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脚要冲向仙鹤。
独孤苍眠冷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回来。”
聂更阑刹住脚步。
“不必去,他不会回来了。”
聂更阑悚然转身,瞳孔慢慢睁圆,“弟子不明白真君这是何意?”
许田田忽然传出哭腔:“聂更阑,你别太难过,丘师兄……他的、他的命灯昨夜就已经灭了。”
聂更阑强压下心头巨大的慌乱,悚然的神情忽而渐渐转为一抹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许田田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十分难过,“你冷静些,命灯灭,意味着意味着……”
他哽咽一声,又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妙音阁查证,那里全是宗门弟子的命灯,今晨我们几个也不信,我还亲自——”
“没必要!”聂更阑乍然被泪意糊住眼眶,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透着一丝魔怔,“我不会去,他的命灯一定还亮着,他会回来的。”
许田田无措地转向独孤苍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劝解同伴。
聂更阑唰地转身往回走,嘴里喃喃,“我一定是在做梦,回去睡一觉就能醒过来,师兄一定在等着我去修炼。”
他跌跌撞撞往无名小院跑去。
许田田要上前阻拦:“聂更阑!”
但聂更阑还没跑出一丈远,他身体蓦地被一道灵力凌空攫起。
下一刻,独孤苍眠移形换影至他跟前,拎着他踏上飞剑离弦般飞出天境峰往妙音峰而去。
许田田慌忙爬上仙鹤的背跟了上去。
……
妙音峰,妙音阁。
此地虽然称作阁,不过外观却是塔楼形制。历来宗门弟子的命灯都会在此处存放,一共九十九层的塔楼,楼身壮观宏伟,塔楼几乎要高耸入云。
而身份地位越高、修为越高之人,命灯存放的楼层就越高。
独孤苍眠把失魂落魄的少年带到塔楼第八十八层,一松手,聂更阑一个骨碌狠狠摔在阁楼地板上。
这层阁楼一望无际,成千上百的命灯摆放得到处都是,灯里燃着一簇簇蓝色的火焰,形如灯烛火焰的形状。
这里大部分命灯都亮着,间或夹杂着几盏已经灭了的灯,寂静无声摆在那,与四周火焰跳动的命灯格格不入。
聂更阑头皮一阵发麻,脊背寒凉浑身颤抖,就连潜意识都在昭示自己排斥来到这个地方。
许田田气喘吁吁跟上来,拉起聂更阑起身往里走,“跟我来。”
聂更阑被强行拽着经过无数盏命灯,转过两条小径后,终于在一处宽阔气派的壁阁前停下。
“就在那,那里写着丘师兄的名字,”许田田手扬起,指引同伴往其中一个阁子看去,“你……你还是早点接受现实吧,虽然很残酷,可人总要向前走,不能活在梦境里。”
聂更阑浑身颤抖,哆嗦着来到那盏漆黑的命灯前。
阁子上刻着一行小字:元德长老亲传弟子,丘宿鱼。
聂更阑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间出现一道道虚影,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怎么可能,丘宿鱼可是化神期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要突破炼虚期,只差一步……
眼看聂更阑要站不稳,许田田连忙过来将他扶住,低声劝慰,“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同丘师兄每日相处感情深厚,但是他已经走了,你还是接受事实……”
不等他说完,聂更阑猛地从他手里挣脱不管不顾冲向那盏属于丘宿鱼的命灯。
他要砸了这盏灯!
他们凭什么说丘宿鱼已经死了。
他不信!
“聂更阑!”许田田大叫。
就在少年的手即将触碰到那盏命灯时,他再次被独孤苍眠一阵强劲的力道扫落滚至地面。
四肢百骸传来钻心般的疼。
聂更阑来不及爬起,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腾空升起再狠狠摔落在地板上。
“唔……”
他眉心皱得死紧,手攫紧生疼的胸口身体蜷缩成一团,一时间根本站不起身,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许田田神色担忧,惴惴不安看向目光冷厉的男人,“真君,他……”
独孤苍眠冷冰冰俯视地面神情痛苦的少年,目光森冷夹杂着阴诡,“你还没资格碰他的命灯。”
“更没资格伤心难过!”
聂更阑眼睫被泪意濡湿粘在一起,双目模糊地望向居高临下冷睨自己的独孤苍眠。
“砰!”
又一道灵力凌空击中聂更阑,他瞳孔一震,昏死过去。
许田田慌张冲过来:“聂更阑!”
……
天境峰。
秋悦居后的一处密室,室内蒸汽氤氲缭绕,灵药丹药气味浓郁扑鼻。
室内有一方炉鼎,里面药水翻滚沸腾,白色的汤药散发着阵阵药香。
独孤苍眠盯着炉子里的汤药看了许久,忽然神色一凛一掌朝炉鼎里的汤药劈下。
汤药被灵力包裹,渐渐的,散发出一股浓黑的雾气。
独孤苍眠神情冷厉,目光投向身后的一汪池水。
聂更阑正无知无觉泡在池子中,脑袋耷拉低垂。
“呵。”
“想阻挠你的人还真不少。”
“若不是为了讨师弟欢心,我怎会容忍你住进天境峰,还忙前忙后助你淬体?”
……
聂更阑一醒来,脑袋仿佛被人劈了十几刀,头疼欲裂。
“嘶。”
他欲伸手捂住额头,还没怎么动弹,手边首先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动静。
他一愣,继而惊醒,眼睛睁得大大地望向四周,遂慢慢看清了四周情形。
他此时居然泡在冷冰冰的水池里,手脚被手臂粗壮的铁链捆紧,动弹不得。
这里似乎是一个密闭的房间,在水池前,一方花纹繁复的药鼎静静伫立,其间袅袅飘出浓郁的药香。
他不是在塔楼看命灯,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聂更阑心头一震,开始拼命挣扎铁链,铁链再次发出叮当碰撞声。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醒了。”
聂更阑急速往后扭头,恰好对上独孤苍眠那双冷淡的眼睛。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聂更阑挣扎铁链的力度逐渐加大,因为用力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独孤苍眠静立不动,淡漠望着徒劳挣扎的少年,“你现在不能离开。静心入定,之后服下洗髓丹,便可以开始洗髓了。”
铁链碰撞声倏然消失。
聂更阑瞪着一双泛红的眸子厉声嘶吼,吼声在宽阔的密室清晰回荡,愤怒而绝望:“他命都没了,你还有心情洗髓!”
“你也知道他陨落了!”独孤苍眠冷喝,“既然不想变强替他报仇,那就永远做一只在泥沼尘埃里爬行的虫,永远爱被人踩在脚下。”
“你觉得如何?”
少年因为愤怒张大的瞳孔渐渐缩小,冲天的悲伤和愤怒刹那间涌上心头。
他慢慢恢复安静,头垂下,一头青丝散落在汤池中,被药汤打湿。
独孤苍眠面无表情扬起手,一颗散发着绿芒的丹药自掌心浮起,而后对准聂更阑激射而出。
丹药整个没入他的体内。
顿时异香满室。
……
洗髓丹服下不到一刻钟,聂更阑浑身开始出现万虫啃噬、骨骼血肉在体内冲撞和撕裂的剧痛。
“啊!”
聂更阑遽然朝天仰起脖颈,双目痛苦地紧闭,血管在冷白的皮肤下急速涌动。
药鼎里的汤药开始从导管里注入汤池,药汤慢慢蔓延而上,淹没盖过了他的双肩。
聂更阑的鼻腔火辣,胸腔更像是被几千几百人捶打刺中。而最疼痛的,莫过于丹田处。
“啊!”
“啊……”
丹田像是被修为高深的大能硬生生用灵力一下一下撕扯,仿佛魔鬼生啖撕扯血肉那般。
聂更阑浑身冷汗淋漓,身上的水珠早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汤药,眼皮嘴唇苍白如纸,破碎得像是随时都要消失。
“七七四十九日后,方可完成洗髓淬体。”
独孤苍眠冷冷出声,“熬过去,就是曙光。”
聂更阑浑身如脆弱的纸人,顷刻间就要撕裂。
独孤苍眠居然在安慰他?
未等多想,聂更阑两眼一黑就要晕死过去。
独孤苍眠早有准备,手里一粒冰魄丹激射而出送入他嘴里。
这丹丸能使他保持清醒不易疼晕过去。
“好好想想已经死去的人。”
独孤苍眠冷冷说罢,拂袖消失在密室中。
聂更阑承受着撕裂般的疼,勉力从被药水泡烂的衣服撕下一块布条团成一团塞入嘴里死死咬住。
他一定要活着出去。
……
***
一年后。
天境峰上方乌云密布,紫色雷云滚滚。
灵音宗不少人被惊动,众人很快注意到,这是有人从炼气直接一跃升到了筑基中期!
筑基的九道劫雷一道一道声势威猛当空劈下,虽只有九道,但气势如长虹凌厉迅疾,不同于以往一个小境界慢慢突破升上来的劫雷,跨了一个半大境界,劫雷威力非比寻常。
所幸只是升到筑基,所幸劫雷只有九道。
惊天动地的雷电轰然落下,之后天境峰上方恢复晴空万里,和之前无异。
山洞内,一个年轻人从石床一跃而下,步伐轻盈走出山洞。
一年了。
天境峰景致与从前别无二致,还是进山洞闭关前的样子。
山洞闭关修炼不知年月,和从前入定修炼一样,少年在山洞只感到待了短短一段时间,但他清楚时间流逝已经过去一年。
只是聂更阑没想到,他居然能从毫无修为的境界一跃升到了筑基中期!
只要再两级,他就能拥有金丹,真正地步入到修士行列当中。
金丹在修真界只是一道门槛而已,若想成为高手,必须跨越金丹这道门槛。
不过聂更阑才升到筑基中期,目前还不急于操心这件事。突破金丹非同小可,必须历练有所感悟,急也急不来。
聂更阑伫立于峰石峭壁之上,视线缓缓扫过四周。
身为筑基中期,他眼下目力所及能看到天境峰的停剑坪以及无名小院的院门。
四周一切都无比清晰,双目仿佛被人洗炼过一般。
聂更阑举起双臂,觉得走路比起平时都要轻盈松快,仿佛踩在云层上飘。
他弯腰扛起一块堪比门扉大小的石块,也十分轻松。
聂更阑欣喜不已,举起双手仔细打量,仿若获得新生,一切都新奇无比。
嗡嗡。
腰间的储物袋里,弟子玉牌传来响动。
聂更阑被吸引注意力,从里拿出弟子玉牌,才摸到冰凉的触感,他眼前渐渐浮现一阵密密麻麻交织的蓝色光芒。
似乎弟子玉牌中藏着一个通灵小世界。
一行字在聂更阑眼前闪过。
“聂更阑,单火灵根。”
“恭喜成为内门弟子。”
“恭喜一跃突破筑基中期!”
“欢迎进入灵音宗内部联络通灵世界!”
聂更阑被这通灵小世界吸引,好奇地看着里头一行行字在闪动。
里头居然有弟子在聊天,而且不止一个,聊天内容大致都是交换丹药法宝,交流功法修炼心得等等,还夹杂着不少闲聊八卦的内容。
聂更阑一眼便看到,有弟子在问方才看到的天境峰上方的筑基雷劫紫云。
“你们都看到了吗,是不是天境峰有人升到筑基中期了?还是一跃从零跨境界升上来的!”
“看到啦!天境峰有独孤真君和慕容证雪,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个杂役弟子聂更阑了!”
“我的无量上仙,这恐怕得是单灵根天才身上才能出现的奇迹吧!你们看看这紫云,我在十里之外的峰头都看得心惊胆战的!”
“哎哎你们真别说,我方才去看了一眼,聂更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咱们宗门修真武力排行榜上了!”
修真武力排行榜?
聂更阑退出这个聊天界面,逡巡一圈,立即注意到一张灵音宗修为排行榜,排名依据修为从高到低排列而下。
身居榜首的,毋庸置疑便是流月大陆第一剑修清鸿剑尊。
聂更阑好奇地从上往下寻找,看到了宗主和各个真君的名字。他根据自身修为,很快在第五万三千七百二十七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真够低的。
聂更阑一跃升到筑基的欣喜即刻被冲淡了一些。
忽的,他记起什么,急切地去寻那个熟悉的名字。
“化神期大圆满……”
最后,他在第四千六百二十七的位置终于看到了那个名字,顿时心神一颤。
聂更阑缓缓伸手摸上那个名字,丘宿鱼。
只可惜,名字已经永久褪为灰色。这代表,该名弟子已经陨落,神魂俱灭了。
聂更阑心情从云端跌落至谷底,顿时没了心思再看其他的,直接退出了这方通灵小世界。
天境峰的景色重回眼前。
聂更阑嘴唇紧抿,神游天外,目光放空。
师兄……
等他从沉思中回过神,忽然觉得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硌自己胸口。
他伸手一摸,从里衣内层掏出一枚古朴通透的玉佩。
遥远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杳鹤城望仙酒楼对面的“素心”茶铺,茶铺老板夫妇,他们的女儿年年……以及那抹熟悉的身影把玉佩递给茶铺夫妇的画面。
历历在目,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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