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抱着她,满头墨色的发丝铺散在青衫垫着的地面,眉眼平和地沉睡,呼吸清浅。
傅清微亲了一下她的鼻尖。
穆若水顺势醒来,见到她的第一眼自作主张弯起唇角:“醒了?”
傅清微嗯一声,黏着妻子腻歪了一会儿。
穆若水把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收拾地上自己的外袍,拍打灰尘和草叶。
傅清微面向夕阳和彩霞,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穆若水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晃了晃:“走吧,我们回家。”
“嗯,回家。”
两人迈出结界,山顶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云海大片大片地跌坠在林子里,一路延伸到尽头的道观。
*
自从傅清微回来后,蓬莱每日的朝霞和晚霞都格外绚烂。
仿佛随时会天门大开,祥云万里,昆仑飞来接引的仙人,引渡她升仙。
傅清微依次给西王母、玄女娘娘和后土娘娘上过香,对着西王母的神像陈情,她不愿成仙。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日日在神像前焚香祈祷,不为其他,只为了和妻子团聚。
傅清微向穆若水坦白飞升将近,以及她的忧虑。
同时傅清微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凡间承载不了仙人的力量,她不可能以如今的修为一直停留在人间,迟早会被接走。
“如果你不能和我一起的话,我便散尽修为,不做这个仙了。”
穆若水摸着她坚定的脸,叹气道:“可惜你的百载修行。”
“修行不可惜,可惜的是又只能陪你几十年。”
“你在我身边,一年抵得上百年,焉能不算天长地久?”
“师尊,你突然变得好会说话。”
“为师修习了情商课。”
“真的假的?”
“假的。”穆若水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说,“逗你呢,还这么好骗。”
昆仑大概率是不让带家属飞升的,何况穆若水的身份,比起仙,更像魔。如果不能进一步得道,天界岂能主动容下她?
但傅清微既已决定破釜沉舟,什么都不要,昆仑不至于非要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
如果一定要分开她们,傅清微就和来人鱼死网破!
穆若水在厨房做晚饭,她坐在院子的藤椅里,仰头望向朝她的方向蔓延的祥云和万道金光,相思剑感受到她的杀气,在剑鞘里嗡鸣,剑鞘外都覆上一层冰雪。
那片祥云停在了半空,没有再飘过来。
晚饭时穆若水看了眼手机日历,突然说:“快过年了啊。”
“真的假的?”
“真的。”穆若水把手机递给她看,腊月二十二。
“好久没过年了。”傅清微放下饭碗感叹道。
过了会儿,她低下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穆若水全程看在眼里,不满道:“你怎么背着我哭?”
傅清微笑起来:“不知道,犯病了吧,怎么突然好面子。”
“坐过来,让我舔舔。”
“吃饭呢。”
“我说的是舔眼泪,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也是眼泪。”傅观主强行挽尊。
到了晚上,穆若水真的给她舔舔了,边舔边道:“你好多啊,怎么做到的?”
“师尊要学吗?”
“待会儿吧,为师先做个手膜。”
“左手要做吗?”
“嗯,可以试试。”
穆若水右手有练剑的薄茧,左手细腻修长,发力的方向也不一样,虽然是同一个人,却有截然不同的体验。
傅清微身心放松,沉浸在不间断的持续感受里,没扛到后半夜就舒爽得睡了过去。
穆若水给她清理善后,跪在她身边,好奇用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双唇。
启唇咬住了她的指节,一节一节地吞入。
好像没有上次那么困难了。
穆若水握着她的手指在自己唇间来回了两次,后脊柱微微一麻,松开了她的手。
下、下次吧。
傅清微的一根食指布满亮晶晶的光泽。
穆若水跪着缓了会儿,清理了自己,侧身躺在了傅清微身边,她刚躺好,傅清微便向她滚了过来。
穆若水环住她的腰,小声试探道:“清微?”
傅清微气息均匀绵长。
幸好睡着了。
穆若水合上了眼睛,听着她的呼吸声沉入梦乡。
傅清微被含过的那根食指轻微动了动。
月落西厢,梦圆人圆。
*
昆仑接引的仙人一直没下界,飘着的祥云滞留半空。
傅清微权当看不见,满心期待起了和穆若水团聚后的第一个新年。
也是她时隔九十二年,终于再一次过年。
腊月二十七,傅清微白日放歌,在林子里玩了一天,还跑去湖里游了泳,夜晚早早地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
她似乎在一片白光里,又似乎踩在祥云之上,入目皆是雪白。
一位骑着青鹤的仙人飞了过去,回头瞧着她,四目相对,她咦的一声飞了回来。
“傅清微?”
“是我。”
“哎呀,绕了一大圈,可算找到你了。”
仙人从青鹤上翩跹落下来,脚下自动出现祥云,白衣飘飘,金光涌现,面向她打开一卷绢帛。
“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敕曰:
今有凡人傅清微,怀慈让之心,济世安民,德厚流光。消灾弭患,护佑百姓……历经磨难,功德圆满。赐神位,封城隍,掌鬼界,治一方太平。
定夺阴阳秩序,执掌善恶轮回。
钦哉!”
傅清微双手郑重接过绢帛,躬身道:“谢后土娘娘。”
翌日一早。
傅清微从睡梦中醒来,穆若水比她先醒,正在书桌后看书。
傅清微一身寝衣向她走过来,恍惚道:“若水。”
穆若水:“怎么了?”
傅清微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手心,神念一动,凭空出现了一卷红线系着的文书。
穆若水接过来,看见上面的字:《敕封傅清微为鹤市城隍之神诰》。
她揉了揉眼睛。
傅清微呆呆的:“我好像当上城隍了。”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把任命文书上金光闪闪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激动得抱在了一起。
不用飞升去昆仑了,也不用散尽修为了,她可以留在人间了。
虽然要去地府上班,但地府和人间互通,下班后还能回家吃饭。
最重要的是,她成神了,和穆若水一样,拥有不死不灭的生命,她们可以长长久久地相守在一起。
傅清微立刻去后土殿烧了最粗的香。
穆若水和她一起跪拜后土娘娘,她们成亲时没有拜过天地高堂,此时端端正正地三叩首,比任何时候都虔诚感恩。
同时也拜了西王母和玄女娘娘,烧了同样粗的香。
谢昆仑成全。
飘在蓬莱观上空的祥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万丈霞光自云巅撒落。
鹤市的上班族们从忙碌的通勤里抬起头,拍下了城外天空灿烂无比的朝霞。
*
腊月二十八。
两人开车进城采买。
除夕前一天,大型商超里全是采购年货的,人山人海。傅清微担心穆若水会不习惯,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咬了咬牙还是打算选择后者。
穆若水已主动挽起她的手,笑道:“走吧。”
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已经达成,哪有任何事值得她发火,她会对整个世界有好脸色。
一个小孩撞到了她腿上,穆若水笑吟吟:“小朋友,没事吧?”
傅清微:“……”
是她多虑了。
师尊是真开心啊。
当然她也不遑多让。
从昨天起脸都笑僵了。
小孩道歉完跑走了,穆若水说:“这算你的子民吗?”
傅清微笑着纠正:“他死了才算,我管的是阴间事。”
“他们要是全死了,就都归你管?”
“对。”
旁边听到二人对话的路人频频回头,难掩震惊。
傅清微:“别在这说了,我怕一会被当成神经病抓起来。”
穆若水:“哈哈哈。”
买完了肉蛋蔬菜和牛奶及日用品,傅清微两手推着购物车,穆若水一手挽着她的胳膊,路过了陈列酒的专区。
“要不要买瓶酒?”
“怎么想到买酒?”傅清微记得她只喝清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对酒的爱好。
“庆祝一下。”
“你拿吧。”
穆若水指尖划过长长的专柜,拿了一瓶红酒,放进购物车里。
傅清微推着购物车往前走,顺口道:“小孩子不可以喝酒。”
穆若水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传来。
“二十岁了,可以喝酒。”
傅清微蓦地回头。
两人把东西装进后备箱时,傅清微的眼眶还有些湿润。
她们最后一站去买了烟花,穆若水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
周围的高楼大厦改换面貌,房屋低矮简朴,卖法器的铺子、布庄、酒楼、杂货铺,捆好年货的骡车吱嘎吱嘎,驶过青石板的大路,一路往城门而去。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
在路的尽头,她们坐在骡车上回过了头,朝穆若水投来含笑的一眼。
后备箱的门砰的关上,傅清微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若水?”
穆若水:“我没事,想起点旧事。”
“你慢慢想,不着急。”
“嗯。”
这一次她们有无尽的岁月。
除夕当天上午,两人鬼鬼祟祟且不约而同地进了各自的房间。
傅清微进的是她最开始的小房间,关好门窗偷偷摸摸。
穆若水比她先忙完,也不去打扰她,提前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两只小猫下午就吃上了猫饭,在院子里追逐打闹,饭菜弥漫出香气,小三花从厨房门口踱步进来,探头探脑。
穆若水和傅清微正在吃年夜饭,见它脑袋蹭到脚边撒娇,将早已留好的清水虾端到地上。
小三花埋头大吃。
穆若水半喜半嗔:“就它嘴馋。”
傅清微故作叹气:“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穆若水一本正经:“它只是只小猫咪呀。”
傅清微清了清嗓子。
“那么,你是想要这只小猫咪,还是更想要我这只活好水多的小猫咪呢?”
“这回你不害羞了?”
“夜晚了嘛,你快说。”
“想要你,因为我喜欢你。”
傅清微想听她表白,此刻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情话可以留到更深的夜,彼此的耳边去说。
穆若水看出她的不自在,笑道:“吃饭吧。”
“好。”
山下的烟花已经放起来了,饭后傅清微连忙将买的烟花抱出来,放在院子的角落点燃。
咻——
一簇一簇的烟火接连绽放在夜空,两人两猫站立在屋檐下,两两互相依偎在一起,抬头仰望长空和焰火。
昨日种种,化作烟花绚烂,此生不再有颠沛和分离。
最后一簇火焰在天空熄灭,蓬莱观的灯光忽然齐齐暗下去。
傅、穆二人分别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手里提了一盏兔子灯,朱砂红点,惟妙惟肖。
傅清微先笑了一声,穆若水望着她,也相视一笑。
两人提着兔子灯走到院子中央,彼此递灯的手伸过去,指尖碰到了一起。
她们看着对方勾起唇角,柔声交换祝福:
“流年吉利,无病无灾。”
“岁岁长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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