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态度坦然,小毛的工作能力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宴凉舟那时又懒于交际,因此未曾多想。
现在经调查,小毛在离职之后的行动轨迹很正常,他像以往从宴凉舟团队里离职的任何一位助理那样,凭着这份镀过金的履历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宴凉舟敏锐地注意到他中间因为生病请过一周的假, 而这个时间与当初他们开展修路项目, 在伍山老家的山中发现男尸的时间基本重合。
宴凉舟又派人去调查了小毛家里人的情况。前天倒是收到消息, 小毛的父亲在“男尸”时间点之前的两个月到远洋船上做船员, 据说中途生病下船,至今在国外养病未归。
可父亲在国外病重, 小毛身为独生子却没有任何赶去探望照顾的举动。明明调查资料里显示他们父子俩的感情很好。
宴凉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之处,对于那个男尸也有了一种猜想。只是昨天他忙着准备扫墓之事,对于小毛父亲在国外的动向还要再调查,因此暂时搁置了。
现在宴凉舟只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调查得更快一些,把事情解决得更早一些。
在保镖压着小毛到魏德嘉的病房外,给他看清魏德嘉的惨状后,宴凉舟出其不意地突然问道:“你觉得他如今的模样,还能替你做什么吗?”
小毛顿了一下,装得还挺镇定:“宴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但宴凉舟已经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张。
“如果我没记错,你爸的骨灰现在还处于无人认领的状态,再过一段时间,就过了公告期要被集体处理了吧。”虽然并不确定,但宴凉舟毫不露怯,只神色淡淡,语气笃定。
说到骨灰,又被宴凉舟这样确信的态度所迷惑,本就因毛父身亡而早对魏德嘉心生芥蒂的小毛心理防线终于崩塌。
紧接着魏德嘉在药物的刺|激下很快醒来。
苏醒后他显然对自己如此大范围的烧伤毁容,截肢残疾的状况十分难以接受,几度晕厥,又几度被下猛药救醒。
但魏德嘉确实比小毛要更有经验,在病痛的折磨和如此突变的情况下他依然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并企图联系宴凉舟向他卖惨。
宴凉舟根本没有去见他,只是让平梁转告了他一句,柳家在让他带上定位器的那一刻,就没想着让他活着回去。
这句话直接戳破了魏德嘉自欺欺人,其实自己心里未必不明白,但不敢去面对也不敢去想的真相。
他所追求的东西一开始就是一场空,柳家那边只是用空头支票吊着他,白白利用他,还要把他连骨渣都榨干净罢了。
魏德嘉在听到这话后情绪剧烈波动,又进了一次急救室。
再次被抢救回来之后,心中“信仰”崩塌的他和小毛狗咬狗,吐露出了不少东西。
魏德嘉的生父还活着,而且在被柳女士退回柳家之后,他明面上在沧浪省做轮船修理工,实质已经开始慢慢接触柳家那个“罪恶之岛”的经营。
拿下魏父之后,柳家在南亚小岛的位置和更详细的资料终于进一步曝光。
并且还牵扯到了宴家的内部事务。
当初魏德嘉的生父“病逝”,他不得不联系柳女士本就是个谎言,柳家一开始就是为了在宴家埋钉子安排的他。
结果没想到糊涂的柳女士和宴小舅直接迁怒宴凉舟,二房心怀鬼胎想要分化宴凉舟和宴乐逸又推波助澜,让魏德嘉这颗“钉子”发挥出了超乎预料的作用。
当初魏德嘉命硬挡灾之说,就是二房收买“高人”编织出来的。
后续他替宴凉舟挡“花瓶”,包括宴凉舟“灾星”名头的不断营造,除了柳家暗地里的运作,二房也算出了份力。
这个真相一揭露,原本还想因宴老五离世之事借题发挥,对宴凉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二房立刻偃旗息鼓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爷子那里肯定是瞒不住了。
老爷子在家中发了很大的火,导致二房这段时间都灰溜溜的,十分配合大表姐和宴凉舟的行动,再也没有颐指气使的样子了。
毕竟自家人关起门来的算计和争斗在老爷子的可忍受范围之内,但这件事二房因为连带上了柳家,给家里埋了这么大一个祸根子,差点被人动摇家中的根基,此事就不可能轻拿轻放了。
二房在家中的地位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集团内部的势力进一步洗牌。
此后的一个月,宴家对柳家进行了手段异常残暴的围追堵截。
柳家的事一件接一件地被揭发,柳家主拼死抵抗的反扑也越来越无力。
豪门圈子大家胆战心惊地看着这场逐渐牵连越来越广的争斗,宴家简直是以不死不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摁死柳家的态势在疯狂挥锤砸摊子。
而宴家队伍里最疯狂的,无疑是比影帝时期还冷漠无情,行事作风愈发冷硬酷烈的宴凉舟。
大家这下算是切实体会到什么叫所过之处冰冻三尺,也终于认清原来之前对付江家的时候,宴凉舟的冷酷是真的还有所保留的。
看他行事这样无所顾忌,宴乐逸作为一个旁观者有时候都为他胆战心惊。这种玉石俱焚的做法一时痛快,长远来看却并不是好事。
然而能让宴凉舟从失控状态下冷静回来的“缰绳”一直尚未苏醒。
在柳家的颓势愈发明显,宴家从这件事上捞回不少好处之时,老爷子像是想要补偿他一般,有一天单独将宴凉舟叫到了书房。
看着面前的文件,宴凉舟不再像以往那样下意识地便想谦让,心中总是先泛起愧疚和不安,担忧又会在家中引起争吵,引得大家不快。
他按下了那份惯性产生的“不安”,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二房被迫让渡出来的份额,同时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要和沈游川举行婚礼,让沉游川成为得到正式承认的家庭成员,以后能在实质意义上用宴家作后盾。
老爷子还是很难接受,他愿意让步让沉游川和宴凉舟私下里保持长久的伴侣关系,但拒绝在圈子里公开承认。
可在这件事上,宴凉舟异常坚持。
在老爷子看来,或许祸患是隐而未发,在对方得逞之前就得到了解决。
但宴凉舟却是实实在在经历了一世的。
前世他的瘫痪,他被笼罩了多年的“灾星”的阴影,宴乐逸的含冤失意,甚至那场让他重生回来的车祸,显然都与柳家脱不开关系。
而这些灾难之中,二房虽然不至于有意暗害,但也绝对做了一些顺势而为,火上浇油的事来从中攫取利益。
二房能够“成功”,也与老爷子的“放任”不无关系。
事到如今,宴凉舟忽而觉得以前对和睦的家庭,对亲情的渴望没意思极了。
这种种的磨难唯一让他感到值得的地方,就是换来了他和沈游川的相遇。
故而他在让沉游川成为自己家人的这件事情上,绝不会再让步。
大概是最终看清了他不同以往的冷硬态度和绝无转圜的决心,又意识到集团股份根本拿捏不住这个“无欲则刚”的外孙,且心中到底存有几分愧疚,老爷子终于松口了。
他承诺将来的家宴和宴家集体出行的公开场合里,必然会有沉游川的一席之地。
可得到这个消息的宴凉舟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欢喜。
因为本该圆满结束的故事里,另一位主人公依然没有醒来。
深夜,处理完今天的所有事务,忙碌了一整天的宴凉舟穿上防护服,走进无菌病房,看着病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沉游川,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来。
医生说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当时心脏停跳可能造成脑部损伤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对于沉游川到底何时能够醒来,他们也无法做出保证。
话说得委婉,但宴凉舟知道他们是在提醒自己,做好沉游川可能很久,甚至永远无法醒来的心理准备。
他轻轻摸了摸沉游川又清减了几分的脸颊,告诉他外公已经答应他们举行婚礼的好消息。
“你之前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很担心外公对你的看法,觉得他不会同意,你又无法放弃我,有负于他曾经对你的恩情,所以一直有愧疚的心理。”宴凉舟握住他的手。
“现在他同意了,你应该欢呼着拥抱我,亲吻我的,怎么能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呢?”
宴凉舟絮絮低语:“别人对你的一点帮助你总会在心里记上很久。你说过我帮助了你很多,既然如此,你一直睡着可不行,快点醒来’回报‘我啊。”
他趴下来,贴在沈游川身边说了很多话,他近期做的事,他的难过与释然,他对于他们婚礼的计划,对于他们以后生活的想象……
然而他说了很久很久,床上的人依然“无动于衷”,不肯给他任何回应。
“游川,你快点醒来吧……”宴凉舟把自己的脸埋进沉游川掌心,“你不要对我放心得太早,我一个人做不到。”
“前世你送了我一双眼睛,是不是就觉得万无一失,可以安心地放手走掉了?”宴凉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可我即便有了眼睛,也依然活得像个瞎子。”
这一世因为有了沉游川,他才终于有动力去迈步看清一切。
“你是我的勇气。”宴凉舟喃喃道,“我的心依然在生病,你说过会治好我,会对我负责的。”
他望着窗外的夜空,看着天边遥远的闪动的星星,沉默地枯坐了一夜。
天空在星星的呼吸中慢慢醒来,天边的最后一颗晨星隐去了。又等待了一夜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宴凉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打算离开去进行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在他低头最后眷恋地望一眼沉游川时,却发现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游川?”他屏住呼吸,小声地呼喊着,像是怕惊醒一个美梦。
那小扇一样的睫毛抖动的幅度更明显了。
在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心情越来越焦灼和期盼时,黑夜终于掀开了,露出了一双温和澄净的眼睛。
巨大的喜悦席卷而来,令宴凉舟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呆愣地僵在原地。
沉游川的神色还有些迷蒙,他缓缓扫视了一眼病房,又望了望窗外蒙蒙亮起的天色。
“游川?”宴凉舟终于能发出声音,小声地用发紧的嗓子再次呼唤他的名字。
沉游川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眼神平和、从容又似乎暗藏几分忧郁,苍白的面孔在微曦的晨光里,如梅间雪,云中月,温凉飘渺。
他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些习惯性的淡淡疏离:“早上好,宴先生。”
宴凉舟脑海里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他想要去轻触他脸颊的手僵在了原地。
第111章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再度重获新生还解开了之前困惑很久的问题,沉游川在醒来便能看到宴凉舟的那一刻,心中是充满雀跃与欢喜的。
不想让这“久别重逢”“劫后余生”的场景太过沉重, 沉游川起了点坏心眼, 扮成记忆里“沉医生”的模样, 和宴凉舟打了声招呼, 想给他一个惊喜。
结果好像弄巧成拙,他眼睁睁看着宴凉舟的脸色唰一下变白了,嘴唇也颤抖起来,俨然是又要哭的模样。
心里暗道糟糕, 他刚想补救, 就听到宴凉舟脸色煞白语气很急地问道:“沉医生?你回来了, 那我的游川去哪儿了?”
“你的游川在这儿呢。”瞧见他眼底的惶急之色和已经迅速蓄起来的水光, 沉游川赶紧伸手, “宴老师, 我在这儿呢。”
被这个久违的称呼唤醒,像是被魇住一般的宴凉舟心忽而又安定下来。看出沉游川抬手尚有些费力,他下意识地往前两步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以前青年的手总是热乎乎的,可现在,即便是一直暖着,也很难焐热。
前世他偶尔在传递东西碰到沉医生的指尖时, 感受到他的手指也是温凉的。
故而宴凉舟不免又犹疑起来,他带着些惊魂未定,像是秘密接头那样小声喊道:“游崽?”
“是我。”沉游川也配合他压低嗓音小小声地回复, “不要怕,我已经知道沉医生是谁了。”
宴凉舟怔怔地呆了片刻,才想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沉游川已经自顾自地向下说起来了:“真是的,我以为你见到沉医生会很开心,怎么也是故友重逢。结果表情像是见到鬼一样,真是让人伤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不就是见鬼了吗?在各种意义上。
沉游川突然被这黑色幽默般的场景逗笑了。
瞧他故意使坏吓人还在那里散散漫漫地笑,又惊又喜的宴凉舟眼睛蹭地冒出两朵小火苗来,心里翻腾不停的,百味陈杂的情绪全没了。
他忍不住攥起拳头,偷偷冲着沉游川的方向挥了挥,然后在青年转头望来的时候,赶紧背在了身后。
虽然很生气,但他又舍不得生他的气。
他知道沉游川其实是想安慰他,让他不要再因为这场车祸而悒悒不乐,才故意搞怪逗他。
明明他才刚醒过来,自己的伤还不见得多好,就开始担心他了,宴凉舟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了。
但沉游川在短暂的清醒后已经又开始意识模糊了。在再次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努力回握宴凉舟的手:“不要担心,凉舟,我很快就会再醒来的。”
“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了,你不会再是孤单一个人。”
宴凉舟的眼前一片模糊,他隔着面罩轻轻亲了亲他的手:“好,我知道,我等你下一次睡醒。你安心地休息,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直到沉游川再度睡去,宴凉舟才想起自己居然没有叫医生。
匆忙喊来医生后检查一切正常,大家对于他已经有短暂清醒的情况都感到很高兴。
之后便是漫长的休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到了深秋时节时,沉游川终于可以坐着轮椅,被推到室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宴凉舟操碎了心,不停地给他扯搭在他身上的毛毯,生怕有一丝冷风漏进去。
直到现在,沉游川的手依然没有恢复往日热乎乎的温度,宴凉舟对此总是心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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