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戟长不敢耽搁,亲自带崔忌和俞千戈去安置伤者的帐篷,路上刚好遇到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崔忌急忙拽住他,拉到俞千戈面前:“老赵,大人受伤了!”
军医老赵赶忙看了看俞千戈背上的邵洺,墨烟的黑色斗篷下,血色已经渗透出外衣,邵洺双目紧闭嘴唇发白,陷入昏迷。
老赵脸都白了,急忙让俞千戈把人背进帐内的榻上。他可听说了,这是京中来的大官,他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的那种,要是真折这了,他那担待得起。下去过地宫的几个人中,怎么就这位爷伤得最重?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老赵抽出腰间的小刀,一边划开邵洺的衣服,一边让人去拿各种伤药和针线。
伤口被粗略地处理过,但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流了很多血。
老赵小心翼翼割开缠绕的布,伤口很长,但没伤及要害,邵洺此时陷入昏迷主要还是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
一名士兵抱着药箱跑进来,老赵接过打开,瞪了那小士兵一眼:“弄盆温水来!”小士兵转身又跑了出去。
老赵将药箱放在一旁,搭着邵洺的脉搏皱着眉沉默了一会,熟练地找出各种伤药,然后开始清理伤口。潇潇已经赶来,在旁边搭手。俞千戈默默走出了帐篷,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崔忌在听了手下报告的什么事后匆匆走了,有军医在,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烬站在灯火的角落,静静看着。好像每个人都有事情忙碌,只有他无所事事,来往的人从他身旁路过,为了不碍事,他又往后退了退,他看着昏睡的邵洺,静若深雪。
地震停了,但外面的喧闹还没停止,白烬默然听着,似乎是有骆驼挣脱绳索跑失了,人们正打着火把在周围寻找,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有他不知道。
清理好伤口,用湿布擦去流出的血,老赵专心致志为伤口上药止血,潇潇是个好帮手,她细致体贴,又聪明伶俐。
大概是因为药粉刺激的疼痛,邵洺在昏睡中皱着眉头,肌肉不自觉收缩,又有鲜血流下来。
潇潇用手里已经染红的湿布轻轻地擦,一边心疼地俯在邵洺耳边柔声哄着,也不知道现在邵洺究竟能不能听见。
血止住了,老赵也松了口气,将双手洗干净擦干,潇潇已经将特别处理过的针线在沸水中煮过,老赵捻起细针,就着烛光开始缝合伤口,潇潇端着烛台靠近些,为了不让烛泪不小心滴落,努力稳住自己的双手不晃。
细针插进皮肤,邵洺身体下意识一颤,潇潇关心则乱,手不自觉抖了抖,老赵不愧是见惯了鲜血断肢的大夫,沉稳地提醒潇潇:“小姑娘,别慌。”
潇潇咬着嘴唇点头,余光发现一直静默无声站在角落的白烬,转头向白烬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烬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还是走过去,单膝跪地握住邵洺垂下的手。
他的手好冷,白烬不禁用了点力握紧,好将自己的体温传过去。
这样他是不是能少冷一点?白烬不知道。
邵洺的手也紧了紧,白烬明白,他的伤口一定很疼,可在地宫里,他一句也没说过。
缝好伤口,换上新的绷带,军医老赵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大人是否曾经受过很重的伤?”
潇潇沉默点头。
当年邵洺被逐出师门时,前任落梅山庄庄主废了邵洺一身武艺,虽不伤及性命,但也是重伤,致使邵洺在府中好生修养了一年有余,也让邵洺从那以后无法再习武。
虽然那时潇潇还未进相府,但她是知道的。
老赵没有察觉潇潇眼中复杂的情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那伤伤及了大人的根本,他本就比常人体弱些,此次失血太多,若明日能醒过来倒也再无性命之忧,若醒不过来……”老赵摇着头,没将话说全。
潇潇一颤,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烛台。
老赵叹着气仍在继续说:“即便醒了,他这身体要养回来也不易,只怕又要落下些病根。”
“只要能醒,我一定会照顾好公子……”潇潇的悲伤不加掩饰,也再没心情掩饰。
白烬低头看着邵洺沉睡的脸,觉得太过突然,明明在地宫时他还能和摩圪教的祭司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一步步将摩圪教徒逼入死地,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他不是胜券在握吗?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
“姑娘,大人后半夜只怕会发热,你且去陪老夫拿副药煎了想办法给大人慢慢服下,之后再准备些温水,用筷子点在大人唇上,总之先尽人事。”
潇潇收拾心情放下烛台,勉强道:“有劳赵大夫。”
老赵摆摆手,领着潇潇去拿药材,帐篷中只剩下白烬和昏迷不醒的邵洺。
白烬还握着邵洺的手,心里的不安让他不敢松开。
四周无人,白烬跪在榻旁将邵洺的手贴在脸旁,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的事情应该还没做完吧?别死啊,你不会甘心就这样结束的不是吗?你说过的,你是个不甘的人。”
白烬的声音很轻,说完他背靠着榻沿坐下,牢牢牵住邵洺的手。
不一会,潇潇回来了,药还没煎好,她端了烧热的水,依老赵的嘱咐,一点点给邵洺喂水,谁也没心情闲聊。
途中李岚轩来过,听完潇潇的讲述,他静静站了一会走了出去,他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他身上还扛着整个落梅山庄。
崔忌也来过,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放心,他会处理好所有事宜,将所有人平安带回去。
潇潇笑了笑:“潇潇代公子谢过崔副尉。”
崔忌点点头,走了出去。
后半夜俞千戈挑帘进来,看来他那边的事已经处理完毕,潇潇同他说了邵洺的情况,俞千戈双手抱胸皱起眉淡淡道:“医者之言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他这样的祸害要就这样草草死了,那才令我不可思议。”
潇潇颇为委屈地瞪他一眼,没有反驳,继续守在邵洺身边。
俞千戈挑了个凳子抱着枪闭目养神,好像真的不担心邵洺的状况,潇潇也不由得被他影响,没那么伤心了,趴在榻边给邵洺喂水。
白烬拿过潇潇手里的水碗:“我来吧,你休息一会儿。”
“多谢。”
潇潇长舒一口气,将邵洺的手揣进怀中。
月隐风轻,大漠反复无常的温度开始无情升高,这一夜无比漫长,却又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北宋张载,初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有种沉淀过后的壮阔,擅自引用一下。
碎碎念一下:顾云间虽然是个只活在背景里的白月光(连名字也是在当时听的歌词里随便挑了一个词)但确实蛮重要的orz
◎最新评论:
【作者还写吗?怎么这么久没更新了?】
第十八章
◎邵洺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潇潇,她蓬头垢面,一双眼睛熬得红红的,也……◎
邵洺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潇潇,她蓬头垢面,一双眼睛熬得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哭过。
邵洺伸长了手去捏她的脸,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来道:“我去叫赵大夫。”走得匆匆忙忙,声音明显带着哭腔。
此时天光大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邵洺面朝下趴着,侧着头看一脸平静的俞千戈。
俞千戈不咸不淡道:“她守了你一夜没睡。”
邵洺不想动弹:“看得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哑。
“白烬也是,他天亮时才出去的。”俞千戈坐在凳子上也不想动弹。
邵洺顿了一下,平淡地应了一声:“是吗。”
邵洺晃了晃垂在榻边的手:“你不也一夜没睡?”
俞千戈悠闲地打了个哈欠:“我要能睡得着,不就跟你一样没心没肺了吗?”
还是很累,邵洺索性闭上眼睛,含糊说:“没心没肺有没心没肺的好处。”
“有心有肺也有有心有肺的好处。”俞千戈丝毫不让。
潇潇一路小跑带着老赵进来,邵洺听见声音睁开眼睛动了动脑袋,老赵一见潇潇所言确实不虚,心里的大石头可算落了地,见了个礼,走上前把邵洺的身体好好检查了一遍,又叮嘱了潇潇一些事宜走了。潇潇将人送出去又去煎药,硬是没和邵洺多说一句话。
邵洺叹气,这次怕是哄不好了。
潇潇刚走没多久,邵洺又闭上眼睛小寐,抽空闲闲问:“墨烟那边如何?”
“暗卫完成任务成功撤出,有一人重伤。爆炸造成的坍塌比预想中要严重,整个彧西古国遗迹几乎都陷下去了。墨烟现在带人埋伏在周围,沙鹰帮的人基本都撤走了,但还留着几个探子,墨烟正在摸清他们的位置,等你命令。”
“补给还充足吗?”
“尚且充足,你让他们接应到李岚轩他们后驻扎在遗迹外围现在看来是明智的,地震没有造成太多损失,今早崔忌带人把能挖的都挖出来了,丢了两匹骆驼,但问题不大。”
“李家和魏家的人现在如何?”
“经历了这么些,有点怨言也难免,与沙鹰帮交手让他们损失了不少人,结果发现你还在后面埋了一支军队。不过李岚轩和魏秋将他们压住了,就是援军来得太及时,他们连地宫也没来得及进,也算运气好。”俞千戈的语气不喜不悲。
邵洺笑了一下:“富贵险中求嘛,朝廷的银子哪有那么好挣的。”
“摩圪教的人确定都除干净了吗?”
俞千戈又打了个哈欠,语调里也染了些懒洋洋的气息:“放心,在你和白烬研究那些面具人的时候,暗卫已经把所有能出去的地方都探了一遍,一个都没放出去。”
“地宫里的事你怎么和崔忌他们解释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俞千戈影响,邵洺觉得昏昏欲睡。
“自然是全推到摩圪教头上了,你与白烬在地宫中遇见几个摩圪教徒追杀,幸好我及时赶到,本以为胜券在握,让白烬先走一步,谁知幸存的摩圪教徒疯狂至极,竟点燃火药欲同归于尽,好在我反应及时带你成功逃出,其他的,你自己去圆吧,论糊弄人,我可不及你。”俞千戈道。没有什么黑锅比赖在死人身上更合适的了。
邵洺没回答,算是默认,过了会想了想道:“你替我告诉崔忌,将彧西国遗骸中的金银能挖的都挖出来带走。秘宝毁了总得给皇帝一个其他交代,总不能空手而归。至于沙鹰帮,不足为惧,只要射不下那些跟了我们一路的大鹰,即便杀了他们的探子也无甚大用,让墨烟省点力气,别让他们倒了乱子便成。”
沙鹰帮的鹰,普通人或许会忽略那些飞在天上的巨鸟,但知道的人都明白那些精心训练过的飞鹰才是沙鹰帮最难缠的手段,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能让那些鹰飞得如此之高灵活异常,箭弩难及,一路寻找追踪目标,为沙匪指路,这才是被沙鹰帮盯上的人都难以逃脱的秘密。
俞千戈闭着眼简短地应了一声,接着问:“以李岚轩为首的那群江湖人你打算怎么办?”
俞千戈等了半晌也不见邵洺回答,睁开一只眼一瞥,邵洺好像已经睡着了。俞千戈咂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打算先去找崔忌。
他们动用这么多归雁城士兵并非单单为了摩圪教,将财宝从这大漠深处带出本就需要大量人手,为了彧西古国宝藏这件事,邵洺从来没有说谎,他只是隐去了一些关键罢了。
寂静的背阴处,白烬在写字。
没有纸,他选了一块平整的沙地,没有笔,他捡了一块尖角的石头。他蹲在地上,也不介意黄沙会弄脏衣服,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拿着石块一笔一划写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润余成岁,律吕调阳……
这是儿时识字时母亲教他的,这么多年他一直记得。静心落笔,一笔又一划,这样就可以什么也不去想。
白烬写了很久,写完几句便用手抚去,接着写后面的,直到小腿发麻,白烬扔下石子,往后坐在沙子上,等待酥麻的感觉缓解。
大漠的太阳毒辣,即使什么也没做,还是惹得一身汗。白烬抬头看着天空,无云的苍穹蔚蓝得一尘不染,有黑色的鹰在盘旋,看久了便觉得时间停止了一般,可惜阳光终究太热烈了,刺得他眼睛发疼。白烬闭起眼睛低下头。
他知道邵洺醒了,可他不想去看他,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秘密,让他无所适从。
一点长进都没有。白烬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并非真的淡泊一切,只是不善争取,小时候是父母牵着他的手,父母相继逝世后,他好运地遇见了师傅和师兄,与师兄分道扬镳,他自以为自己已能不再依赖任何人独自走下去,可到头来还是迷失在人群中。
人流湍急,他一人一剑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半晌,白烬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往回走,在一个帐篷附近,他看到了魏峗。
魏峗坐在一块石头上垂着头,神情哀伤,对周遭的一切不管不顾,白烬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魏少侠……”白烬打招呼,却不知道该怎么询问。
魏峗抬头,呆滞地看了白烬片刻才低下头哑声说:“刘而死了。”
刘而,白烬记得那个总是和魏峗在一起的稳重青年,他们虽然总是一言不合便互相争吵,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好。
似乎已经很久没好好和别人说过话了,魏峗的声音嘶哑低沉:“他救了我。他说这个世界上还是像我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多一点好,真是个傻子,哪有无情无义的人会为了救人而死的……”
白烬沉默着,他并不会安慰人,许久,他才道:“至少,他想要救下的人现在还好好活着,节哀。”
“可我想要他活着!”魏峗压抑着声音,吐出最后几个字时已是泣不成声。
白烬默默走开,换成是他,也不希望自己哭泣时身边有别的人在。
身后魏峗绝望的呜咽渐渐隐去,白烬走进收容伤者的帐篷,无视军中随行大夫老赵探究的目光,淡淡道:“我来帮忙。”
看白烬已经自行找了地方坐下,老赵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且昨晚看这位少侠与那位京城来的大人关系匪浅,老赵换了只手又抓了抓,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由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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