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曜灵用打羽毛球姿势攥紧铁锹,来一个拍飞一个,耗子也想大展手脚,被卜曜灵制止,此时只能寂寞地扛着摄像头站在卜曜灵身后,口头欢呼,呐喊振威。
“老大!左边左边!左边来了个断胳膊!”
“哎哎哎!右边!右边也来了!”
“看下面啊!老大!有个瘪三搞偷袭!他要抓你脚!”
卜曜灵将一把铁锹舞出啸啸风声,其实他自己没出多少力,全靠断手,但因铁锹造型限制,那些被拍飞有眼无珠鬼倒地后依旧能继续爬行,甚至因为断肢乱飞,那些断肢也在往卜曜灵这边爬,导致需要拍飞鬼越来越多。
卜曜灵边打边后退,明明运动量很大,身体却因为断手浸入骨髓的阴气感觉不到半点热度,他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阿婆头一直躺在河边,没有眼珠的眼睛冷冷盯着那些变成碎块有眼无珠鬼群。
就在卜曜灵和耗子即将退出小河边范围时,阿婆仅剩的头颅突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凄厉又尖锐,如魔音穿耳,瞬间让卜曜灵耳朵产生了片刻嗡鸣。
有眼无珠鬼群也在这笑声里动作滞缓,渐渐停下来,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一时没有鬼再扑上来,卜曜灵放下高举的铁锹,看向阿婆头。
那头正在地上乱滚,发髻彻底散开,裹在脸上,发丝竟如钢丝般勒入阿婆皮肤,鲜红血溢了出来。
阿婆血好像无穷无尽,她滚动着自己的头,将血洒得到处都是,将那些有眼无珠鬼围在血迹里,突然不动了,一双淬满阴冷和怨毒的眼里突然出现了浓浓的悔恨。
她张大嘴,不再大笑,而是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
在一声声“恶有恶报”中,那些剧烈颤抖中的有眼无珠鬼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融化腐烂,他们几乎看不出人形身体如蜡烛般流淌到地面上,和阿婆血混合在一起,发出“滋啦滋啦”声音,又慢慢渗进土地里,消失了。
地面上只留下一片连着一片暗沉印子,像河水冲刷过后湿痕,似乎在太阳升起时就会彻底消失。
但阿婆头还在,那颗头被自己的头发勒得快四分五裂,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突然看向了卜曜灵,似乎在打量他。
卜曜灵悄然攥紧铁锹,浑身紧绷。
阿婆头又收回了视线,咕噜噜地滚过卜曜灵脚边,往村子里滚去。
耗子一脸茫然:
“老大,她要干嘛?”
卜曜灵摸了摸包裹着日记本袋子,道:
“跟上去看看。”
在那些有眼无珠鬼消失后,村子变得格外平静,一间间砖瓦房亮着的绿光已经熄灭,连大雾都在河边消散了。
他们跟着人头一路来到了村子中心大槐树下。
阿婆头停在树下,正仰头看树冠上挂满木牌和铃铛。
卜曜灵见此,又走近了几步,轻声道:
“阿婆?”
阿婆垂下眼睛,她的头发已经彻底勒进了皮肉里,脸上的五官和皮肉正一块块地往下掉。
她定定地盯着大槐树粗壮的树根看了许久,突然弹跳起来,猛地撞向树干,只听“嘭”一声响,那颗头就如西瓜般撞烂了。
混合著血液的浑浊脑浆溅在耗子鞋上,耗子惊叫着跳了起来,大喊道:
“啊啊啊啊!我要吐了啊!”
“这个阿婆头带我们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她撞烂自己的头吗?”
“我靠啊!”
卜曜灵绕开一地的鲜血和脑浆,走到大槐树下,摸了摸大槐树树根。
此时槐树下的血雨已经停了,树根湿漉漉的,摸起来黏腻恶心,卜曜灵皱眉,将大铁锹竖起来,戳了下树根表皮。
这棵大槐树不知活了多少年,不只树干粗壮,连树皮都十分厚重,很难捅破。
卜曜灵站起来,用足了力气将大铁锹铲下去,终于铲断了一截树根,树液如水流般涓涓涌出,却是血红色的。
“这树在流血吗?怎么可能?”耗子下意识将摄像头对准了被铲断的一截树根。
树根截断面在直播间中被不断放大,看着就只是普通的植物,如果忽略它鲜红树液的话。
卜曜灵用指尖沾了一点,凑到鼻间轻嗅,的确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这棵树下,埋了什么?”
卜曜灵站起身,仰头看那些随风摇曳的木牌。
木牌有新有旧,但大多是深红色,起初卜曜灵以为是制作木牌木头种类特殊,如今想来,大概是因为时不时被血雨冲刷,才会变成那样深红的颜色。
卜曜灵不再多看,在树根旁寻了个好挖地方,一铁锹就铲了进去,用力挖了起来。
没挖几下就给卜曜灵累出一身汗,断手在卜曜灵挖土时爬回卜曜灵头顶,摆明了不打算出力。
卜曜灵体内属于断手阴气消失,刚才不停拍飞有眼无珠鬼时积攒疲惫疯狂涌来,他只觉得手脚累得发麻,四肢像面条一样用不上力,挖了几下就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耗子将摄像头放在一旁,立刻过来捡起铁锹继续挖。
两个人轮流挖了好久,挖下去快一米五深度后,耗子一铲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卡在土里,他上下左右换着位置铲了铲,把土铲松后,将那东西铲了出来。
坑里面太黑,他没看清,抓起来就扔到了坑边。
“老大,我挖到了什么东西!”
卜曜灵将手电筒照过去,白光下那东西露出真容:是一截被砸断的腿骨。
“果然……”卜曜灵呢喃,他想到了日记本里除夕夜村民煮的肉。
那些肉,是那群每周都会背着食物送上山来的大学生。
他们被大雪困在了山里,被他们亲手救下来村民吃掉了。
卜曜灵拿着手电筒跳进大坑,开始徒手挖那些土,一捧捧黄土被挖开,不断有人类的断骨被挖出来。
耗子摄像头被放在上面,拍不到坑里画面,但卜曜灵脖子和左手腕都各戴着一个拥有夜拍功能的运动相机,这些碎掉人骨全被拍进去。
直播间弹幕宛如地震,一条叠着一条,一片连着一片,几乎将直播间画面全部掩盖。
[怎么会这样……]
[虽然听主播读完日记就猜到了,可真看到这些人骨,我还是很难过……]
[这些村民为什么要这样?那些大学生不是救了他们吗!]
[没有那些大学生每周送上去的食物,他们早就饿死了!]
[呜呜呜,我受不了,我看不了这些人骨……]
断骨下一层,是一颗颗平扑在地里头骨,这些头骨上还有刀子刮擦过的痕迹,那些村民连人头上肉都没有放过。
卜曜灵神情严肃,将一颗颗头骨挖出来,小心摆在了坑边。
渐渐地,那些头骨将土坑边缘围满了。
大槐树上木牌和铃铛依旧在微风下轻轻摇晃,铃铛轻灵声,木牌碰撞声,像一声声轻啜,一声声控诉。
卜曜灵又挖了挖,挖出了一个塑料袋,这袋子和阿婆家里包日记本袋子一样。
他打开袋子,发现了那本日记里被撕掉几张和另一本日记。
卜曜灵看着手里的日记本,一时竟有些不敢打开来看。
这里面记载着几十年前一群年轻人赤诚善心残忍落幕。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卜曜灵和耗子挖坑,挖人骨耗费了不少时间,阳光缓缓倾泻下来,透过一颗颗头骨空洞的眼眶,在地上留下一团团暖黄的光圈。
突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那些脚步声很轻,很多,似乎有一群人正在悄悄靠近。
此时天已经亮,那些有眼无珠鬼也都融化消失,会在此时来到这里的只有遮目村村民。
卜曜灵从坑里爬了出去,看到几十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夹杂着遮目村仅有几个年轻人,正缓缓走来。
一阵风吹来,将天幕中的几片云朵扯了过来,遮住了清晨朦胧的日光。
连绵的云朵在地上留下一片阴影,阴影随着云朵飘动,一点点将村民们笼罩在下。
耗子此时也从坑里跳了出来,他拿着铁锹,紧紧站在自家老大身侧,浑身防备。
紧接着,他瞪大眼睛,手里的铁锹掉在了地上。
卜曜灵静静地站在坑边,想到了阿婆头疯狂呐喊的那句话。
“恶有恶报。”
云朵阴影下,每一个村民的后背上都趴着一个怨气缠身恶鬼,每一个恶鬼都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身前村民的眼睛。
卜曜灵当着所有村民的面,翻开日记本,大声朗读起来。
第25章 遮目村
“1994年1月。”
“大雪无边无际,几乎将整座山掩埋,村口的路全被封死了,下山的路也塌了,听说有段路还发生了雪崩,那群大学生出去看了好多次都找不到能够下山的路。”
“因为家里只有我和小柱,那些大学生里一个女孩子住进了我家,她说她叫小雪。”
遮目村老人们没想到卜曜灵突然当场念起一本日记,人群骚动,他们又开始往卜曜灵这边靠近。
此时风已经带走了云,阴影贴着地面消失,阳光洒下来,一个个老人双眼浑浊,身后捂着他们眼睛冤鬼也看不见了,他们看起来如最普通的老人一般。
但卜曜灵知道,那些冤鬼还在,他们会永远贴在老人的后背上,用双手紧紧捂着老人的眼睛,一代又一代共生下去。
耗子爬出来重新扛起摄像头,挡在卜曜灵身前,大声嚷嚷:
“哎哎哎,你们别过来啊!我这可直播呢!你们要是对我们做了什么违法的事,这就是铁证!”
这些一辈子窝在遮目村村民很多都不懂什么直播,也对法律没有畏惧,但里面少有几个年轻人却伸手扯了扯身边的老人。
遮目村几个村干部一直站在村民们最后方,一言不发。
卜曜灵胸腔激荡着怒火,他翻过一页日记,继续大声朗读:
“很快大学生们带来的食物全部吃完了,村民们再次陷入了饥荒。”
“大学生们尚且乐观,每日主动组织村民出去查找食物,可附近别说是埋在雪下野菜,树根,连能嚼动树皮,土块都被吃空了,数次落空后,大学生们也显得焦躁起来。”
“很快村子里爆发了第一次冲突,大牛一家领着几家要好的村民埋怨这群大学生为什么不能多带些食物,为什么送来食物还要留下来跟他们抢,说这些大学生全都是假惺惺的做派,是假好心真烂人。”
“大学生们不服气,差点和大牛一家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大学生里面有个年轻人出头说和,说好再出去多找找,不相信人靠着大山会饿死。”
“第二天,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和那群大学生出去了,住在我家里女学生小雪也去了,她背着背包里还留着一些食物,她将食物留给了我和小柱,小柱饿得神志不清,出气多进气少,我没有去,我给小柱喂了一点小雪留下食物,但我自己没舍得吃。”
“当天下午,大家都回来,大学生少了一个,村长家说是走丢没有找到。”
“夜里,我看到不远处的山头隐约有火光。”
“小柱靠着小雪给的食物活了下来,她说要我们偷偷吃,不要说出去,我答应了,将食物又分给她,但她不肯要。”
“隔天一早,大学生们想要出去找他们的夥伴,但村民不愿意,结果当天出去的大学生又少了几个。”
“大学生越来越少了,总是骂骂咧咧的大牛家却不再喊饿了。”
“住在我家里小雪脸色越来越差,她总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彷佛她什么都知道了。”
“上山来的大学生全都失踪了,只剩住在我家里小雪,她还是执意要出去找她同伴。”
“她出门前,我拉住了她手。”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她看着我,笑着流了泪,她说……”
“婶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没再回来。”
“她留下食物也吃完了。”
“过年了,村里举行了篝火晚会。”
后面的日记内容衔接另一本日记内容,但是再往后翻,卜曜灵发现了一些不一样内容。
“饥荒结束了,村里饥荒却还在继续。”
“他们不想吃粮食。”
“村里的老人开始失踪。”
“小柱丢了。”
卜曜灵读到这里心中大骇,他本以为这些村民在饥荒时吃掉那些大学生是因为饥饿,却不想这些村民早就变成了恶鬼,活着的恶鬼。
从这页之后,日记本上记载的便都是些邪门术法,卜曜灵仔细看过,发现了这棵老槐树上木牌出处,大概是这位日记主人用了什么办法诓骗这些心虚村民,让他们供奉了这些木牌以求平安,实则借此饲养那些大学生枉死的鬼魂,将其日益壮大。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如今遮目村。也有年轻人想要离开这里,但离开这里全都暴毙他乡,渐渐地就没人敢出去了。
又往后翻了几页,日记本上纸张突然变得褶皱暗红,上面似乎曾浸透了鲜血,又逐渐干涸。
因为血迹影响,最后几页字迹大多看不清,卜曜灵仔细辨认,拼凑出一段话。
“终于,他们想到了我。”
“我吞了大量毒药,藏好日记,抱着小柱牌位,等他们到来。”
日记最后一句话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怪不得那些有眼无珠鬼在分吃阿婆身体后一个个炸死,原来这些鬼怪死后也在不停重演着生前一切。
卜曜灵放下日记本,仔细地装回袋子里,对耗子说:
“耗子,报警吧。”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解决的范围,在这里活着的老人大部分都有罪孽,他们就算已经年老也该受到应有的责罚。
卜曜灵低头,看着坑边摆满的零散尸骨。
“这些学生,该回家了。”
听到要报警,那些老人又开始躁动,竟再次围拢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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