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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黑影的机械音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他平静陈述事实，将数据呈现在塔莫眼中。
塔莫咽喉堵住，他捂着头脑往后退，抬眸见那银球也朝他靠近了过来。
【不要放弃。】
塔莫原以为银球要对他大加斥责，他下意识感到畏惧和胆寒。但银球并未吐出什么刺耳的话，塔莫听到他的话语一顿，后退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訸澜很怕冷，不要丢下他。】
【他在等你。】
塔莫怔了怔：“……他在等溯洄，他需要溯洄。”
银球身上的光芒柔和了下来。
【你不就是溯洄吗？】
塔莫眼睫颤抖。
那两道身影都朝塔莫漂浮而来，由远及近，慢慢融合。
【我们……不都是你吗？】
他们彻底融合的那一瞬在塔莫身上笼罩下大片阴影，塔莫瞳仁僵住，猛地挥手将他们俩的身影打散。
银球和电子黑影全都化为细碎粉尘，不一会儿就消散在了塔莫身侧。
塔莫心有余悸，他攥紧拳头，隐隐感知到了早已在无形之间覆压在他心脏上的层层禁锢。
他们……的确都是他。
塔莫担任主系统的时间，长久到计算不出具体数值。他最初也只是一个小系统，后经过层层筛选，成为了主控系统。
主控系统负责监视和操纵各个小系统的活动和发展，并发布具体任务，监测它们的完成情况。
在最初的那几万年中，塔莫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他规矩地按照指标活动，并日复一日地进行操作重复和病毒检测。这些繁琐又显得无聊透顶的事情，塔莫循规蹈矩地做了万年不止。
或许是工作劳累，机械生锈。塔莫在某一天突然感知到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异常。
那是一个在塔莫手下工作了九千年的小系统。
它几乎与塔莫同时诞生，但却没有塔莫那么幸运。不被选做主系统的小系统能量值不高，能使用的期限也不长。
九千年，他已经算是长寿。
后来时间消逝，能量耗尽，小系统核心损坏后便只剩下了一堆废铁。
这是在系统运行中发生的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塔莫早在之前就见证了无数小系统的消亡，按理来说他不会有所触动。
但在那个陪伴他最长久的小系统报废之时，他竟然莫名的有了伤感。
伤感。
这种陌生的情感竟然出现在了他的系统当中。
而在那之后，更多的难以控制的情绪慢慢开始侵入他的核心。他会感到暴躁，不安，也会因为常常思考过多而顿觉疲惫。
其中堆积越来越多的，是压在他身上不可见却又异常沉重的孤独与阴郁。
对某个小系统的喜爱会导致他的天平不再公正。
他会下意识地偏向某个系统，也会失去真正有效的判断。
而愤怒和悲伤会更加极端。他的几次情绪失控，导致底下小系统的任务未能按时完成，引发动荡。
感情，只会损伤他的理智。
塔莫在得出这一结论后，便接受了上一届主系统所留下来的剥离方案。
这种感情它们曾经都有过，也都选择了剥离。对它们来说，这是一种不稳定的且难以彻底清除的新型病毒，只有将它从身体内移出，主系统才能保证程序正常运转。
塔莫也是如此。
他将自己的情感剥离而出，限制在小盒之内。每一天，他都会有新的感情滋生，而塔莫都会将它们剥离，最终全都放入盒中封锁。
最好的办法是在盒满之时将所有感情一起清除，但塔莫想了很久，还是选择将它们留了下来。
这都是从他身上剥离的东西，塔莫还不想让它们彻底消失。
但每一次经过，塔莫都能听到盒中发出的各种声响——像是某种控诉，又像是极端哀嚎。
塔莫神色寡淡，却再也没有产生过触动。
这些被剥离的情绪已经难以影响他。
塔莫在之后对它进行了组装和利用。他的感情当中存在着不少强悍能量，可利用性极高。
塔莫于是将它们全都放入银色系统，并为他设置好了执行程序。
或许是因为里面的能量并不纯粹，银球自诞生起就是一个特殊且极其容易受到外在影响的系统。
塔莫避免其余的系统和银球接触，也禁止银球私自接任务去接触小世界内的生物。
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在世界毁灭之后去收集星球上仅剩的可利用能量。
但尽管这样，变故还是发生了。
银球在某一次执行任务时偷改出发时间，提前进入了即将毁灭的龙族世界。
两天……仅仅两天不到的时间，银球系统内储存的感情，那些塔莫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勉强平静下来的感情，都开始蠢蠢欲动。
那个龙族在勾引他。
手段高超，两天就勾起他的好感，半个月就让银球对他死心塌地。
为了这个名为訸澜的人，银球甚至动了要抹杀他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仅凭银球自身的能力无法挽救濒死的龙族，但主系统可以。
塔莫将自己的情感剥离，理智占据原来的系统身躯，担任主系统的职务。而感情被塞进银球内里，负责收集已死的星球能量。
訸澜出现后，他的感情开始澎湃。
似乎是压抑过久，银球数次冲击系统总部，想与电子黑影分离，也想占据主系统的位置。
他的感情在挑战他的理智。
塔莫感觉眼眶干涩泛痛，他闭上眼眸，将手背搭上疲倦不已的双目边缘。
他的理智杀了他的感情。
主系统是什么？主系统的背后是成千数万的小系统，是看不到底的三千世界。
塔莫绝无可能因为银球的一己私欲而随性放纵。
那股散发着清香的能量随着系统碎片的坠落而慢慢融入电子黑影当中，潜藏在其中的记忆和感情，也悄然渗透进他的内里。
所有感情与理智……它们再度结合在了一起。
第325章 你不是他
塔莫在它们彻底融合之后才明白了所有，那时距离訸澜死亡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
龙族毁灭，世界崩塌，整个星球上的生物都在一息之间化为尘埃。
塔莫如遭雷击，他跌跌撞撞地跑去这颗已经死亡的星球上，翻了很久，才从沙堆底下找出了訸澜已经腐烂了大半的龙族身躯。
他的面容毁了，半边溃烂的血肉，半边白骨残留。
塔莫跪在訸澜的尸骨前。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才伸出僵硬的手臂，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抱紧了訸澜。
【訸澜……訸澜……】
他紧紧抱着底下的那副尸骨，虽是用力，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最后只是按住訸澜的后脑，将他的头颅埋入自己脖颈之间。
曾经的他总是躲在银球的坚硬外表下，只敢假装柔软，以此来让訸澜对他多点喜爱。
而如今……他竟然亲手杀了他。
【訸澜啊……很疼吧？疼不疼？不要不说话，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不要怕……】
塔莫轻声安慰着，他掌心顺着訸澜的脊背抚摸，慢慢往下，一路上摸出了大量的创口和伤疤。
悔恨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溺毙，塔莫侧过脸庞，呜咽间在自己咽喉中尝到了大股腥瑟的血腥味。
【没关系……没关系……】
塔莫轻轻顺着訸澜脏乱搅弄在一起的发丝，他毫不在意上面早已干涸的脓血，只是低着头声音颤抖。
【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訸澜，我们还有机会……】
他是主系统，他有能力也有能量，他可以复活一个人——只要他想。
塔莫抱起訸澜，他带着这副尸骨回到自己的独立空间，在路上缓慢擦拭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他们还有机会。
曾经或许错过，但以后时间很长，他还有机会能够弥补。
塔莫一直以为会如此。
他将訸澜的尸骨藏入封闭空间当中，每日为他灌输生命，给予能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訸澜腐烂的身躯开始慢慢修复，长出干净完好的血肉。
过了不知道多久，訸澜终于在某一日身躯恢复，睁开了眼眸。
塔莫欣喜若狂，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拘束地站在訸澜身旁，神情紧绷着，不敢露出过多明显的情绪。
【訸澜。】
塔莫小心翼翼地开口。
訸澜神情恍惚，他脸庞苍白如纸，听到声音才略显僵硬地转过脸庞：“……你是谁？”
塔莫顿了顿：“訸澜，我是溯洄。你记得吗？”
“溯洄……”訸澜瞳仁转动，他破碎的灵魂在慢慢融合，夹杂在其中的记忆也是如此。
“溯洄……你是溯洄……”訸澜朝塔莫伸出手，“让我摸一摸。”
塔莫顺从地站在原地，他任由訸澜的掌心摸过他的脸庞，像往常一样调整了程序，让自己的外表变得柔软，仿若某种兽类的皮毛。
訸澜指尖慢慢触碰着塔莫，他眼眶睁着，漫无目的地感知着底下的触感。
“溯洄……你是溯洄……”訸澜呢喃了两声，他掌心往下，摸出了不似圆球的弧度。
蹲在他面前的不是个圆球，是一个人。
訸澜神情一僵，他手掌停在塔莫脸侧，毫无预兆地突然用另一只手扣住塔莫的脖颈。
“你个骗子，你不是他！”訸澜面上露出几分凶狠，他语气中憎恶明显，一声一声锤击着塔莫的神经，“你杀了他，我记得你……你杀了他！你不是他……不是他！”
塔莫的机械外表几乎不会受到损伤，但訸澜掐着他的脖颈，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将要窒息的痛感。
他仰面愣愣地看着訸澜，不一会儿神经崩断，也猛地攥紧了訸澜的手腕。
【我怎么不是他？訸澜，以前的事情我都记得，龙族573年在塞壬河畔，我第一次见你，之后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我……】
他还未说完，右脸便猛地挨了一巴掌。訸澜身体虚弱没有多少力气，但那一巴掌还是将塔莫打得头晕脑胀。
他按住旁边的座椅，许久之后才机械地再度转头看向訸澜。
“你不是他，不是他……”訸澜失明的双目混乱不已，他退到拐角，拿起旁边的尖刀直直指向塔莫，“你把他杀了！都是你！都是你！”
塔莫眨了眨干涩的眼眶，他看着訸澜，双耳嗡鸣间突然笑了一声。
【訸澜，恨我，是应该的。】
他说着，猛然起身逼近拐角。他看也不看訸澜手里的尖刀，直接将力量凝成尖刺递给訸澜，随后握着他的手快速又狠断地捅进自己的系统外壳当中。
普通的刀片不会对他造成损伤，这些能量可以。
核心裂开的声音在他们之间响起，迎着阵阵警报，塔莫一动不动地看着訸澜的面孔。
【给你个机会报仇，好不好？】
訸澜苍白的嘴唇颤抖，他被逼在拐角退无可退，只感觉自己掌心捅进的地方干硬，有细细小小的电流刺激皮肤。
熟悉，又陌生。
“你为什么要这样……”訸澜眼眶内水雾蔓延，他半抬起头，空洞地看着上方，“你把他怎么了，怎么了……”
塔莫不知该如何言语，他迎着利刃刺破核心的阵阵钝痛，缓又慢地将訸澜搂入怀中。
【訸澜，我是溯洄，你……能不能再看看我？】
訸澜身体冰凉，他看不到周围的状况，手掌摸到的东西也都是陌生和不熟悉。塔莫像捧着一个易碎品那般抱着他，他眉头微蹙，低声安抚着訸澜。
小空间内的空气慢慢变得沉寂，塔莫隔了片刻再去看他，訸澜鼻尖泛红，他眼眸低垂着望向地底，身体还在细微颤抖。
【訸澜，我会帮你的眼睛治好，之后我带你去一个新世界，你没能去的地方，这次我陪你一起去，我们一起去……】
訸澜依旧没有出声，他金瞳颜色浅淡，定定地看着前方，也在感知塔莫身上的气息。
塔莫见他发丝被汗水沾湿，紧贴着脸颊两侧，伸手便欲帮他拿去。訸澜却像受到惊吓，在他伸手之时就猛地将头偏向另一边。
塔莫手指僵了僵，收了回来。
【……我先出去，晚上再来看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訸澜抱膝缩在墙角，他声音沙哑，无力又虚浮：“没有。”
塔莫没再说话，他感知到訸澜对他的抗拒，自觉起身往外退去。
訸澜听到声响依旧一动不动，塔莫走到小空间的边缘处，他回眸往后看了一眼。訸澜身体瘦弱，被阴影笼罩着，几乎要让人看不清轮廓。
塔莫收回目光，伸手关上了空间唯一能进出的大门。
訸澜刚刚复生，他对塔莫感到陌生很正常，毕竟塔莫也不再是曾经的样貌。
没关系……后面会好起来的。只要他有耐心，后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塔莫调整好心绪，他出去后准备好东西，按照以往在龙族时訸澜的口味做了一些菜出来。
他无视了那些古板又精确异常的系统算法，只是和之前的银球一样，按着自己的感觉煮水，翻炒，放调料。
或许不是百分百合格，但里面的味道，只有他和訸澜能知道。
塔莫倒腾了一下午，总算做出了几个模样还算正常的饭菜。
期间有其余的系统任务发布，他又出发去了主控制室一趟。回来时那些饭菜已经冷掉，塔莫将它们全都重新热了热，这才带好东西去往自己的小空间。
【訸澜。】
他敲了敲空间的屏障门。
【我能进来吗？】
两声敲门声后，里面没有回答。
塔莫并不在意，他在门外等了几分钟，又屈指敲了敲屏障门。
【訸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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