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生生给折腾累的。
字面意思的折腾。
感觉到来自雌虫的精神力稍有放松的意味,梵因的精神游丝蹭一下缩回了自己的精神海里,活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
他眼稍红红地抬头,苑紫色的眼盈满了生理性的水汽,眼睫都是湿漉漉的,看上去委屈又可怜。
“哥哥,你太过分了。”说着说着,小阁下的脸又晕上层淡薄的红,他不会骂人,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憋了半响,除了把自己越憋越红以外,只憋出半句:“哪有你这样的……”
“抱歉。”克弥斯汀轻咳一声,语调温和而诚恳,“第一次和你有精神接触,它比较兴奋,我控制不住。”
何止是控制不住。
那简直是发了疯一样。
他只是试探着往雌虫的精神域里伸出一根精神游丝,才触上浅层,都还没来得及探寻,就被属于军雌的精神力给整个缠住,强/制/性地牵出他更多的精神游丝,揉着捻着,往克弥斯汀的精神域深处拖拽。
就像是站在湖边的人,只是想往湖里扔了一颗石子试试水的深浅,结果反倒惊扰了湖底沉睡的触手湖怪。湖怪哗一下从水底钻出,先是用触须绕上人类的脚踝,把他拉下水。等人类落入深湖后,所有触须都缠卷裹上了人类的四肢躯干,放肆把玩,四处游走,恨不得在这个人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留下自己的烙印与须痕。
精神海里一些异样的反馈让梵因忍不住反驳:“……我觉得哥哥并没有多诚心道歉。”
甚至想再来几次,做的更过分一点。
他抿了下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告诉我的。”
“……”克弥斯汀沉默几秒,“我们可能是结下精神印了。”
精神印。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他们在彼此的精神域里留下了一缕属于自己的精神力,和他们自己的,打了个结。这个结就是一个连接,让他们能隐约感觉到彼此的情绪。
精神印,一般只有在雄虫给雌虫做深度精神梳理的时候才会产生。
不一般的情况,就是说明两个虫的契合度特别高。
克弥斯汀看着小阁下抿成一条线的唇,轻声:“阿音,对不住。在这之前,没有别的雄虫进入过我的精神域。确实是我失控,下次,我会控制好它。”
“你不要生气。”
“……没有生气。”小阁下移开视线,“下次…下次再说。”
其实他也没有多讨厌。
只是被太过的刺激整得有点羞耻而已。
……
不过,没有下次了。
精神印,忽然就从梵因的精神海里消失了。
后续无深入精神接触的情况下,精神印一般是在半个月内慢慢淡去,在一个月后完全消失。
精神印,是不能人为地抹掉的。突然消失,原因只会是和他结下了精神印的雌虫生理性死亡,或者是精神力衰竭引发了精神域崩溃,亦或是脑死亡。
克弥斯汀在域外执行巡检任务。
是风险级别最高的那档,未被探寻过的领域存在未知外星生物、攻击性文明、随时会爆发的星磁风暴与黑洞渊流等各自不确定因素,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致命程度。
克弥斯汀在巡检任务中受过伤,可是他从来不把伤痛展现给梵因看。每次站在梵因面前时,都是毫发无损的模样。
这次……
梵因不敢细想克弥斯汀在域外星经历了什么,他想让自己稳住心神,努力说服自己,克弥斯汀没有事,会平安归来。
可是消失的精神印骗不了他。直白而残忍地告诉梵因,克弥斯汀非死即伤。这个伤,可能是精神域永久性崩溃的程度。
在二次分化第二阶段的关键期,情绪大起大落,会经历什么?
情绪激化会引发精神力出现异常波动。思维随之混乱、情绪波动也恶化循环走向极端,注意力无法集中,分化抗痛矩阵无法维持,分化痛成倍反噬,让格外敏感的痛感神经感知到。
医疗仪器的红色预警很快引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梵因浑身疼得看东西都是模糊的,明知道隔着营养液罐,外头的虫听不到他说话,他也还是启唇:“克弥斯汀……”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意识就被脑中徒然加剧的疼痛拽入了黑暗里。
……
只差一点点,梵因就要死在二次分化里。
二次分化二阶段,是雄虫一生中最重的一道生死坎,这句话,并不是平白说说的。
轻则基因等级下跌,中则身体报废,基因链全崩,或者是精神力枯竭,重则直接死亡。
如果不是他的雄父和雌父及时赶到,他真的会死在二次分化里。
他的雄父用精神力及时稳住了他重度紊乱距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的精神海。雌父则割手喂血,镇压住他暴乱将溃的基因链。
如果不是他有一个底蕴厚实、足够强大的家族做后盾,最少值七位数的药物和有机液跟流水砸在他身上,不间断地砸了一年,让他的基因才堪堪稳在C级底层。那他即便有命熬过九死一生的二次分化,也会变成一个基因崩溃,腺体报废,余生都要与医械药物相伴的废物。
二次分化期结束后,梵因在医疗舱里躺了足足半年,期间在药物作用下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很少有清醒的时刻。半年后他的精神海和基因链才得稍微稳定下来,他的亲虫才敢让他离开医疗舱。
他在离开医疗舱后的三个月才从雌兄口中得知了克弥斯汀的讯息。
他的雌兄阿莱特怕再刺激到他,没直接说克弥斯汀死了,只是说,距离破渊失联已经十个月了,至今为止没有传来任何的信号和回音。
破渊是克弥斯汀的战甲,还是他给取的名字。
彼时正值十月深秋,天气稍凉,梵因却已经披上了过冬时才穿的绒氅。柔软厚实的绒氅披在他的肩上,几欲让虫担心他单薄清瘦的身形会被绒氅压垮。从氅衣里漏出的那截手腕,更是苍白伶仃得仿佛一触就碎。
梵因垂下眼睫,呈浅琥珀色的药茶里映出一双冷淡无澜的眼。
他问,搜救队那边怎么说?
“搜救队在破渊最后的定位坐标,以及出现星磁风暴的地方搜寻过不下于百次。但连一块碎片都没找到。”阿莱斯看着弟弟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阵哀痛,既是怜惜自己的亲虫,也是为下落不明的好友。
“我知道了。”梵因盯着手链下坠下的两颗珠子,一青一蓝,那是克弥斯汀在生日宴上送他的礼物。他的语气是出乎阿莱斯意料的平静:“我问过克弥斯汀的随行副官,他是在任务结束后,独自偏离原定返回路线才遇上的星磁风暴。他为什么会偏离路线?”
“副官不肯告诉我。”梵因偏开头轻咳两声,脸颊呛上一层薄淡而诡艳的桃花色。他抿了口药茶,声音稍微沙哑:“哥哥,你也知道原因是吗?”
阿莱斯久久的沉默不语。
“梵因。”他轻呼出口气,“别问了,你的身体才稍微好转,真的不能经受一点打击了。别说雌父和雄父知道了会如何,哥哥也不能做朝亲弟弟捅刀子的罪虫。听话,不要问了好吗?”
“不好。”梵因回绝地果决而利索,他看着阿莱斯的眼睛,眸色无波,可静潭之下,却是如顽石般坚固而尖锐的执拗,“你们不说,我也会自己查到的。”
阿莱斯轻蹙了下眉,“梵因。”
“你们都瞒着我,费尽心思地不让我打探克弥斯汀,连提都不能提。”梵因声调微轻,“是不是因为,克弥斯汀的失踪,是因为我?”
“我是那个罪魁祸首是吗?”那双苑紫色的眼不知何时漫上层濛濛雾气,梵因看着雌兄,唇角很轻地扯了下,“哥哥,我说对了是吗?”
“告诉我吧。”梵因知道雌兄在担心什么,“不会出事的,我保证。我自己的心理状态,我自己清楚。”
阿莱斯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克弥斯汀绕路返航,是为了去阿尔刻纽斯星。这颗星球上生长着一种异植,且只在阿尔刻纽斯生长,名唤Painsthrall。”
“这种异植花期分泌的花露,对二次分化期的雄虫来说,有止疼的奇效,且毫无副作用。”阿莱斯顿了下,“没有被广泛开采使用,是因为这种异植无法被移植栽培,只能在阿尔刻纽斯星存活。而阿尔刻纽斯星是坐标不定的漂泊星,除了常年在域外星活动的特巡部外,没有谁找得到他们的踪迹。”
上齿猛地陷咬进下唇,喉间也反涌上一阵咸腥液体,梵因把一嘴的血生生咽下,闭上了眼。
在进入二次分化期前,他趴在克弥斯汀腿上翻看着雄保协会那边送过来的二次分化引导手册,看到二次分化二阶段的科普时,轻叹道:“他们说的都好吓虫,感觉光是生理性痛潮就很难熬了。即便有分化抗痛矩阵,我也感觉还是很疼。”
“不怕。”克弥斯汀把小阁下翻了个面,轻轻勾了下他的鼻梁,“我不会让阿音疼的。”
“我随口一说。”梵因用鼻尖轻轻顶了下他的手心,“没这么娇贵,这是雄虫必须要经历的,我不怕。”
“可我不想你疼。”克弥斯汀俯下身,轻吻落在他的眉心,“我见不得阿音受一点疼,吃一点苦。”
克弥斯汀从来不对梵因许下空口承诺,他答应梵因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没做到的。
因为梵因随口一句喊疼,他没有半点犹豫的改了回航道,深入极险之地,想为他的小阁下摘得止疼的异植。
只是克弥斯汀也没预料到,百年难得一见的星磁风暴,会被他撞上。
头一次失约,就是永别。
他亲自给护了疼了十八年、生怕磕着碰着一点的小阁下,带来了近乎致命的伤害与痛楚。
只是生理上的伤害可愈,心伤却久久难平。
余痛绵延至今,何日平息仍未知晓。
……
梵因还是没忍住,咳出一大口血。
昏迷过去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阿莱斯惊色难定的脸。
真是对不住,好像又吓到哥哥了。
意识彻底跌入黑暗前,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克弥斯汀是骗子。
可是骗子能不能回来啊。
他真的很疼。
第63章
梦境冗长, 梦中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可醒来时,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
从后脑勺蔓延开一阵一阵的疼痛, 顺着往天灵盖走,像是有人拿着重锤要砸穿他的脑袋一样。梵因轻皱了下眉, 还没睁眼, 就被一只冰凉而略带潮气的手给盖住了眼睛。
梵因此刻并未完全清醒, 半梦半睡间,他嗅到了一丝清淡而冷的气息, 似冻雪, 又似被冬夜冰雨洗涤过的檀木。他本能习惯地用眼睛蹭了下那只手, 声音侬倦而软乎:“哥哥…我有点难受。”
察觉到那只手似乎要撤离, 梵因下意识就拉住了他的手腕。他睁开一点眼, 视线里晃过斑驳陆离的色块, 顷刻又蒙了层雾色滤镜。
热浸浸的泪珠子挤满那双苑紫色的眼眸,把两尾银睫也润得湿漉漉的。梵因死死地攥住他的手腕,一开口, 声音就哽得厉害:“克弥斯汀, 你说话不算数。”
小阁下委屈得要命。
明明说好守着他睡着了再走的。
大骗子。
他吸吸鼻子, 银睫一阖, 眼泪就顺着眼尾淌进鬓角,在枕巾上晕开暗色的水痕。
“我真的很难受。”
“你可不可以,等会再走。”
梵因感觉到有虫在床沿边坐下,那只手顺着他紧攥的力道,落到他身侧,轻轻拍着他的肩。
确定了他暂时不走,梵因才松开紧蹙的眉, 紧攥的力道也慢慢放松。
意识再次沉坠入黑暗前,梵因似乎听到有谁贴着耳畔温声哄他:“阿音,睡吧。”
“我守着你,不走。”
…
…
真正醒来,已是日暮西沉时分。
梵因是被斐嘉轻声唤醒的。
梵因感觉头昏沉得厉害,整个眼都格外费劲,他用手背捂住眼,声音倦倦:“怎么了?”
“诶呀你别乱动。”斐嘉忙把他的手拉回原位,“吊水呢,都没感觉的吗?”
“怎么了?”梵因缓了一会才彻底清明,一开口,嗓音干涩得厉害,“是…”
“先喝点水吧。”斐嘉喊家政机器人送杯温水过来,扶着梵因坐起,边给他喂水,边说:“今天早上你发烧了,烧的温度不算低,吊了两瓶水才稍微降下一点。”
“这次发烧,应该是精神力轻微紊乱引起的,烧的最严重那会你还有些认知失调。” 等梵因喝完了水,斐嘉才接上后半句,声音轻了一点:“哥哥,你拉着我的手,喊莱西少将。”
梵因对自己发烧期间的事情并非全无记忆,他连一丝惊讶都没流露,面色平静地卷起斐嘉的袖子,看着那一圈浅红色指印,眼睫轻颤,“抱歉,攥疼你了。”
“没关系的,并没有很疼。”斐嘉看着哥哥没什么血色的脸,许多想说的话到了唇边生生咽下,最终化为一句轻叹:“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热汤?”
“不用。”梵因摇摇头,“我现在没胃口。”
“斐嘉。”他喊了声弟弟的名字,“过来陪我躺一会儿好吗?”
斐嘉从来拒绝不来哥哥的请求。
即便他并不想和哥哥聊起克弥斯汀。
可———
斐嘉稍微直起腰来,让贴在他怀里的梵因能靠得更舒服一点。
他伸手把梵因落在颊边的一缕银发捋到耳后,看着他还有点淡红未褪的眼尾,把叹息咽回喉咙里,软了语调:“哥哥,我们…忘一点好不好?”
不要全部遗忘,只是把感情从回忆里抽调出来,不要让自己那么痛苦。
克弥斯汀。莱西很好,那些过往也很好,只是他私心不想让梵因长久地困在那段美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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