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然的戏份并不多，只有十几分钟，所以他前三天去过以后，只要等着排到他的戏时再去剧场就行。
夜里十点，黎然定好了闹钟准备休息，这时季无修却敲门进来了。
“你刚下班？”黎然有些惊讶。
“嗯。”季无修手里拿着一本书，走到了沙发上坐下。
黎然有些不解，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睡前故事。”季无修开口道。
“啊？”黎然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扯的那个谎，说自己以前的对象睡前会给自己讲故事。但这和季无修有什么关系啊？
“协议里写得很清楚，订婚后我方有义务在生活中对你方给予适当的关心和照顾。你这么大个人，我能照顾你的地方不多，就给你读个睡前故事吧。”
黎然：……
他感觉季无修病得不轻。
“季总，没必要这么较真吧？真不用麻烦。”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协议的签署是为了执行，而不是为了敷衍。执行协议条款，是双方应尽的义务，而不是你说的较真。”
“你……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协议一方若不履行义务，可视为违约。若一方多次违约，另一方有权要求终止协议。”
黎然不太懂法，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逗自己玩儿，还是来真的。
“你是怕我不认账揪着你的把柄毁约？”黎然问道。
季无修手里捧着那本书，只看着他并未回答。
“我爸的病得修整一两年呢，我怕你毁约都来不及，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悔啊，而且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义的人。承诺你的东西，一分都不会少的。”
“所以，你怕我毁约？”季无修反问。
黎然：……
完了，他感觉自己入套了。
季无修看似是在朝自己尽义务，实则是在提醒自己朝他尽义务，高手啊！
“行行行，你赢了，互相关心是吧？”黎然坐在床边，开口道：“季总，请问近来工作如何？生活可有需要我关心的地方？”
季无修想了想：“没什么新鲜事，成三他们家的单子出了点问题，被卡掉了三成利润。”
“坑了咱们三成？”黎然一脸愤怒。
“卡掉了他们三成。”
“哦哦，可以。”
黎然顿时忘了方才的不愉快，笑着看向季无修：“你不会是公报私仇吧？上回成三说你吃软饭，你就卡掉他们三成的利润。”
“我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他们违约在先，损失利润是咎由自取。”
“啧。”黎然感觉季无修这话是在敲打自己，提醒他往后要好好执行协议里的内容。
他真挺佩服季无修的，为了和自己过不去，宁愿舍命陪君子。传说中的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也不过就是这个样了。
反正只要他不舒服，季无修就舒服了呗？
念及此，黎然决定欣然接受季无修的“关心”，反正他都是要还的。
既然如此，谁也别好过。
“念吧。”黎然躺好，毫不客气开口道。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季无修开口，读的是《小王子》。
他声音低沉，带着平日里少有的温柔，还真有点读睡前故事的诚意。
黎然转头看向沙发上的男人，一挑眉说：“用英文读，我想听英文版的。”
“Once when I was six years old I saw a magnificent picture in a book,calledTrue Stories from Nature,about the primeval forest.”季无修非常自然地切换成了英语，他曾在伦敦留学了几年，开口是很标准的英式口音，配合着低沉的音色，听起来竟然有点迷人。
黎然躺在床上听着他的睡前故事，一开始还有些走神，后来竟真的生出了困意，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后季无修开车送黎然去剧场排练。
路上，黎然本想问问他昨晚什么时候从自己房里离开的，但感觉这很可能又是个坑，于是及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算是发现了，在季无修面前沉默才是最安全的。
“时间表发我一份，下午来接你。”将人送到剧场后季无修道。
“不用，让小刘来接我就行，你不加班吗？”
季无修盯着他看了几秒：“加班？你就是这么关心人的？”
“我的意思是，不用麻烦你跑一趟。”
“我方的义务，接送你上下班。”季无修说着将车子掉了个头，又透过车窗朝黎然道：“替我向褚老师问好。”
黎然心道你跟褚老师很熟吗？还得替你问好？
但他出于谨慎，见到褚逸后还是转达了季无修的问候。
“你和你未婚夫感情看上去不错啊，他每天那么忙还来接送你上下班。”褚逸笑道。
“这是……”协议义务，但黎然不好这么说，只能点头道：“毕竟刚订婚嘛，呵呵。”
黎然本以为季无修这接送他上下班的热情持续不了太久，可一连三日，季无修风雨无阻，总是准时送他上班，又能在他下班的前一刻准时到达剧场，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将他接走。
直到第三天下午，褚逸说想约他一起吃个饭。
黎然想到这几天褚逸一直帮他找状态，挺感激的，便答应了。
「晚上有约，不必来接」黎然给季无修发了条信息。
略略略：「谁？」
「褚老师」黎然回复。
微信页面提示对方一直在输入，约过了半分钟后，却只发过来一个「哦」
黎然盯着手机，怀疑季无修本来要给他甩什么协议条款，后来大度地放了他一马。时至今日他终于慢慢意识到，当初和季无修签这个协议，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由于他一时大意，给了季无修一个随时随地拿捏他的由头。当然，他也可以想个办法毁约，但想到季无修能为了他爸的病连假结婚这样的牺牲都能接受，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忍辱负重。
总不能好事儿都让他一个人占了吧？季无修为了他爸牺牲了那么多，他牺牲这点陪季无修玩玩小学生打架一般的消遣游戏，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黎然和季无修斗智斗勇了两世，早已学会了在失败中自我安慰，他甚至觉得自己这种义无反顾带着点悲壮的浪漫。当然，身为“敌人”，他对季无修也同样怀着钦佩之情。毕竟对敌人的尊敬，亦是对自己的肯定。
当晚，褚逸带着黎然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黎然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上次季无修带着他和唐医生吃饭的地方。
“你来过？”褚逸问他。
“来过一次。”
“和你未婚夫？”
“对，当时请另一个朋友吃饭，约在了这里。”
褚逸主动帮他抽了椅子，笑道：“看来你未婚夫的口味和我很像。”
“有空可以介绍你们再认识一下，不过他这个人挺无聊的。”黎然说。
“能让你这么早就决定步入婚姻殿堂，我想他应该有点过人之处吧？”
“他的过人之处就是……很贤惠。”黎然半开玩笑地道：“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既能帮我爸打理家业，又能送我上下班。”
他这话若是当着季无修的面说，多半还有点挑衅的意思，但外人听来却极为亲昵，比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要亲近地多。
褚逸笑了笑，问：“要喝点酒吗？”
“算了吧，您一会儿还开车呢。”黎然说。
他怕那份协议上还有禁止喝酒之类的条款，不想给季无修留下把柄。
“没关系，叫个代驾就行了。”褚逸说。
“那少来一点点吧，我明天休息了，您还得去排练呢。”话已至此，黎然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于是，褚逸便点了瓶酒。
那瓶酒一上来黎然就后悔了，他忘了这家私房菜是中餐，所以褚逸点的是白酒。
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提前给小刘发了信息，让他来接自己，免得万一喝醉了还得麻烦褚逸照顾自己，那就太不礼貌了。
果然，半杯酒下肚，黎然脑袋就开始发晕了。后头这顿饭他都不知道怎么吃的，从馆子里出来时，两只腿已经开始打飘了。
“我送你回去吧。”褚逸一手扶着他。
“不用不用，我家司机在外头候着呢。”黎然说。
褚逸一怔，随后看到巷口的车里下来了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径直上前将黎然接过去揽在了怀里。
“又见面了。”褚逸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褚老师好，人我接走了。”季无修与他握了握手，半抱着黎然朝巷口走去。
黎然倚在季无修身上，大着舌头道：“小刘，先带我出去转一圈，找个洗浴中心。”
“你要干什么？”季无修一手揽着黎然的腰，颈窝尽是对方说话时留下的温热气息，这令他身体略有些僵硬。
“我先醒个酒再回家……免得你嫂子知道我喝酒不高兴。”
季无修：……
第12章
季无修很想提醒黎然，小刘虽然长了张娃娃脸，但实际年龄比他还大，怎么论自己也成不了小刘的嫂子。但黎然这会儿脑袋转不过弯来，又或许是一时想不出更合理的称呼出来。
他当然不可能带着黎然大半夜去什么洗浴中心醒酒，事情传到老两口耳朵里任他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将人半抱着扶上车，又扯过安全带系好。
黎然醉得昏昏沉沉，倚在靠背上还惦记着醒酒的事，口中念念有词。
季无修借着街边的灯光看向他，突然开口问道：“今晚吃得开心吗？”
“唔……还行。”黎然醉得厉害，说话却还挺像模象样，“褚哥人很好的，在剧场就很照顾我……本来应该我请他吃饭，算了……下回我再请他吧。”
季无修拧着眉头，那表情仿佛在说：竟然还有下回？
“你很喜欢他？”季无修又问。
“谁不喜欢他啊？长得帅，演技又好。”
“那季无修呢？”
“怎么能直呼你嫂子大名？”黎然醉醺醺地转头看向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咦？小刘，你今天怎么变帅了？”
季无修：……
“那嫂子呢？”季无修换了个称呼。
“你嫂子嘛，嘿嘿。”黎然显然把在外人面前给季无修面子一事牢牢刻在了心里，哪怕喝成这样都没忘了贯彻这个原则，“你嫂子很贤惠。”
季无修：……
车子进了黎家别墅后，黎然的酒依旧没有要醒的意思。季无修把人扶上了楼，又让杨妈帮着弄了碗蜂蜜水。黎然还算听话，乖乖就着他的手把蜂蜜水喝了。
季无修又拧了湿毛巾来给他擦手擦脸，还伺候他刷了牙。黎然就跟着三岁小孩似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时不时发出“小刘今天怎么变帅了”的疑问。
等到季无修要给他脱衣服时，他才终于摆了摆手拒绝道：“在外头不能乱脱衣服，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他说着就那么穿着衣服往被子里钻。
季无修无奈，只能哄道：“那我叫嫂子来给你脱。”
“那行。”黎然说：“顺便让他来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季无修转身出去，换了身衣裳进来，手里还拿着那本《小王子》。
黎然已经快睡着了，任由他帮自己把衣服脱下来换上睡衣，全程配合无比。季无修看着他这模样，不由想起了对方大学毕业时。
当时黎然和同学出去玩，喝多了，打电话让小刘去接。季无修开着车找到地方时 ，他正坐在路灯下数地上的蚂蚁，那一次黎然也将他认成了小刘。
“我是季无修。”当时季无修纠正道。
“切，那家伙怎么可能来接我？”黎然说：“他巴不得我在外边永远不回去呢！”
那天晚上季无修第一次意识到，在黎然心里，他们的关系竟然是这样疏远。
“怎么还不念？”黎然催促道。
季无修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走到沙发上坐下。
“太远了，听不清。”黎然又说。
季无修无奈，只能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上回讲到我给小王子画了一只箱子……小王子说，你给我的箱子有个好处，晚上绵羊可以直接把它当作家来住。我说，我可以再给你画一根绳子，白天你就能把绵羊拴起来……小王子很震惊，问我为什么要拴着它呢？”
“怕它跑了。”黎然插嘴道。
“嗯，我说……”季无修看着黎然，对方闭着眼睛，灯光将睫毛的倒影打在他漂亮的鼻翼上，令他看起来比醒着的时候更乖顺，“我说，如果不拴住他，他就会乱跑，最后就跑丢了……”
“听不清。”黎然嘀咕道。
季无修凑到他耳边，“我说，如果不拴住他，他就会乱跑，最后就跑丢了……”
季无修讲故事时的气息落在耳畔，令黎然觉得耳朵有些痒，便转过头睁开了眼睛，猝不及防对上了季无修那深邃的目光。两人离得极近，季无修的嘴唇几乎触到了黎然漂亮的鼻尖。
“你离这么近做什么？”黎然问他。
季无修俯身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中带着黎然看不懂的情绪。但他很快就起身走回了沙发上坐着，那本书则以倒扣的姿势被他放到了两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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