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更阑扶着屏风架子还在干呕,察觉聂云斟身影再度靠近,强忍难受一连后退几步。
因为那滩污秽,聂云斟嫌恶地最终没再继续逼近。
“想要火麒麟,须得前往聂家庄二十里之外的瘴雾沼泽,至于其他的灵药,你不如现在就开始好好想办法该怎么讨我欢心,说不定我一高兴,那些药材就全送你了。”
聂更阑蓦地抬眸。
聂云斟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和他对视,几息后,转身离开。
“哦对了。”
身穿天青色袍子的人在出去前回头。
“兄长好心提醒你,半个月后火麒麟就会潜入沼泽沉睡,蛰伏半年才会重新出现。”
“弟弟,你可得抓紧时间啊。”
聂云斟目光意味深长地瞟一眼少年,转身出去了。
聂更阑跌坐在地,浑身大汗淋漓如坠冰窖。
*
对聂云斟的提点,聂更阑不是没有过怀疑。
然而他被关禁闭,玉容每天看他看得很严,聂更阑并没有机会出去向望舒打听火麒麟的事。
直到几天后,聂云斟再次前来,问他是否考虑清楚了,如果要去,他可以助他暗中偷溜出聂家庄。
聂更阑只犹豫几息便立刻答应。
聂云斟对此不意外,扔给他一套家仆衣服,“明日辰时后院出口把守将会松懈一刻钟,你穿着这套衣服出去。”
聂更阑看着他离开,把那套衣服慢慢攥紧在手里,面容阴晴不定。
当夜,玉容前来送饭时,他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
玉容吓得差点没把饭盒打翻。
*
片刻后,聂更阑从流云小筑悄无声息出了流云小筑,往藏书阁方向而去。
墙角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身影。
玉容过去恭敬禀告:“少爷,二少爷他出去了。”
“嗯。”
藏书阁。
望舒老人看到聂更阑时大吃一惊,把他拉到暗处,“二少爷,您不是在关禁闭,怎么这会儿来了?您之前……没事吧?”
“我没事,”聂更阑语速很快,“望舒老伯,瘴雾沼泽是不是有一味药名为火麒麟,而半个月后是它的潜伏期?”
望舒面露惊讶,认真地打量他几眼,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二少爷,您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我要去找火麒麟,我需要它,”聂更阑语速加快,“望舒,我时间不多,你告诉我,它是否半个月后就蛰伏进入沼泽深处?”
“对,”望舒点点头,“二少爷,不过火麒麟机灵聪敏,少爷只身前往恐怕不太容易抓得住那个小东西。”
“不过少爷若是真想把它抓回来——”望舒说着,从腰间的乾坤袋取出几张符篆,“这些低阶符篆不需要修为灵力,只要将其拍在目标上就会发挥效力。”
“二少爷,您把火麒麟抓回来以后可以拿给我看看,这东西性子难驯服,我今夜就替您找找相关书籍……”
聂更阑感激地收下符篆,“好,多谢老伯,若有机会恩情来日再报。”
看着匆匆步入夜色中的少年背影,望舒老人眼角皱纹慢慢收紧,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翌日辰时。
聂更阑换上家仆一副赶到后院,果然发现那里并没有守卫,于是迅速溜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一个时辰,聂云斟径直去了聂重远的书房。
“爹,十日之后便该出发前往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弟弟的禁闭就不必关满一个月了吧?斟儿认为弟弟从小在人界吃尽苦头,所以性子才顽劣了些,到了灵音宗受到教化,他会慢慢改掉那些习性的。”
聂重远哼了一声。
沈端枫:“斟儿所言有理,重远,更阑不能永远都关在聂家,假如进了灵音宗,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造化和机缘了。”
“就凭这逆子的四灵根,他能通过灵音宗的弟子大选?”聂重远冷哼。
“你总要给孩子一个机会,是不是?他也不想生长在那种环境,生来就是四灵根,重远,你也不希望他真的变成一个废物,对吗?”
聂云斟:“父亲,斟儿认同母亲的说法。”
聂重远在妻儿的殷切注视下,最终还是松了口。
“只要那逆子愿意,就让他去!”
聂云斟眼底肉眼可见地划过一抹精芒。
那废物能不能活着走出瘴雾沼都是未知,十天,恐怕二十天也等不到他了。
……
聂更阑朝着西南方向二十里外的瘴雾沼泽而去。
他因为寒冰阵侵袭身体依旧孱弱,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瘴雾沼泽时,已经是两日后。
聂更阑找到一汪潭水,掬了一捧喝下,又洗了把脸,看向前方一片黑紫雾气缭绕的沼泽。。
随后,毫不犹豫踏入浓厚的黑紫雾气中。
聂更阑身上佩戴着望舒老人赠的驱邪佩环,早早把望舒的符篆拿在手里,以防有邪崇虫兽袭击。
瘴雾沼辽阔寂静,只有不知名灵兽的嗥叫以及虫鸣鸟叫声,除此以外再无声响。
聂更阑绕开那些看起来就浑浊的沼泽地,小心翼翼前进。
不多时,他就看到了一从丛斑斓艳丽多姿的花,形状似喇叭,有人的脑袋打小。他记着望舒的提醒,一丝一毫没碰那些花,头也不回往前走。在他路过的身后,妖艳的花朵在静谧黑雾里缓缓一张一合,仿佛吃人的山精鬼魅。
而在后方的沼泽里,一道黑影快速游移其中彷如滑鱼,紧跟在形单影只的少年身后。
第9章
“咔嚓。”
静谧的浓雾里,聂更阑脚下忽然踩到异物发出清晰的碎裂声。他一惊,趔趄几步后退。
只见浓密的草地之中,竟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骷髅,更兼不少零散的躯体骸骨遍布四周。
聂更阑神色大骇,手中的符篆捏得几欲碎裂。他深呼吸一口气,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绕过那些骷髅和骸骨继续前行。
估摸着走了三四里地,才终于走出这一大片妖异花丛的范围,而聂更阑拿在手里的符篆,正散发着丝丝淡淡的灵力,护他不被黑紫瘴气侵袭。
此时,妖异花丛伸出有不少偷偷摸摸的视线尾随少年身后,热烈而诡异。
而沼泽里,跟踪聂更阑的活物蛰伏已久。一路贪婪嗅着从符篆中散发出的纯净灵力,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从沼泽里一跃而起。
“哗啦!”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聂更阑吓了一跳。
一转身,就看到一团黑漆漆不见形状的长条活物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聂更阑手中早已备好符篆,然而拍出符篆的速度竟比那活物还慢了一拍,在他手挥出去的同时,那活物已然闪电般贴过来。
聂更阑在一刹那间终于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是一只火鬃色形如蜥蜴、有着亮色鳞片以及长长尾巴的怪物。
一刹那间,望舒交代他的火麒麟形状模样跃然脑海。
是火麒麟。
他终于找到了!
然而他没高兴太久,只因火麒麟速度奇快已经一跃而没入自己体内。
“唔!”
广袤的浓雾中,大群黑鹫惊得冲天而起。
聂更阑被怪物入侵受惊开始往回狂奔疾走,一边往自己身上不停地拍符篆。
可望舒给他的符篆有限。
连拍二十几下后,符篆已经告罄。
聂更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怪物在体内乱窜,同时浑身气血翻滚搅腾,燥热不已。他甚至能感觉到鼻孔有股热流堵着,随时都能喷薄而出。
那是血。
聂更阑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看脚下的路,往回狂奔时脚下胡乱一气地踩。
“啊啊啊啊!”虚空中有女子和稚童的尖叫声拔地而起。
“什么人如此放肆,竟敢踩我们!”
“吃了他,吃了他,我要他尸骨无存,血肉消亡!”
聂更阑惊吓之余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踩了连片的方才经过的喇叭形状的妖冶花朵。
眼下那些花的荆棘藤蔓正在飞速往前蹿追赶狂奔的少年。
“没人能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哈哈哈,快到嘴里来化作我们养分吧!你的灵气灵力将是我们的!”
而这时,聂更阑体内的怪物也开始蹿得更为频繁,在浓厚的雾气下,沼泽光线昏暗,若是有人在场,定能看到少年的皮肤被某种东西顶得这里凸起一块,下一刻凸起又瞬移到了其他地方,速度如迅疾闪电一般。
也就是此刻,聂更阑浑身热火难忍,血流终于从鼻中喷薄而出。
而那些带着荆棘的藤蔓也如影随形缠上少年纤瘦的四肢,狠狠扎入皮肤深处。
“啊!”
聂更阑浑身仿佛被燃烧的刺扎中,难受得经脉浑身暴走。
但尖叫声不止他的,随之震动耳膜的尖锐喊叫,亦是从那些食人花口中发出。
只见聂更阑洒下的斑斑点点的血迹落在那些藤蔓上,所到之处,藤蔓和花朵就开始扭曲翻滚冒出窒息的烟火,不过几息就灰飞烟灭,只余惊恐的尖叫仍旧响彻耳际。
“不好,这小子邪门得很!”
“快逃,快逃!”
“除了火麒麟,他身上还有什么——啊!”
不断有食人花灰飞烟灭,而紧跟其后的大片食人花藤蔓意识到危险纷纷如潮水般向后撤退,远离了正在不停往前狂奔的少年。
瘴雾沼中,除了已经撤退的食人花,还有不少窸窸窣窣早已暗中盯着聂更阑许久的各种活物。
“就连食人花……”
“快跑远点,以免波及我们!”
“这个臭小子不能碰,走吧,都撤退!”
……
聂更阑不知身处瘴雾沼泽地奔跑了多久,直到眼前黑紫的浓雾越来越稀薄,天光渐渐大盛。
“咚!”
少年惊吓与负荷过重的身躯沉重地扑倒在地,穿过最后一丝黑紫瘴气,来到了外界。
他只觉得浑身麻痒,喷涌的灼热血气依旧在头部和鼻孔堵着,令人生出一种疯狂的濒死感。
在失去意识之前,聂更阑依旧能感受到那只怪物在自己皮肤表层乱窜叫嚣。
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眼皮最终阖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聂更阑再次醒来时,天光仍旧大亮。
他倏地清醒从地上爬起来,浓厚的瘴气依旧在身后无垠的地界盘旋,似乎他只昏迷了一两个时辰。
聂更阑舒展四肢,昏迷之前的灼热和濒死感已经消失殆尽,但身体的疲虚和无力却强烈得很。
他脑海中忽的闪过火鬃色的鳞片,一惊,双手胡乱往身上摸——火麒麟呢?
然而身上并没有异状。
聂更阑一怔,找到火麒麟的惊喜和失去火麒麟的失望交织并存,沮丧感也在不断扩大。
他忽然觉得口渴难耐,嘴唇皲裂,决定去之前到过的水潭喝口水,再找点野果垫垫肚子。
既然火麒麟丢了,那就再进去找一次,他方才暴走时似乎听到瘴雾沼里头的怪物惧怕他。这次,他定不会再让火麒麟逃走。
聂更阑到了水潭边捧起水就要喝,只是,当他看到平静的水面下少年的模样时,登时惊骇得跌坐在地。
“这是……”
聂更阑屏住呼吸迅速爬起回到水潭边。
静止的水面上,原本面似皎月的少年脸上,静静盘亘着一道半尺长的狰狞疤痕。
而疤痕之下,隐隐透出一点鳞片和血肉搅在一起的模糊之态,且有火鬃色鳞片在发亮。
聂更阑这才惊觉脸上有股火辣辣的痛感,一抹,满手是血。
他被这副丑陋可怖的模样惊到,随之而来却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火麒麟进入体内,待在在他脸上不走了?
这道疤痕甚是让他满意。
那么是否他也不必非得再熬制《高阶丹药易容术》上描述的那种易容丹了?火麒麟是药材,就让它安静待在体内应当并无不妥。
聂更阑喜出望外之际,不觉狠狠松了口气。
毕竟炼制高阶易容丹需要修为和灵力,聂家不会帮他,唯一之法只能拜师进入灵音宗,等有了一定修为才能炼制,可这样需要等待的周期太长,他等不了。
因此,眼下便是最好的情形。
他成功了!
聂更阑慢腾腾喝够水,虚弱地从地上爬起,目的已达到,他打算慢慢走回去,只是他被冻伤未愈又加上火麒麟和食人花的刺伤和灼伤,恐怕还要花个几天才能回到聂家庄。
也不知,他们发现自己不见时是否会着急忧心?
聂更阑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轻轻摇头。
怎么可能呢?
然而恰是这时,树林那头传来一声呼喊声。
“更阑!”
聂更阑浑身一震,循着声音来源望向前方。
那声音,赫然来自他的生母沈端枫。
只怕,自己偷跑出来的事已经被聂家人知晓,果然,聂云斟没安什么好心。
聂更阑拔腿要逃进密林躲藏,然而不过几息,一阵风刮至,身穿素白衣袍的沈端枫已经御剑从高空落下,面有厉色以及隐隐的焦急。
聂更阑知道自己再无路可逃,转身双膝一弯要跪,却被沈端枫及时扶起。
“更阑!”女子容色冷肃正要训斥,下一刻却化作惊愕,“你的脸……”
聂更阑这才记起脸上新添的疤痕,默然垂眸,“没什么,受了点伤。”
沈端枫松了口气,“你毫无修为灵力,在瘴雾沼失踪十几日没有性命之虞,已算万幸。”
“你到底去哪儿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找不到你,我们都以为你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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