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黎晔问他回程的机票定了没,左沐的声音低了些,说自己还得再待半个月才能回国。
这比他原定的时间要晚半个月。他把延期的原因和黎晔说了,这次除了俱乐部的常规训练,左沐还想约见一位知名教练,对方曾在俱乐部执教,培养出多名斯诺克世界冠军,目前与泰国选手的合约即将到期,左沐通过俱乐部与他联系上了,等他返回英国,左沐想听听他的看法。
说这整件事时左沐都很内疚,他觉得自己挺自私的。
明明听出来了黎晔的想念,也知道黎晔面临亲人病重的情况,他优先考虑的都是自己的事,一点没顾及黎晔的感受。
黎晔听他说完,就应了一个字“好”,别的没再说了。
左沐躺在宿舍床上,烦躁地揉着头,“晔哥,如果你抱怨我两句,我可能还好受点。”
不等黎晔回应,左沐又说,“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复杂,你和你爸关系不好,你一个人担着这些事肯定很累。我又自顾不暇,很多时候都是你让着我......”
“左沐。”黎晔打断他,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黎晔也有过,或许现在仍然有,他不想让左沐也陷入这种自我怀疑之中。
黎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平静,“异地恋的情侣很多,没你想的这么糟。半决赛好好打。”
左沐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黎晔那边的背景里传来其他人的说话声,似乎是黎晔的一位叔伯找到了他。
左沐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对方来找黎晔商量拔管的事,一开始对话的声音不大,左沐半听半猜,后来对方急躁起来,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左沐听得皱眉。黎晔那边很快挂了电话,之后一直没再发来消息。
左沐与黎晔恢复联系,是在半决赛后的第二天。
左沐并不知道黎晔的手机摔坏了,重新换了一部新的。摔坏的起因是他与二伯发生争执,对方在花园里先动了手,黎晔顾及长辈颜面没有还手,在推搡中被撞伤肘部,手机也摔黑屏了。
直到左沐打完半决赛,黎晔才和他恢复联系,视频电话里左沐看到黎晔的手肘绑着支撑绷带,这次黎晔没再刻意掩饰。手肘完全恢复需要两到三周,等左沐回来可能还没拆绷带,如果总这么相互隐瞒,他们之间就没有信任可言了。
黎晔轻描淡写地说了那晚发生的事,左沐一直看着手机屏幕里黎晔的脸,有那么几分钟,左沐什么话也没讲。
后来还是黎晔先说的晚安。结束通话以后左沐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搜索回国的机票。
他蜷坐在转椅里,对着电脑将近半小时,打开了几个订票网站的页面,最终没有提交订单。
伸手阖起笔电屏幕的同时,左沐仰头望着天花板,内心有个声音在拷问他。
——自己爱黎晔,是不是远比黎晔爱得要少。
-
左沐在比赛结束一周以后见到了被称为传奇教练的埃文斯。
这个年过五旬的前斯诺克球手出现在俱乐部的一次常规训练中,左沐当时正在做左手球型练习,埃文斯穿了一件很有圣诞气氛的毛衣站在窗外的走廊上,左沐一眼就认出了他。
埃文斯的教练合约即将在两个月后到期,左沐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职业球员也对他发出了邀约。对于自己能否请动对方,左沐心里没底。
埃文斯是中英混血,会讲一些中文但不流利,好在左沐的英语交流不成问题,当晚埃文斯把左沐叫到俱乐部二楼的一间小型台球室,和左沐打了几局,给了一些指导意见,也让左沐聊了以前在国内学球的经历。
当师徒讲求一个缘分,见过埃文斯以后左沐很确定他就是自己想请的教练。第一次见面之后又隔了几日,左沐结束了在俱乐部为期一月的训练,童珊也飞来英国帮他处理有关比赛奖金的事宜。
左沐与埃文斯再次见面时带上了童珊,有关执教的合约不适合由他直接交涉,如果产生分歧难免影响日后与埃文斯的相处,因此他把涉及合约的部分交由童珊处理。
埃文斯执教超过二十年,现役世界排名前三十的球手很多都曾受教于他。他能够留出时间和左沐再次见面,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由于目前他还在合约期内,也有其他球手正在接洽,童珊很想与他商定下一年的薪酬待遇,埃文斯没有当场答应,却拿出一份自己的任教条件交给左沐。
这份合约上标注了对于训练和参赛的各种细则,在时长和强度上都很苛刻,对年轻球员而言是个挑战,埃文斯让左沐回去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这天左沐穿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衬衣西裤来与埃文斯见面,他们的谈话快要结束时,埃文斯突然盯着左沐,眼神里带了点探究的意味,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左沐,你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吗?”
这个问题来得毫无预兆,不单是左沐,就连坐在一旁的童珊也懵了。
埃文斯露出少许笑意,不疾不徐地解释,“体育圈里一直有种说法,男运动员不能长得太好看,因为取得的成绩总是与他的长相成反比。”
“斯诺克不像是篮球足球,那些队伍一上场就是十几个人,很难看清正脸。斯诺克比赛的摄影师会对准每个球手击球的近景。长成你这样,机位一对准你的脸,收视率肯定上升。喜欢你的人多了,被各种吹捧声包围着,你怎么专注训练,大赛上也走不远。”
埃文斯边说边看向左沐的左手,自从看过比赛转播他就注意到了,这枚尾戒不像是件普通的饰品。其他球手在比赛中调整状态,大多是用巧克粉擦擦杆头,而左沐的习惯动作是转动戒指,这也是他身上唯一的一件饰品。
出于过来人的直觉,埃文斯替左沐感到惋惜。作为年轻球手他的天赋是很耀眼的,但不到二十岁就陷在恋爱的泥沼里,这段关系除了拖累他,恐怕不会有任何意义。
左沐完全没有料到埃文斯会抛出这个观点,与他的个人能力、上场心态都毫无关系,纯粹是一些感性的推导和主观臆断。
左沐面露错愕,眼神有些闪烁,不知该怎么回应。
埃文斯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然后指着桌上那份由自己带来的合同,提了最后一个条件,“你花钱请我是为了提升成绩,如果签了合约,成绩没提高就有我的责任。我有一个附加条件,你要请我当教练,在合约期间不能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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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沐送童珊先回酒店,离开俱乐部后他们走了一条街,两个人都没说话。
十二月的英国傍晚气温降到了零度,寒风穿过小巷吹在身上只觉得冷意更甚,童珊把脸埋在厚围巾里,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同行的左沐。
快到酒店前,她打破沉默,说,“你不好和黎晔开口吧,要不我找他聊聊?”
左沐摇头,“别告诉黎晔。”
还有后半句话他没说,教练可以再找。
酒店外面的艺术喷泉突然涌出,五彩灯光照亮了左沐的脸。童珊放慢脚步,在彩灯下看着他,一针见血地说,“你这样不就印证了埃文斯的理论。长得好看,高中生早恋,打到退役都没拿过冠军。”
话糙理不糙,童珊完全站在左沐的立场。
可是左沐没法和她解释,自己的男朋友不是那种在大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的人。黎晔也很耀眼,某种意义上左沐是在为自己的爱情打球。
何况黎晔没做错什么,现在左沐要出于职业前景和他分手,先别说黎晔会怎么想,左沐首先不能原谅自己。
童珊见左沐皱着眉,想争辩又忍住的样子,心知他才是最不好受的。
童珊心软,又缓和了语气,商量道,“要不你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埃文斯不可能探听到你的隐私,等签了合约你再恢复和黎晔的往来。”
左沐听了直摇头,先骗过黎晔,再欺骗教练,这种两头撒谎的事情他做不来。而且这两个都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被戳穿是迟早的事。
左沐了解黎晔,那是个非常有傲气的人k卡z足y牙,也有绝对的底气保持他的傲气。
如果左沐要他在这种事情上妥协,将是无法弥补的伤害,黎晔可能会直接选择分手。
喷泉表演忽然停止,左沐脸上的光彩也随之熄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小指上的戒指,低声对童珊说,“姐,同样的情况如果把我换到黎晔的位置。他为了某个不得已的原因,和我转为地下情人,我不会答应的,我宁可分手。”
这种事再相互理解也没用,爱情就是具有一切排他性。一旦被拿来做比较和取舍,就说明可以被替代,就算那个理由能够原谅,说到底还是不够爱。
左沐自己尚且接受不了,又怎么忍心把黎晔置于那种两难的局面。
童珊见他态度坚决,已经说到分手的程度,也不好再劝了,心里暗暗替左沐觉得可惜。
一个能把他看明白的教练,才该是他的首选。
埃文斯见了左沐两次,就犀利地指出他的软肋不在球技而在感情上。童珊是局外人,态度总归更为客观,两天后她和左沐一起回国,其实她也动了念头,私下去找黎晔聊聊。
还不待她把这个主意拿定,就在回国的那个周末,她看到左沐发了一条朋友圈。
左沐的朋友圈基本是一年更新一次的频率,他对分享自己的生活没多大兴趣。自从奶奶过世以后,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他没发一条动态。
童珊点开那张照片,左沐坐在一张台球桌上,嘴里叼了一支没点燃的烟。
他的样子很帅,眼神锋利,俯看着镜头,神情和坐姿充满了张力。
台球桌四周的墙上挂有书法和抽象画等装饰品,不远处的窗外正对着一片海景,看背景不像在球馆里,倒像是某间公寓的客厅。
童珊对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退出朋友圈,也打消了去找黎晔的念头。
左沐这时候在香港,也许是某个酒店房间,也许在黎晔的公寓里。
那张球桌是黎晔为他买的吗?
童珊懒得再想了。她也没比左沐大几岁,也有感性的一面。这一刻她完全理解左沐发这条动态的原因。
这张照片当然不是有意让童珊看的。
左沐是想以此证明什么。
他和黎晔仍然在一起,他们是彼此青春的见证。如果相爱需要证明,那左沐就证明给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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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些事到底是事与愿违的。往往你越是用力,越会感到无力。
左沐从英国飞回香港,黎晔去机场接他。回公寓的路上黎晔说给他准备了一个新年礼物,等到入户电梯一打开,左沐看见客厅里摆着一张3.8米长的标准球台,原先的沙发茶几都被搬走了。
其实他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可是黎晔说了这是新年礼物,左沐不扫兴,笑着接受了。
吃晚饭时他们都喝了点酒,左沐没喝多少却很上头,离开餐桌走到球台边,翻身坐上去,说,“晔哥给我拍张照。”
黎晔也走了过来,由于手肘还没完全恢复,他用单手撑着球台,也笑着和左沐说,“摄影师不能白干。”
左沐盘腿坐在球桌上,低头与黎晔接吻。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分别太久,他们吻得很热烈投入。后来拍照时为了不让人看出有些红肿的嘴唇,左沐就叼了一支烟。
黎晔的审美很好,会找拍照的角度,左沐在他眼里本来就是无可挑剔的。
左沐从这些照片里看到了黎晔的视角,那种爱意是透出屏幕传达出来的。左沐心里很触动,就用其中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没有分组,将近五百个联系人全都能看到。
可是这种小别重逢的激动也会渐渐平息的,到了夜里左沐开始失眠。
换做以前他在做完以后都会睡得很沉,这一晚却频频醒来。凌晨两点他起来喝水,看见自己的旅行袋还挂在玄关,于是走过去拉开拉链,找出埃文斯给的那张执教合同。
他靠着墙看了一会儿,没注意到黎晔也起来了,等听见脚步声靠近,左沐一抬头正对上黎晔的目光。黎晔疑惑地看着那份合约,问,“怎么了?”
左沐一下子无法对答,慌乱中折起了手里的纸张。
第62章
凌晨的房间格外安静,那几下揉乱纸张的声音听着甚至有些刺耳。
黎晔的目光落在左沐脸上,左沐应付他的话明显是现编的,“倒时差,睡不着,看看俱乐部的合同。”
装在玄关的几盏灯都是射灯,刚才左沐手里的纸张就位于光源正下方,黎晔清楚地看到了教练的title。他没有戳穿左沐,只是点点头,“要不要看部电影再睡?”
左沐把折得不对称的几张纸塞进旅行袋的侧袋,说,“你明天还要上学,睡觉吧。”
分开了四五十天才见面,本来左沐计划在香港多待两天,由于黎晔还要去医院照顾祖父,左沐只住了一晚就走了。
相处的时间太短,黎晔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他半夜不睡在看什么合同。左沐那种紧张的样子挺反常的,黎晔惦记了几天,没想出来是什么原因。
以前左沐有事藏着掖着,黎晔大多能猜到一二,或者直觉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去追究了。
可是那天晚上左沐的反应太不自然,那么慌张地折起合同,显然是不想给黎晔看到内容。
黎晔知道他和埃文斯没有签约,但一直没听左沐说起详细经过。
黎晔自己琢磨了几天,猜测是价钱没谈拢,左沐刚打职业赛不久,拿的奖金总数也就十万英镑出头,还有一部分交给了俱乐部,用这些钱去签下埃文斯恐怕差点意思。
黎晔担心他因为钱的事不好开口,考虑再三,给童珊打了个电话。
如果他不主动联系童珊,童珊原本不想做这个恶人。结果是黎晔自己送上门了,要问有关教练的事,童珊对着手机沉默了几秒,决定如实告知黎晔。
童珊把整个过程说得很客观,没有一点夸大其词,包括后来她劝左沐先分开一段时间,左沐拒绝了,童珊也没有遗漏。
她对黎晔是感激的,也相信他们之间有真爱。
可是左沐已经选择了职业道路,在当一个二流球手和谈一段完美恋爱之间,童珊没法替他决定哪个更重要。
最后童珊对黎晔说,“我也想过,要不要背着左沐把这件事告诉你,后来又打消了念头。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人说真话,希望你不要怪我。”
黎晔给出的回应还是一如既往地体面,他说,“谢谢,我和左沐应该找时间聊聊。”
童珊也就没再说别的了。左沐能不能请到埃文斯执教,还是要看他和黎晔怎么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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