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聂更阑哑声道:“不。”
君若松、慕容言灵皆是一怔。
慕容言灵急忙道:“如此说来,进入大阵并不会立即丧命,他们是在阵中不小心才……”
君若松:“如此看来,独孤苍眠亦是因为同样的缘由而陨落了?”
聂更阑:“一半对,一半错。”
流光真君不禁叹了口气:“君家主,慕容家主,许道友,你们恐怕要做好承受更残忍的事实的准备。”
“以及,此事今日只能有你们几人知道,断然不可泄露天机。否则天道降下惩罚,于你们修行一途极为不利。”
许田田和两位家主相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慕容言灵神色微沉,道:“看来杳然和证雪陨落一事,牵连甚是重大。”
君若松:“聂长老,流光真君,二位若是为难,不若在告知我等事实真相后,对我们施下遗忘之术,我们两家保证绝不对外泄露天机。”
流光真君:“倒不必如此。几位皆是与进入大阵之人的亲眷好友,可以得知真相,只是切记千万不得宣扬出去。”
许田田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明白了。”
流光真君道:“聂长老连日照看剑尊疲劳,便由本君代劳,先从进入大阵后开始说起——”
……
聂更阑不禁对流光真君心生感激。
他确实没什么心思说太多话。
于是从头到尾没怎么插手,只是偶尔在旁补充几句。
流光真君从无名山谷遇到恶童开始说起,再到被迫登上大船,去往燧明岛,接着登上诸神大陆……
许田田、君若松和慕容言灵听得心中掀起一阵又一阵惊涛骇浪。
在流月大陆能坐镇一方宗派大能的修士,到了无名山谷居然手无缚鸡之力,成为一个小小稚童手底下的冤魂。
就连清鸿剑尊也全无自保之力,在那幽黑而辽阔的大陆成为刀俎鱼肉。
许田田听到他们被带往诸神大陆,当得知慕容证雪和君杳然被三危神君一袖抹杀时,愤怒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个三危究竟是什么混账东西,两条人命他说杀就杀——”
“许道友,稍安勿躁,”君若松尽管悲痛,但还是冷静地制止了他,“先听流光真君如何说。”
许田田被北溟朔拉着坐了回来。
方才还哭嚎的北溟朔这会儿早就老实了,被所谓的诸神大陆吓得一愣一愣,不知所措。
换成是他进去,怕是早已被那些恶童踩成了肉泥。
于是,众人继续听流光真君往下述说。
……
当涉及慕容证雪和君杳然的部分叙述结束时,殿内长久地陷入一阵沉寂。
许田田已经彻底呆怔,甚至忘记了悲伤哀痛。
殿内落针可闻,久久没人出声。
最后,还是慕容言灵出声了:“证雪和杳然,他们是……是……”
流光真君:“二位家主无须哀痛,君道友和慕容道友是天命所归,受天道召唤而回,并不是死于非命。”
君若松霎时泪如雨下,竟是哭着笑了。
“杳然,证雪……”
确如流光真君所说,比起死于非命,天命所归确实更能给人以宽慰。
北溟朔早就疑惑许久,这时终于忍不住问:“这么说来,这黑雾漩涡究竟是不是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毕竟君杳然慕容证雪是天命所归,并不是代替聂更阑祭阵身亡。”
这话一出,好似他问了一个蠢笨的问题,遭到许田田投来的白眼。
北溟朔挠了挠头:“……”
流光真君:“北溟道友问了个好问题。”
“几位不如想一想,独孤苍眠、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的确是为了各自想守护之人进入大阵?”
北溟朔:“确实如此。”
“那么他们最后陨落在大阵中,便说得通了。”
流光真君顿了顿,接着道,“既然他们自愿入阵,无论如何,最后都要祭身阵中。即便两位小道友不是天命所归。”
北溟朔这下又听懵了。
君若松和慕容言灵却明白了流光真君话里的意思。
二人既是为了聂更阑,也是冥冥之中受天命召唤入阵。
此一行,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到流月大陆。
北溟朔靴子碰了碰许田田,“你听懂了?”
许田田朝他又翻了个白眼。
……
半个时辰后,清风殿大门终于再次开启。
慕容言灵、君若松满脸沉重从殿内出来,随后向聂更阑等人拱手告辞。
即便知道了起因经过,君家、慕容家还是须得替二人举行一场盛大的灵丧。
聂更阑和许田田答应之后会到场参加灵丧葬礼。
两位家主离开后,许田田跟着众人回到殿内。
“你还有一事需要交代。”
聂更阑看着好友沉重的神情,点了点头。
“等等。”
许田田捂住耳朵,摇了摇头,“女魃一事,该不会也有什么沉重的理由吧?”
他忽然不想听了。
北溟朔一阵无语,眼疾手快扯开他的手,“婆婆妈妈,聂更阑哪有这么多时间陪你磨叽,我哥还等着他去照顾呢。”
许田田一听也是,旋即放开了手。
聂更阑便把之前对于女魃的猜测一一述说,全盘交代。
许田田:“你是说,灵兽峰后峰一直囚禁着的那只女魃,就是丫头被附身的这只?”
“是。”
聂更阑:“女魃力大无穷,且身负奇术,若她不属于诸神大陆和无名谷,便不会听我召唤回归。”
因此,女魃进去后,他才终于确定女魃的的确确属于那片广阔幽暗的天地。
而三危神君、后卿神君之前并未告知他们流月大陆还有女魃这样一个遗落的“实验品”。
以及,还有另一件神器,魔头稹肆的魔衍星盘。
能镇压金额巨蟒的魔衍星盘,也绝非像流月大陆的产物。
所有从诸神大陆掉落的神器,若是有足够的契机,每一件都能给流月大陆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他不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但已经做到把所能接触的危险神器都放入了黑雾漩涡。
四周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
北溟朔心神震撼,久久说不出话。他万万没料到,那只看似单纯善良的狸吾妖,居然也出自诸神大陆,乃是两个神君的研制的实验品。
而鬼召尘恕当初也是从无名谷被接到诸神大陆,兄弟二人为了变强,心甘情愿成为诸神大陆万千实验神器中的一件。
流光真君禁不住感慨:“三危后卿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若不是聂长老心细如发,恐怕流月大陆此后还要再次陷入灭亡危机中。世人并不知聂长老私下操心了这么多,真是……”
“可恶!”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从旁传来把流光真君和北溟朔再次吓了一跳。
只见许田田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地攥紧双拳,双目炯炯瞪着聂更阑。
北溟朔头皮一紧,赶紧把他扯回座椅,“你又发什么疯?聂更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许临风也安然无恙,他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许田田眼眶唰地红了,咆哮出声:“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北溟朔抹了一把被喷到脸上的唾沫:“……”
没有就没有,这么愤怒得像是要杀人的模样是要作甚?
许田田义愤填膺道:“小爷我以后看谁还敢对聂更阑乱嚼舌根,他做了这么多守护流月大陆的事,那些人再谣言中伤他,我就和他们拼命!”
北溟朔:“……”
倒也不必拼命。
流光真君:“许道友,过于激动伤神。”
聂更阑道:“坐下说话。”
许田田:“哦。”
遂老老实实坐回了椅子。
聂更阑:“关于女魃附身临风的起因经过,待她痊愈后再另行询问。”
许田田又愤怒了,第三次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这事和周炎那伙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北溟朔一听,连忙道:“这段时日宗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那两个叛徒如今被关押在囚仙狱,须得等候公审才能进行处决。”
聂更阑这些天并未过问外界之事,道:“何时进行公审?”
“七日后。”
……
几人从清风殿出来后,流光真君罕见地没有离开玉髓峰,而是去了洪渊道祖的渊明殿。
北溟朔连忙把人叫住:“停剑坪在另一边,真君是不是走错了?”
流光真君以袖掩面咳了一声,“洪渊道祖邀请本君喝茶,却之不恭,本君须得赴约。”
北溟朔看着往渊明殿方向走去的流光真君,不由张大了嘴巴:“又去?”
今日不是还同洪渊道祖争得面红耳赤很不愉快么?
……
这几日,聂更阑接待了很多拨客人,常年冷清的玉髓峰被踏足的次数比过去一千年还要多。
元千修会带着青炎真君和药宗的寒梧真君隔三差五来一趟,查看清鸿剑尊身体状况如何。
青炎真君、寒梧真君给的说法一样,影幽魔气祛除,黑雾漩涡退散,按理来说清鸿剑尊的衰败之象应当开始有回春之兆,可过去这么多日却毫无反应。
白瞳,白发,魔纹,尚在。
而聂更阑的白发在漩涡从流月大陆褪尽时已然恢复黑色。
青炎真君和寒梧真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邀请了欧阳宗主以及药宗一些资历深厚的真君上门诊治,依旧不得解法。
这日,聂更阑伏在玉榻边守着清鸿剑尊,手握着他魔纹遍布的手。
这段时日,灵丹妙药,阵法,药浴,皆试过不少,总不见效,聂更阑为此心力交瘁,眼下乌青堆积,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殿内香炉袅袅升起,天音骨香弥漫四周。墙角紫色的风萝花一簇簇紧密缠绕,枝叶繁茂,累累垂落。
玉榻上躺着的人却依旧苍苍枯朽,不见醒转迹象。
聂更阑与榻上之人一般,睡着了。
风吹起一地繁花,树下秋千摇荡,笑声隐隐传来。
“再高些。”
“师尊,我不怕摔,再用力些。”
清鸿剑尊:“倘若再用力,你便要飞起来了。”
“那就飞。”
青年话音落下,遂感到秋千摇动的幅度加快了。
于是身体越飞越高,仿佛要直冲云霄。
他没用灵力护身,任凭自己随着巨大的冲力飞了起来。
“师尊……”
下一瞬,清鸿剑尊被青年重重扑入怀中,“接住了。”
“师尊,我害怕。”
清鸿剑尊:“……”
最近聂更阑喜欢玩这样的戏码,清鸿剑尊欣然奉陪。
只是青年每次装得都不像,反倒像路边调戏良家男的痞子,扑进怀里之后还用脑袋到处蹭借机“吃豆腐”,清鸿剑尊被他蹭得屡次三番“精神昂然”,最后被迫把人吃干抹净。
末了,青年还要照着戏本里的剧情用“幽怨”的语气和眼神瞪着清鸿剑尊。
“师尊,疼。”
……
梦境切换,两道身影漫步在乡野田间,很快遇到了一大片果园。
聂更阑兴致颇高,指着果园里延伸而出的枝桠,道:“师尊,我渴了,师尊敢不敢偷一个果子给我?”
清鸿剑尊似是无奈:“为何用偷的?”
“师尊便说敢不敢吧?”
说完这句,聂更阑便见清鸿剑尊缓缓俯身低头而来,两人面容近在咫尺,呼吸相贴。
“阑儿敢指使为师偷果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
玉榻旁,聂更阑指尖动了动,蓦地从梦中惊醒。
他茫然望向玉榻,熟悉的身影依旧在沉睡。
殿内天音骨冷香钻入鼻间,清冽如常。
方才的梦境过于美好,竟使他愿意一直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他怔怔地将视线落在师尊冷冽的轮廓间,一遍遍描摹,循环往复。
蓦地,他鬓发间的簪子似乎动了动。
聂更阑被这阵动静惊得回神,指尖一动,下一刻抬手将那支火麒麟簪子拔了下来。
簪子里的火麒麟正摇摆着尾巴游动,一双豆豆眼睁圆着盯着正在注视自己的青年。
“聂更阑,聂更阑。”
聂更阑已经许久没同火麒麟说过话,它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很是安逸悠闲。
一路走来,它确实给自己提供过无数好运与机缘,每每聂更阑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聂更阑,你发什么呆?”
火麒麟的呼唤再次唤回青年的神思。
聂更阑道:“何事?”
火麒麟清了清嗓子,“我看你终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便教你一个法子唤醒剑尊,如何?”
聂更阑:“……”
他有终日以泪洗面么?
“你还在想什么,我告诉你这个法子,剑尊就能醒过来了,你要不要啊?”火麒麟催促道。
聂更阑眸子沉沉:“你说。”
火麒麟清了清嗓子,“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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