,为师有没有说过?”
“说过什么?”
“阿叙,为师很高兴收你做弟子。”
闻叙没想到,师尊居然说了这么直白的称赞,他一时之间竟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主要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被亲近的长辈这么直白地夸过,书院里的老师只会让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老秀才期盼他能光宗耀祖、延续科举之梦,自然不会说一些叫他心性偏移的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夸赞,可乍然听到,他却听到了自己鼓噪放大的心跳声,他张嘴喃喃:“师尊,弟子……”
承微顺手摸了一把小徒弟的头:“你这么棒,为师很难不喜欢你啊,自信一点,你可是修仙界筑基第一人。”
“或许……不是我。”闻叙还是很严谨的。
关于这一点,承微神尊觉得自己更有话语权:“别怀疑,就是你,你那位朋友生辰日比你大一些。”
“师尊竟然知晓?”
“那是,世人都说为师通晓人心,怎么,不相信为师?”
闻叙:“……信。”
“那不就好了,哎,灵酒都撒了,滋味还是不错的,不过无妨,为师去酒窖里再翻一翻,阿叙你忙你的吧,为师走啦~”
然后闻叙一抬头,眼前哪里还有师尊的身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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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春舟却是不知道,自己最要好的两个小伙伴,一个积极地投入到了后山秘境的锻体修炼之中,另一个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之后要走的道是什么道了。
当然了,哪怕他知道了,也只会感叹朋友人均卷王,然后自己开始奋起直追,不过他现在也确实是在努力追赶就是了。
作为一个修仙界的外来者,卞春舟知道,自己与其他人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但他这个人随遇而安的很,从来不会去思考“我为什么会穿越而来”“我有没有可能穿越回去”等等庸人自扰的问题。
秉承着来都来了、还能寻死不成这样的心态,卞春舟觉得自己已经完美融入修仙界了,加上他运气不错,身负灵根,哪怕无法渡劫飞升,当个逍遥自在的修仙者也很不错啊。
他都想好了,等到修成金丹之后,他就和朋友们一道下山历练,到时候天地之大,自然是有见不完的世面、看不尽的美景,如此活它个五百年,就算是他赚了。
至于再长一些,就没必要想了,毕竟想了也没有意义。
卞春舟一向是个行动力很高的人,一旦做好了决定,就会迅速地去执行、完成,就像他要开火锅店挣钱,哪怕兜里没几个灵石,他也依旧靠着自己的能力将共觞小馆开了起来,并且已经有了不错的营收。
你说他看着最好的两个朋友陆续筑基,心里真的半点儿不着急吗?
那怎么可能,他只是天性乐观,又不是心里全无半点儿阴暗的,偶尔他也会想,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啊,就不能快一些吗?虽然对着朋友,他一直都说自己已经在努力了,但实际上来说,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是有效努力?
最初的最初,他觉得修行就跟做实验没什么差别,但实验失败了可以重来,只要有耐心,总会出一些成果的,哪怕这个实验没有未来,那也只是证明了一条失败的思路,但修行的不是,修行是……
修行是什么呢?大抵是读了太多网络上的修仙小说,卞春舟对于修行是有刻板印象的,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修行是天赋者的狂欢,平庸者的噩梦,他从不认为自己平庸,但水火灵根的存在,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自己必须谨慎再谨慎。
闻叙叙和陈最最先后筑基,更像是用事实佐证了他的观念,让他更加地认同自己的观念,直到去吃火锅的路上,陈最最跟他讲了那句话。
在那一刻,卞春舟确信,自己这两年在做的试错实验,是一场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无效努力”。
因为他现下要走的路,其实就是最开始自己给自己制定的那条路。
因为修仙实验的实验对象是他自身,而修仙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长久实验,他害怕从一开始就是数据错误,所以他小心谨慎地计算、确认了每一个实验数据,希望以此来安抚自己不确定的心,可如果他足够自信强大,他完全没必要蹉跎这两年。
但紧接着,卞春舟就觉得,好在我醒悟得不算太晚啊,两年总比十年二十年来得强吧。
他想,或许每一个步入筑基前的炼气期修士都会有这种犹豫不安的情绪,哪怕直白如陈最最,也会怀疑自身是否配得上手中的刀。
每一个停留在炼气巅峰的人,就像是大四临近毕业却拿不到心仪工作的毕业生一样,不是不能毕业,而是……未出象牙塔,想要给自己最好的待遇。
卞春舟恍然,原来我只是想给自己最好的出路,这何错之有啊?肯定没有,我只是犯了普天之下所有修士都会犯的错而已,很好,我觉得我能筑基了。
第134章 入道
“所以, 霞光来了吗?”
卞春舟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天色,颇有种等待监考老师放听力磁带的既视感,怎么说呢, 他也很想严肃一点啊,但好像……事到临头,缺乏一点真实感。
于是他扪心自问:我真的要筑基了吗?
然后他的心超大声地跳动起来,仿佛在回应他:当然, 此时不筑更待何时啊!
于是就在这时,天边的霞光终于开始缓缓聚拢在他头顶了, 霞光非常绚烂夺目,从前远远看着就已经足够瑰丽,如今坐在霞光之下,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非常棒啊。
如果他是个美术生,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拿出画笔将这一幕的惊魂记录下来, 无怪所有人都向往修行,修行确实很好, 此时此刻, 卞春舟无比地确认这一点。
“哦对,我要筑基了,得先通知闻叙叙和陈最最。”至于师尊, 他就在若水峰上, 方才他就看到师尊坐在云头了,好感动,师尊居然愿意舍下研究符箓的时间来看他筑基,师尊果然还是最疼他的。
于是等到第一缕霞光落下来时,闻叙险险赶到了现场。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凑巧, 他到的时候,只有时易见的身边还有位置,春舟的人缘果然非常好,来看他筑基的人如此之多。
“卞师弟果然最喜欢你,竟还特意给你发了传讯符。”
闻叙:……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
不过以他对春舟的了解:“他不止给我发了,应当还给陈最发了,难道时师兄没有收到吗?”
时易见:……小师叔祖果然不好惹,算了,看卞师弟筑基吧。
筑基的霞光,闻叙见的已经不算少了,在陈最筑基之后,内门和外门也均有弟子筑基成功,甚至还有内门的师姐结丹成功,他也有幸见识了一下,不过大概是他现在的修为不够,看别人结丹只觉得玄妙,却不知其所以然。
或许就如师尊所言,他尚还未选定要走的道,自然就看不清别人的道是如何的。
修士筑基一共会落下三道霞光,一为问心、二为功法、三则是修士对于筑基的理解,也是典型修士是否能够完美筑基的关键。
闻叙也是筑基后,才知道第三道霞光考评的范围非常之广,如他便是从前的往事阴霾,假使他看不开、想不透,别说是完美筑基了,就是筑基都不可能成功。所以他筑基成功后,才没有像陈最一样,直接明说自己是完美筑基,一来是不想给朋友们压力,二来也是因为霞光的不确定性。
春舟个性开朗、为人真诚,闻叙觉得好友筑基应该不难。
然而卞春舟本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有点难啊,甚至生出了一种疑惑,为什么陈最最能够那么快筑基成功?难道是天道的私生子不成?
就像闻叙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自己眼睛的特殊情况一样,卞春舟心里也有一个绝对不能说的秘密,那就是……他并非从前的卞春舟。
他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卞春舟,平时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那时候给他一万个脑子,他都猜不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可以步入修行。
所以,不是问修行的心吗?为什么给他放现代校园的过场PPT啊!这个天道霞光怎么回事啊,修士就不能有点个人隐私吗?连他在学校食堂撒娇求食堂阿姨多打一勺肉这种画面都放出来,会不会太缺德了一点?还有这个,学期论文被导师批注自己的实验结果像早该拆除的违章建筑,救命!他的人生可以失去这段黑历史的!
一开始,卞春舟心里还能默默吐槽,但……霞光你是懂先抑后扬的,当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温情再度席卷上他的心头,卞春舟哪里还绷得住啊。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想现代的炸鸡可乐、无线网络、手机、游戏了,他也很想一起开黑的室友、批评他论文像是曲折小说的导师,如果可以,他当然很想回到现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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