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法医室的王林和法医没有离开,靠着墙守在门口。王林思绪万千,从兜里摸出烟。
“局长,这里禁烟。”
看了看已经夹在手上的烟,王林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胡乱的将手中的烟揉成团捏在手心。
过了快一个小时,身旁的门终于打开,看见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虽然面上好似没有什么异常,但眼眶发红,一看就是哭过了。
守在外面的两人识趣的没有说话。
“王叔叔,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办公室,两人还是坐在老位置,王林给人倒了一杯热茶,赵珝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试图将手心的冰凉暖热。
“好好和他告别了?”
“嗯。”回答的声音很闷。
“小羽,我这还有些你舅舅的遗物,是他托我交给你的。”
说着,王林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牛皮纸盒,上边写着的几个字:陈震强。
赵珝其实心里很清楚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从舅舅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他就告诉过她,为了保险,他们每一次出任务之前都要写好遗书,而这个盒子现在除了遗书还有……
抱着王林递过来的盒子,并不重,但赵珝就是毫无勇气打开它,就这样抱着箱子发着呆。
“王叔叔,我舅舅的遗体要怎么安排?”
“会火化,然后安葬进烈士公墓。”
“嗯,好。”
“叔叔,我有点累了,我想回家了。”
说着,赵珝就站起身,抱着那个仿佛有千金的盒子,转身就往门外走,王林赶紧追上。
“别急,我安排人送你。”
回到熟悉的小区,赵珝拒绝了小路送她上楼的意愿,一手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抱着属于舅舅的那个盒子往上爬着。
老式的小区,就连楼道的灯有些都不亮了,但地理位置极佳,标准的学区房,当年陈震强也是为了赵珝上学,费了好一番大功夫才买下的。
手上满满的赵珝就像是不知道疲惫一般,一口气爬上了五楼,掏出包里的钥匙久违的插入了这个叫做家的门锁之中。
时间久了,就连锁头开起来都不是那么顺畅了,有点卡顿是家门的感觉。
咔哒
门打开,入眼满是熟悉的样子,整齐,简洁,一丝不苟。这是舅舅当年当兵时在部队养成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变。
傍晚的天已经擦黑,屋里一片昏暗,打开灯,光芒照亮整间房子,家的感觉瞬间升起,只是这次少了另一道身影。
将行李拿进来,关上门,赵珝站在门口环视着视野里的一切,柜面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灰,舅舅应该很久都没回来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逃避什么,赵珝走进书房,将那个盒子放在平时舅舅办公的书桌上,仿佛它是从前舅舅从警局带回来的某个案件。
身体疲倦,但精神上却毫无睡意,看着布满灰尘的家,赵珝挽起袖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瓷砖泛着光芒,桌面光洁入镜,赵珝坐在沙发上,室内一片静谧,一种虚无感袭来,电视柜上舅舅搂着她的合照两人笑得灿烂。
舅舅出现在赵珝的生命里时,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她灰暗的人生,在赵珝的眼里,舅舅就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
和舅舅离开前的十一年,赵珝是在一个小山村里长大的,小小的人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爸爸,唯一爱护她的妈妈也在有一天突然失踪。
自此,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便成了一只在苦难中漂泊的小船,重男轻女的奶奶,寄人篱下的生活,没人疼的孩子谁都可以欺负。
那时候的她,是爸在坐牢的坏家伙,是没妈要的野孩子,是浪费粮食的赔钱货。
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有自己的衣服穿,时时刻刻都要受人白眼,被人骂,被人欺负。
小小的人内心脆弱但外表却要强的要命,打起架来又疯又狠,就像是一头小狼崽,幼稚却凶狠。
因为没有人可以保护她,发生了任何事情只有自己可以解决,一味地软弱只会换来更疼的打,更多的被人欺负,这是用血的教训换来的。
十一岁的赵珝肌黄干瘦,个子比同龄人矮上一大截,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
明明是个孩子,但看向每一个人的眼神都透露着警惕和凶狠,这是陈震强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外甥女时的第一印象。
穷人家里的孩子早当家,陈震强是家里的老大,刚刚成年就去了部队当兵,这一去就去了十几年,就连自己妹妹嫁人都没能见到。
陈家兄妹的父母去世的早,兄妹俩一直相依为命,守在祖国边关的陈震强突然有一天就失去了自己妹妹的消息,每个月都寄来的信一下子就断了,然后再无消息。
也不是没有托人去老家打听过,但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守在边疆,身负重任的陈震强几次回家的机会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告吹,这一拖就拖了快六年。
这一年,在一次任务重受了重伤的陈震强再也不适合在原本的岗位坚守,伤好后,带着一身荣誉的人复原回乡,加入了春市的警察团体。
正式入职前有一个多月的假期,陈震强什么也没做,只身回到了老家的小山村里。
多方打听之后,终于是找到了妹妹的消息,但当他来到那个离他的家有二十多公里的小山村的时候却只见到了一个身心都收到了重创的孩子。
心疼,后悔,愤怒,这是陈震强见到赵珝后的感情,这是他妹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啊!这只是一个孩子啊!
替赵珝在赵家出了一口气之后,陈震强果断的利用合法的手段拿到了赵珝的抚养权,干净利落的带着赵珝离开了那个像噩梦一般的小山村。
治愈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但陈震强做到了,连婚都没结,在部队呆了这么多年的陈震强却要立刻养一个心理和生理都不太健康的少女。
懵吗,是真的懵,但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却又不需要那么多的技巧,只要是真情相待,就会得到回应。
更何况陈震强本身就心疼赵珝,平时更是对赵珝温柔的不行,又当爸又当妈的,慢慢的,原本一看就充满敌意的孩子逐渐变得开朗自信。
看着舅舅的照片赵珝的陷入到曾经的回忆里不能自拔,直到一通电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喂。”
“师妹,晚上出来和我见个客户吧!”
杜晟在电话里语气兴奋,看起来应该是个大客户,只不过电话的另一头却没有人回答。
“喂,师妹!”
“嗯,我在。”
“怎么了?”
和赵珝一起相处共事了这么多年,杜晟一下子就听出了赵珝话音里的不对劲儿。
“我现在不在海城,我回老家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回春市?出什么事了?”
电话的一头焦急,另一头却是长久的沉默。
“我,我舅舅去世了。”
第3章 天有不测风云(三)
拒绝了师兄想要来到春城陪她的意愿,毕竟他们的公司有了一个大客户是不可多的机会,更何况,舅舅的情况并不适合外人来参与。
看着挂在客厅的时钟已经指到了十点多,终于,一直想要逃避的赵珝总算是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进了书房。
像舅舅平时一样,坐在那个靠背椅上,手指摸索着拂过那代表着舅舅的三个字,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的盖子。
其实盒子里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只舅舅常戴的手表,是赵珝用人生的第一份工资给他买的礼物。
因为经常带,手表的有些地方已经磨损了,但整个表面却是干干净净,看得出主人很爱惜它。
然后便是舅舅的皮夹,黑色的皮夹打开就是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和穿着学士服的赵珝的合照,两人都笑的灿烂。剩下的便是几张纸币和银行卡和身份证。
车钥匙,家门的钥匙,然后再无其他,拿出了这些小东西,留在盒子底部只有那个牛皮纸的档案袋。
拿出档案袋,一点点的打开封口,里边只装了一个不大的信封和几张A4纸。
打开信封,里边是洋洋洒洒的几张稿纸,打开的第一张大大的两个字刺痛着赵珝的眼,“遗书”。
“小羽,这不知道是舅舅第几次给你写遗书了,但舅舅还是希望你不要看见它。
但是如果现在你正在看,那舅舅很抱歉,抱歉没能一直陪着你,不过,千万不要伤心,也不要哭,舅舅会心疼。
其实每一次出危险任务的时候我都会给你写一封遗书,但我更觉得这更像是我在给你写信。
你小的时候,每次写遗书的时候我都在担心,若是我走了,你要怎么办,现在你长大了,倒是让我放心了不少。
前段时间你给我说你和师兄接了个大单子,电话里你开心得不得了,说等挣了钱要个我换辆车,舅舅真的替你开心,我们小羽真的很棒!
这次舅舅出的任务风险很大,但舅舅会尽力安安全全的回来的,毕竟当年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舅舅命硬!
也不知道这次任务要执行多久,还有三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希望舅舅能赶上你的二十七岁生日,到时候舅舅请假到海城一起和你庆祝。
记得你小的时候,每一次过生日舅舅都会给你买一个大大的蛋糕,只不过舅舅好像已经两年都没有和你一起过生日了,今年舅舅一定要和你再过一次,买一个大大的蛋糕。
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当年你还没有舅舅的箭头高,现在都快要赶上舅舅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谈朋友啊!
一个人在他乡生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少熬点夜,少喝点酒,开车慢点,工作太累了就要休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行了,不说太多了,免得你觉得舅舅啰嗦,但是老生常谈,舅舅还是要走走程序,交代你一些事情。
若是舅舅出现了什么意外,家里的有些事情需要你知道。
首先,舅舅名下的财产除了一套房产之外,舅舅还给你存了一笔钱,不多,但是是舅舅的一份心意。
房产证,卡,遗嘱,还有舅舅买的一些理财产品都在银行开了个保险箱,保险箱的密码在家里的保险柜里。
其实舅舅也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特别的东西,只希望,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舅舅希望你能过得好。
最后,如果真的我牺牲了,舅舅有一个不情之请,等舅舅火化了,舅舅想回到当年我守护了十几年的大漠边疆。
如果可以的话,就将舅舅的骨灰撒在大漠的戈壁里,在哪里守了那么多年,舅舅以后也想继续守护在祖国的边疆。
好了,不说了,不管怎么样,我的小羽一定要过得开心幸福啊!”
赵珝看到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低落的泪珠浸湿了信纸,那熟悉的字迹一点点的晕开。
乌黑的夜又飘起了细雨,淅淅沥沥的在寂静的深夜划过人的心,潮湿,伤感带着冰冷,无法入眠。
第二天一早,赵珝就将舅舅的遗愿告诉了王林,听了陈震强的要求,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片刻,随即是无奈的轻笑。
“是他的作风,既然这是他的遗愿,那就按他想要的来吧。”
舅舅火化的那天,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最后告别的时候,赵珝站在舅舅的身边,熟悉的刚毅面容安详平静,一身警服笔挺精神。
赵珝站在原地注视了很久,最后离开的时候从窗外打进的一束阳光直直的打在躺在冰棺里的人,庄严肃穆,和煦正直。
处理完舅舅的后事,赵珝没有在春市过多的逗留,除了舅舅,这个城市也没有太多让她牵挂的人和事。
更何况,对于还没走出伤感的赵珝来说,此时的春市就是个伤心之地,离开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临走那天,是王林亲自送的,机场里,赵珝抱着怀里的背包,里边带着的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告别的时候,王林看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只觉得这孩子真的是命途多舛,但也真的是坚强。
回到海城,赵珝找了一个寺庙暂时将舅舅的骨灰安置了起来,大漠是要去的,但要等工作室的活计忙完,刚何况赵珝还需要时间来恢复。
两个月后,没日没夜,像个工作狂一般的赵珝终于和师兄以及其他的同事将一个大项目做完。
一下子没了工作麻痹自己,赵珝猛的感觉有些空虚,只不过时间已经不会让她一想到舅舅就陷入无限的悲伤。
庆功宴后,赵珝和杜晟坐在常去的一家酒吧,两人喝着小酒,聊着工作上的事情。
“师妹。”
“嗯,怎么了?”
聊着聊着,杜晟突然叫道赵珝,原本拿在手上的酒杯放在了吧台,杜晟平时精明的眸子认真的盯着赵珝。
“你回来这么久了我也没有认认真真的问过你,你舅舅……”
“没事,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
赵珝装作无意的耸耸肩,好似不在意一般,但杜晟和赵珝从认识到共事少说也有八九年,两人也是生活上最好的朋友,赵珝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杜晟心里一清二楚。
“你确定吗?”
赵珝沉默……
“行了,我又不是逼你,干嘛不说话。”
“没有,就是……”
“好了,我知道舅舅的事情你不方便说,但你心里有事瞒不住我。”
“师兄。”
赵珝看着杜晟的眼神里全是感激和暖心。
“行了,别这样看着我,感觉好像我做了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一样,对了,这回这个项目做完了,给你放个年假,好好去散散心,休息休息。”
赵珝刚想拒绝,杜晟就用眼神拒绝了她。
“好,谢谢师兄。”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珝也不再坚持,毕竟,舅舅还在等着自己,也真的该好好告个别了。
夜晚,坐在出租车上,市区的街道上还有不少的年轻人在嬉笑玩乐,赵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疲惫感从心中升起。
回到家,不想开灯,不想换衣服,一个人瘫在沙发上,微醺的意识放空,室内被窗外传来的灯光照的朦朦胧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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