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不住太久,或者说他早就被心魔折磨得神志衰微,只不过没有任何人发现。
回天乏术。心魔,外力无法横加干涉,如温峫所言,谁都救不了。
魇兽发出最后一阵剖肝泣血的嘶吼,巨大身躯摇晃坠地,溅起漫天冰雪。
玄天阵法消失了,伏昭跌跌撞撞地奔过去,跪在他身边,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秦缺。”
魇兽深墨色的眸子轻轻转动,似乎终于认出了他。
气息越来越微弱,他连眨眼都费力,只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轻蹭了蹭伏昭的脸。
丹田枯竭,元神崩毁,神魂俱灭,所有被心魔吞噬的修道者结局。
伏珩神色变得越来越奇怪,他紧紧皱着眉,似乎在疯狂思索着什么。忽然眼睛一亮,大喊一声:“爹!”
伏珩一个箭步跪倒在已然死去的魇兽身侧,手忙脚乱从衣襟中拽出一枚灵芝状红玉,他猛地将玉捏碎,然后一刀刺入自己心口取出心头血,裹着粉末喂入魇兽口中。
伏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伏珩紧张地看着魇兽,喃喃道:“这是我成年那天他给我的,说是保命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纵然陷入好几次生死绝境,我都没有用它。”
一刻、两刻。魇兽已经枯竭的丹田竟然重新开始运转了。
温峫不可置信地靠近,和伏珩对视上那一瞬,二人同时翻转手掌为魇兽输入灵力。
崩毁的元神在两股强大灵力的加持下开始缓慢修复,伏昭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温峫伏珩脸色都开始变得苍白,魇兽眼皮终于微微颤动。
“秦缺?”伏昭泪流满面,失而复得的狂喜叫他手止不住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抚上魇兽脸颊,“你是不是没事了?”
妖兽身躯逐渐缩小,直至伏昭能将他拥入怀中,温峫见状收回手:“应是无碍,我让人带他回去休息,我为你重塑神魂。”
伏珩露出喜色:“我就说,爹怎么可能死?”
伏昭不愿意放手,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温峫打断:“你也不希望他再为你担心吧。”
要不是为了他日夜忧虑,也不至于心魔缠身葬送性命,如果没有伏珩,秦弥远死了,那他活着除了痛苦,还剩下什么呢?
伏昭神色恍惚,眼底通红。伏珩见状蹲在他面前:“母亲,跟我走吧,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他冒着被天雷劈的风险放轻声音:“别伤心了,你和爹还会在一起很多年呢。”
伏昭抬起眼。
伏珩又替他擦去眼泪,笑起来竟有几分少年恣意:“你看我长得这么好,都是因为你们一起养得好啊,我永远不会骗你的,我是你的小珩啊。”
温峫在一旁打岔:“你长得像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
伏昭一点一点理清魇兽被鲜血灰尘弄脏的毛发,目光怔怔。他忽然低声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妖兽的样子。”
麒麟俯身,无比依恋的将脸紧紧贴住魇兽侧颊,哽咽着祈求:“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醒过来。”
伏珩脸上神色悉数敛去,抚上伏昭单薄的脊背。
“走吧,母亲。”
第69章 尾声
秦弥远先是觉得脸颊上有湿漉漉的触感, 像是有谁在用舌头舔他。随后额头、眼睛、鼻子……即将舔上嘴唇的时候,秦弥远猛地睁眼,和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四目相对。
伴随着一声兴奋的嘤咛, 颈窝塞进一团毛绒绒的温热。
好重, 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了。
秦弥远提溜着小东西的后脖领子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翻身从床上坐起,有几分茫然。
小兽锲而不舍继续往他怀里拱,亲昵得不行,一边拱一边哼哼唧唧的撒娇,秦弥远只好把他抱起来,揉了两下脑袋,环视四周。
是伏昭的昭明宫, 可他不是、不是被心魔吞噬, 死了吗?
他还记得闭眼之前短暂恢复了一丝清明,眼中最后的画面是伏昭一直在哭。
没有死?
手中毛绒绒的身躯好暖和,像个小火炉, 秦弥远抱着他下床, 掂了掂重量:“你长胖了。”
伏珩好像已经能听得懂几句人话了,从喉咙里不高兴的咕噜了一声, 把小脸扭向一旁。
脑中已经没有心魔阴魂不散的声音, 难道心魔消失了?可是如果心魔消失,那命灯呢?点燃了吗?伏昭塑魂成功了吗?
秦弥远眉心浮上一丝焦急, 目光四下寻觅:“阿昭,阿昭?”
鼻端忽然闻到一阵香气,是热腾腾的羊肉羹味儿,屏风后隐隐能看到几道人影围炉而坐,辛昼熟悉的声音传来:“熟了熟了, 先吃这个。”
魔尊语气别别扭扭:“我不爱吃这个。”
辛昼:“你都百多岁的人了还挑食?给我吃!”
“新鲜的鱼脍、玉笋、翡翠果、冰莲子,来咯~尊上副将掌教三位慢用啊。”
伏昭听起来坐立不安:“我还是再去看看他。”
辛昼把他按住:“你就别担心他了,吃肉吃肉。之前生孩子元气大损,赶紧多补补啊,他一个剑修皮糙肉厚的,死不了,保准一起来就活蹦乱跳。”
“可他都昏迷不醒这么久了。”伏昭哪里吃得下,要不是温峫命人强行给他架过来,他根本不会离开秦弥远床前半步。
温峫将酒樽往桌上重重一放,伏昭要起身的动作顿时定住了,秦弥远看到他乖乖坐下,只是还时不时往屏风后张望。
如果塑魂一事尚未解决,温峫应当没心情坐在这吃吊炉火锅。可是他强行点燃命灯分明失败了啊,秦弥远明明记得中途被心魔打断了。
伏珩突然从秦弥远怀中跳下去奔向屏风后,应当是闻到味道馋了,小崽精准跃进母亲怀中,伏昭有些讶异:“你怎么来啦,不是在陪爹爹吗?”
话语一顿,伏昭猛地站起来拨开屏风,秦弥远猝不及防与他对视,然后勾起唇角冲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伏昭眼眶倏地通红,辛昼扭过头来朝他挥挥筷子:“醒了啊,过来吃火锅,碗筷都给你摆好了。”
温峫寒着脸喝酒。
“你终于醒了。”伏昭语无伦次,明明有很多话,可这一刻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转身将秦弥远拉入座,“吃饭吧,你吃过这个吗?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他当然吃过了,以前在蓬莱洲的时候我们仨常打牙祭。”辛昼烫好鱼肉夹给一言不发的温峫,凑近说了几句话,魔尊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不再一副想把秦弥远刀了的眼神。
秦弥远挨着伏昭坐下,伏昭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啊?你昨天好吓人,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再瞒着我了好不好?”
其实失去理智后做的所有事都不记得了,但秦弥远此刻望着小麒麟红红的湿润的眼角,还是一瞬间泛起心疼:“我有没有失控伤害你?”
“没有!”伏昭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但伤害你自己也不可以啊!要不是有小珩在,你就没命了。”
他在自己怀中断气的样子,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想哪怕一次。伏昭心有余悸,突然转开脸:“我不要你拿命换我的命。”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温峫脸色一黑刚想开口,辛昼一手拉他一手捞伏珩离开中殿:“今晚的月亮真大啊。”
锅中蒸腾着袅袅白气,将伏昭面容氤氲得模糊不清,秦弥远其实怔了一下。
因为伏昭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
“……嗯。”他滚了滚喉结,“我。”
“你就当是我自私吧。”伏昭一边搅拌碗中甜羹一边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要你死在我前面,如果下次再有这种事,就算你活过来我也不会再原谅你。”
副将大人冷漠无情杀伐果断,稍微搬出一点架子,就很够唬人。除却失忆那段时间,秦弥远从未见他对自己如此冷硬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会了,你别生气,阿昭。”
秦弥远小心凑近一点觑他表情:“对不起。”
伏昭眼珠微微移动,目光落到秦弥远脸上,他眼中逐渐蓄满伤心,可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心疼:“你真的知道哪里不对吗?你知道吗?秦弥远。”
秦弥远当然知道。
他揉揉伏昭头发,认真地说:“又让你伤心了,对不起。所以以后,我们都不要再做让对方伤心的事了好吗?我们照顾好自己,好好把小珩养大,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许再一个人决定。”
“你就是生气我自作主张对不对?”
“再也不会了。”
“我保证。”
伏昭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他忽然扑进秦弥远怀中无声痛哭,秦弥远侧过脸亲吻他的耳垂:“不哭了,好了好了,不哭了,别人看到要笑你的。”
窗扉上映出眷侣依偎的影子。辛昼倚在栏杆旁,笑了笑收回目光,仰头喝了一口酒。
“你看,好多星星啊,临崖。”
魔尊依言抬头,很不解风情:“星星怎么了,没见过?”
辛昼托着下巴眼眸弯弯:“朗月当空,吉星高照,北斗归位,万象安宁……”
他好像有些醉糊涂了,嘴里颠三倒四念的什么也听不清,温峫偏头挨近一点:“你在说什么?”
辛昼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狡黠地眨了眨眼:“我说,明日是个晴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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