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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潮湿的雨吹进窗里，嘴里皱皱巴巴的烟也沾上了水汽，那丁点可怜的火苗却依然执拗地隔着唇燃烧。
“或许我真的应该放手了。”
男人低头一笑，一直以来都刚愎自用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真正提起这个近乎禁忌的词，反而感觉有几分轻松。
“基金会就是一摊无可救药的烂摊子。”
此刻的他像是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潦倒憔悴的失业男人，只剩下嘴里的烟带来点亮色，他喃喃自语道。
“为基金会付出了这么多，几乎，可以说是连同我自己的生命都压在上面了。”
到头来，想以怪物统治人类，却还是一场空。
陆施的骨指没有放下来，他抱肩看着这位穷途末路的败寇，对方现在依然很从容，可眉眼里透出的求死之意早已让整个人都破败不堪。
“甚至就连你——这位即将登基的新王，你的存在也是由我一手敲定的。”
两位命运如此相似的天之骄子，05-1以笔勒索生命，陆施以指扼住咽喉。
挽尊地昂起头，他目光中仿佛有火地定定注视着虚空，那里有一位侥幸从数据流世界里保全性命下来的幸运儿。
“你还不明白，「谶力」的本质是什么，你甚至都不明白，就算接管了基金会，你也和我一样，无法改变很多事情。”
05-1曾经也自以为自己能够自信地接管人类社会。
——
比起孱弱到寿命短暂的人类。
他的同胞们强大，纯粹，只需要满足生存的本能，就可以安定地活下来。
他们本可以有一个属于怪物的「怪物之都」。
可真正进到人类社会，他才发现城市中，钢筋水泥的建筑背后，到底是多么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
……那是属于人类社会近乎冷酷的运作规则。
而这份规则的意志从不以个人为转移，它只是静静矗立在这里，勒索着每位人类从出生起就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上学，工作，生老病死。
——
这本该是枯燥到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他们也困倦得犹如刚回巢的鸟，在无数个相同的瞬间里错愕注视着自己和他人生命的重合，然后发现。
“原来，我即是「他人」。”
这对怪物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骄傲如佩拉吉奥，就算放弃自己的前半生在街头流浪，都不愿意作了他人的仿品。
这份对自己近乎严苛的尊严让他们在这个世界的夹缝里艰难求生。
怪物的世界讲究的是孰强孰弱，他们只需要不断的逐猎，最终一较高下出最优胜的王。
所以，和蚁群集体一样，将自身投入到社会中的高度文明化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枷锁和束缚。
可人类在面对这件事上似乎拥有着无穷的智慧。
他们微笑，他们拥抱自己的家人。
似乎只要这么一丁点温情，人类就可以有无限的勇气去面对明天的黎明，共同使这个混沌的世界在这套规则下臻于丰盈。
“……”
这是即使强大如首席，也错愕到无法理解的情感。
也是人偶师所说的，一颗完美到无可指摘的「心」。
将所有怪物的痴嗔贪欲拼凑在一起，再加上一味爱，才能真正拟作：人。
“……”
嘴里的烟即将燃尽了，05-1感受着自己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它似乎在这一刻跳得有点快了，寻求着某种解脱。
“再见了，陆施。”
他低低笑起来，骄傲地举起自己带着幽蓝色谶力的笔。
只在这一刻，亚麻青色的发在风中飞扬，像是从无数的枷锁中骄傲昂起头的王。
“我才不要死在你这种家伙的手下。”
而近乎枪响的施咒声响起，他的身体轻盈得像一只终于解脱的鸟，从顶楼一跃而下，最终迸开——
血浆四作，像是为新王诞生的礼炮。
……
而青年没有走到窗边，他抬起幽暗的眼瞳，感受着自己胸膛里那颗几乎被触动一样的心，沉默着注视着自己指尖——
那抹蓝色的幽光逐渐暗淡，和桌子上早就被写好的首席真名一样，作为绝笔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暴雨如注，仿佛世界都溶解在了这场雨里地，陆施阖眸，感受着空气里潮湿的水汽。
不知道为什么。
…他想搭档了。
想要把头埋在对方怀里，然后闷闷地平复这种被打湿的心情。 。
基金会解散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伊奥维亚诺错愕，可客厅里沉默着啜茶的佩拉吉奥和西格蒙德却没有什么太积极的反应。
金发的黑手党这才意识到，基金会再讨厌，可作为怪物们来说，这是他们在人类社会中唯一的栖息之所了。
“…我去看看父亲。”
佩拉吉奥声音有点低哑，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少年长到了青年，向来毛毛躁躁的他沉稳拿住外套就出门去了。
而西格蒙德依然慢悠悠地喝着茶，看着旁边金发的男人，友好一笑。
“请不必太担心，少爷只是一下子没缓过劲来……”
话音还未落，面无表情的佩拉吉奥又暗戳戳进来了。
“忘了，今天晚上多做点菜，我去买两瓶香槟回来。”
——
他们赢了，当然要开香槟啊！
而伊奥维亚诺忍俊不禁，身旁的西格蒙德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
“那就还请少爷费心了。” 。
西欧某庄园。
从基金会被解救出来的老人颇有些无语地看着赖在自己身边的05-5。
“手都给你修好了，还不快走？”
高挑的青年却理直气壮地用手托着下巴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不走。”
考虑到今天晚上佩拉吉奥他们肯定要大肆庆祝一番，为了不影响那家伙的心情，自己还是识趣点好了。
而老头子冷哼了一声，分明没什么表情的脸却还是出现了点自己都不自知的复杂神色。
“…你姐姐这两天也缓过劲来了。”
基金会一解散，他们这些曾经担惊受怕的职员们也感觉压在身上的大山轰然倒塌。
“那真是多谢了～”
笑嘻嘻的海胆没个正经，老人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确定不去跟对方相认？”
他都不明白05-5到底在嘴硬什么。
“…唔，算了吧。”
海胆翻了个身，背对着对方，脸上神色带着点难得沉默的思索。
“…或许对她来说，我还是死了比较好。”
毕竟，自从决定追随陆施，他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新世界的准备。
而这是一份危险性很高的工作，他不想哪天身陨后，白白让对方再崩溃一场。
“…哼，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和那位殿下一样的嘴硬。”
第88章 离巢孤雏
而佩拉吉奥此刻上门来， 他大大咧咧闯进父亲所在的工作室。
“父——亲——”
可看着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嘛的海胆，少年语气瞬间凉薄了下来。
“哈？你这家伙在这里干嘛？”
05-5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来跟自己吵架的， 可却听见红发少年冷哼一声。
“香槟都买好了，今天晚上的菜也挺丰盛的，感觉我和西格蒙德两人吃不完啊……”
一边说着还偷偷用眼睛偷偷瞥了他一眼， 见对方不为所动， 佩拉吉奥有点恼羞成怒。
“…伊奥维亚诺先生胃口也不是很好！我们三个加在一起都…”
好了好了， 眼看再沉默下去对方真的要炸毛了，05-5鼻腔中泄出一丝轻笑， 慵懒起身。
“那看来还要本大爷出马才能行啊。”
佩拉吉奥被对方拽拽的态度噎住了。
……啊啊啊！这家伙！
两人一路上边抱肩边拌嘴地离开了， 而他们一走，小洋楼房间里的女子就带着点忧愁地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
沉默。
女子轻轻挽着门把手， 她目光里带着歉疚地低下头。
“…谢谢您还肯收留我。”
而不为所动依旧在轻轻涂抹着手上玩意的老人没说话，仿佛很专注于这件作品，浑浊眼睛前的老花镜反射出锐利的光。
05-3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还曾经谋杀过他的女儿，干脆撇了头移开视线。
“…如果您想要的话， 我的命……”
而老人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基金会这些委员的大脑思考方式怎么都这么奇葩。
“我又不是科学怪人， 就是个手工匠人。”
他语气里毫无波澜，看着实在歉疚的05-3， 老人鼻尖上架着的老花镜轻微一动。
“不过，刚才的话你都应该听到了吧。”
…关于她的弟弟，还有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
“小五？”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又很快低下头。
“他不愿意和我相认。”
……
沉默的寂寥，屋外暴雨大作，密不透风的工作室里， 紧闭的窗上满是雨水在玻璃敲打着的滴答声。
“虽然我老头子也不太懂，但是，新的王诞生了，我们这些怪物，也会迎来一个新的世界吧。”
浑浊的眼眸中难得柔和，看着手中被画出来的熟悉少女的脸，他捧着人偶的头，语气虔诚。
“也是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认不认的，他拎不清，你作为姐姐还拎不清吗？”
有时爱是一种自私，盲目到可以让人看不清自己心中所想。
事实上要人偶师自己说，活一天算一天，短暂的相拥也是永恒。
女人听到这话，心中一紧有些错愕。
“您的意思是——”
老人为了避免对方误解，冷笑一声。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
他一本正经昂起头，那张苍老到皱皱巴巴的脸上带着点无语。
“…天天跟个糟老头子待在一起像什么话？今天我家不招待晚餐，自己去跟年轻人一起玩。”
……
而05-3的眼中浮现出泪光，她有点难为情地抿了抿唇，然后猛地向对方鞠了一躬。
“谢谢您……”
她看着窗外还没远去的二人身影，手臂抹了把泪后就急忙转身，她大波浪的头发像翻滚着的麦浪。
…而笑而不语的老人移开视线，轻轻捧着手里画好的人偶面孔，他再起身，从衣柜的洋裙里选了一件最合身的为对方穿上。
苍老滚烫的唇在对方额上轻轻一吻。
“我的女儿唷…”
他柔和的眼睛带着泄露出来的爱意，苍老的手指轻轻挽上僵硬的小手。
“请你，醒来吧。”
而简直像是魔法，又像是某种神奇的仪式，沉睡的人偶睫翼翕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颇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脸颊上有泪却依然微笑的老人。
“…父亲？”
——
工作室外的人偶都争先恐后涌了进来，他们叫嚷着，想要再与这位姐妹絮叨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然后，人偶拉着手，垂垂老矣的男人带着泪光的笑容为他们拍手打着节奏。
——
而那就是他们故事的伊始。
“我是你们的父亲。”
老人低下头，耐心地抚摸过每位人偶的小脸。
“你们是我的孩子。”
而所有人偶睁大了眼睛，被肯定的感觉让他们叫出了声，而惊慌过后，他们脸上扬起羞涩的笑容，互相牵着对方的手，齐声对被包围的老人道。
“父亲！”
“父亲！！”
……
所有美好都被定格在这个瞬间，庄园里欢声笑语，离巢的孤雏再次被捧起，回到了应有的窝。 。
而另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位女士的缘故。
餐桌前所有人都显得比平时要沉默，尤其是05-5，他看了眼自己局促的姐姐，干脆带着不正经的微笑起来打破僵局。
“都吃啊，坐在这儿玩123木头人？”
而佩拉吉奥没好气地看了眼他，然后又有点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桌上唯一摆着餐却无人落座的位置。
…明知道王存在的事不能告诉王妃，但是这么重要的庆祝，他都不能现身，佩拉吉奥还是有点忍不住为对方难过。
而虚空之中的陆施注视着所有人的脸，他百无聊赖地托腮，目光在自己爱人的脸上停留得最久。
…瘦了。
比起上次在墓地相见，对方现在瘦得更离谱，几乎可以说是模特，阴郁俊美的脸分明露出颧骨，更显憔悴。
“…这么重要的庆祝日子，大家先来举杯吧。”
像是察觉到空气里的尴尬。
作为在场唯一的人类，伊奥维亚诺笑了笑，很自然地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而气氛瞬间热络起来。
“好欸！来喝酒吧！”
“…总感觉这香槟闻起来好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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