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衍认真又担忧地注视玉佩的时候,里面有着几乎微不可查的温柔和倾慕。
其实是很难看出来的,和白沐面对巫衍时的完全不一样。
但白越就是借着白沐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很微弱,白沐也能从巫衍的神情中看出这份特殊。
黑发黑眸的少年好像有些怅然,也好像有些了然,他轻微一动就格外生动的眼睫僵在空中,眼睛好像有些失焦。
白越忽然完全不敢看他了,然他仓促转向巫衍的动作却格外僵直。
“穆枫的情况——”似乎是不太好说清楚,巫衍顿了一会儿。
“穆枫的生命是无虞的,玉佩中的保命机制被触发,玉佩保住并封锁了穆枫剩余的所有生命力,穆枫不管在玉佩中待多久都不会有丧命风险,只要能找到能救助穆枫的东西,将其送进玉佩空间,穆枫便会立马醒来。”
巫衍话虽是这么说着,表情却不是松口气的样子,反而很是严肃凝重,“但这玉佩也仅仅只能保住穆枫的命。”
在白越跟着微变的表情下,巫衍一向冷淡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变得糟糕,“甚至,正是因为玉佩强行控住封闭了穆枫体内的所有生命力,穆枫的处境反而在逐步恶化。”
“他的金丹有损,在经历了如此重伤下,金丹此刻更是出现了裂痕。”巫衍的语气不复之前稳重,“没有了生灵力和灵力孕养有裂痕的金丹,他金丹上的裂痕正在逐渐蔓延加深,他的道心也在持续受损,倘若继续下去,穆枫的金丹恐有直接碎裂的风险。”
“而一旦金丹破碎——”后面的话巫衍似乎有些说不出来了。
一旦穆枫的金丹真的彻底破碎了,穆枫的境界和修为也就荡然无存,体内灵力尽失。
这是修行之人绝不能承受的惨烈代价。
白越呼吸紊乱了下,他顺着巫衍的话道,“所以,在找到能救醒穆枫的东西前,我们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给穆枫的金丹提供生灵力或灵力,让穆枫金丹逐步碎裂的情况得以被阻止?”
巫衍点头嗯了下。
“那先把我的灵力和生命力供给穆枫吧。”白越回应得很快。
巫衍却是摇头,“不行,你的传不进去,这玉佩的隔绝能力很强,外界的事物没办法对里面的情况产生影响。能对玉佩产生效用的,只有——”
巫衍的声音微妙地顿了下,不过在场人全都听出了他未说完的话。
只有玉佩的主人能靠着联系羁绊影响到里面。
白越闻言怔愣了下,下意识又看向了低垂着眉眼的白沐。
心脏无来由地快速跳了好几下,白越看看仿佛又陷入某种纠结和烦躁中的巫衍,又看看宛若死物看不出丝毫灵性的玉佩。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后,才坐立难安地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白沐。
又是酝酿了很久,白越的声音才传到白沐耳边。
“你可以暂时把生命力传些给穆枫吗?”
就像是生怕白沐会拒绝,白越的话很快又跟上,“不需要太多的,对你充裕的生命力而言,不足万分之一。而且我保证,我一定尽快找到能救醒穆枫的东西,也一定找来能延续你寿命足以弥补你此刻亏损的天材地宝。”
白沐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只是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胸口。
白越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浓郁生命力并不是他的,是在他体内生长的那朵赤情花的。
他的真实寿命因为堕魔只剩八天。
“尽快吗?”白沐的声音很轻,“能快到在八天内解决吗?”
他这状似故意为难的声音,让白越顿住的同时,下意识皱了下眉。
白越刚想开口,就又听到了白沐的声音。
越来越轻的话从白沐没有血色的唇中吐出,“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那种让白越呼吸一滞的心脏收缩的感觉又涌了起来。
“为什么?”
白越在白沐抬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的时候,也听到了白沐似乎格外疑惑不解的询问。
像是质问,却和白沐整个人一样,没有攻击性。
这疑问中更多是哀伤。
对白沐自己的哀伤。
白越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沐看起来像是在问白越,他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力救穆枫,但鬼使神差让白越心里一怵的,白越觉得白沐其实在问的并不是这个。
没有得到白越回答的白沐很快又开口。
“你是——”白沐说话时,诡异地顿了下,用难言情绪的眼神看了巫衍一眼,但很快就收走了目光,转而望向了穆枫所在的玉佩,“喜欢穆枫吗?”
因为喜欢穆枫,才格外地对穆枫好,才不受控制地一定要做这些。
“……我不喜欢他。”白越声音略显嘶哑回应的时候,看到了白沐满是困惑不解的眼神。
白越忽然有些呼吸不畅。
“是我亏欠了穆枫。”白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话时会格外艰难,“我需要弥补他。”
“亏欠……”白沐喃喃地重复了遍白越给的由,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到没有人能听出他的这句话里究竟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是过了一会儿,白越才在莫名的难耐中得到了白沐的回应。
白沐直直地看着白越,眼睛隐隐有些湿润,“可我没有亏欠穆枫。”
白越被看得心口有些沉闷发堵,他没再说什么,他下意识地以为白沐的这句话是在拒绝。
可下一秒,白越就听到了白沐带着自嘲的一笑。
白沐身影复杂又难言哀伤地问他,“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白越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吗?
如果他对白越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白越会如此毫无忌惮地用他去弥补对穆枫的亏欠吗?
他要是和白越毫无关系,他凭什么要替白越做这些。
白越真的不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关系,才能够如此心安得毫无顾忌地伤害他吗?
白越看着深深闭了下眼的白沐,心慌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就在他有些僵硬站在原地的时候,他再度听到了白沐的声音。
“你弄吧。”
白沐还是同意了。
*
白越在白沐和玉佩之间缔结契约的时候,手指一直在轻微发颤。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白沐时,嘴唇不自觉地抿住。
生命力从体内流逝的感觉并不好,白越担心白沐会觉得痛苦难熬。
可让白越微怔的,白沐全程几乎没有反应。
白沐除了脸色更白,肌肤上的血色不断消退外,脸上神情就没变过。
他乌黑的眼睫垂落时,只有惨白的面容被衬出了莫名惹人心惊的病态。
白越忽然有些错愕地发现,白沐一点都不娇气。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白沐过于平常的神态中看出了一点习惯。
就好像——
白沐早就熟悉类似的感觉了。
接二连三的认知让白越心口越来越沉重,明明受到伤害的是白沐,可在契约完成的那一瞬,却是白越身体猛地抖了下。
也是很快,白越发现自己元婴上黑线又翻了翻,浓黑得令人心悸。
看着重新开始闪烁着光泽的玉佩,白越瞳孔缩了缩。
有点……
不对劲。
恰在这时,巫衍似乎有些愧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是对白沐说的,“我好像还没问你的名字。”
白越呼吸莫名乱了好几拍,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
他也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但下一秒,白越就感觉心口被猛地震了下。
“白沐。”
第30章
白沐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声音更轻了, 如果不是修士听觉灵敏,白越和巫衍都险些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中带着点迷茫。
像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需要在这个时候, 在白越和巫衍面前介绍自己的名字。
——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他声音虚缈, 比清风还不易惹出波澜,然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清清楚楚地砸进了白越的耳朵,他柔软的耳膜好像被什么狠狠地刮了一下。
白……沐?!
白越心跳停了一秒,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肤色苍白透明的白沐。
黑发少年安静乖巧地站在那里, 天色黑沉,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很多, 不住扭曲的光线好似即将将其吞噬殆尽的凶兽。
白越愣愣地看着他, 耳畔不断回响着他刚刚听到的内容。
穆?
沐!
白越映着白沐的瞳孔在微微发颤, 他脑海里一下子杂乱不已, 进入小世界后发生的所有飞快地在眼前闪过,而伴随着纷乱思绪如同要将人牢牢束缚住的蛛网的, 是瞬间空落的心脏。
裴元意艰难朝他吐出的那个‘沐’字砸得大脑嗡鸣,隐隐察觉到什么的白越试图安慰自己, 但他身体内突然急促跳动的心脏却好像已经感应到了什么, 在他不安的血肉身体里抽离出去一瞬。
白越试图让自己镇定的方式根本没起到作用。
他的身体内, 被缠绕上清晰黑线的元婴正一点点地盘旋, 像是如山的铁证进行着宣判。
他的数次尝试弥补毫无作用。
不。
是进一步地伤害了他真正亏欠之人。
元婴上黑线的阴冷气息好似蔓延进了身体,难以言喻的冷意在身体内流动。白越吞咽了吞咽突然有些干涩的喉咙,他告诉自己要冷静, 告诉自己要认真地将所有都回忆梳一遍,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具体的真相。
可白越发现自己没办法智,他一回想, 脑海里便清晰浮现他和白沐正式初见的那一幕。
记忆中白沐充满着生机眼波晶莹流转的鲜活模样,和现在难掩憔悴苍白的少年几乎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刺眼对比。
白越脑海里全是白沐用格外明亮又格外紧张的眸子望他时的模样。
白越想到了白沐先前小心翼翼一步步朝他靠近的试探模样,好像又听到了对方终于鼓足勇气的对他伤势的关切担忧询问。
白越原先觉得白沐这幅反应充斥着异常气息。
而现在,他却心脏剧烈收缩一下地意识到。
白沐是知道什么的。
白沐似乎是清楚他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着的。
白沐是——
怀着某种掩盖不了的期冀和希望主动靠近他的。
而他——
后面发生的事情白越根本不敢回想,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无比。
白越艰难地看着身侧少年的时候,很想要问些什么,想从白沐那里知道所有真相。可在巫衍狐疑的目光下,白越嘴唇张合了数次,话全卡在了泛着苦意的舌尖。
或者准确来说。
白越并不敢问白沐。
酝酿了许久,白越只声音略带嘶哑地问了句,“你还好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越忽然发现,白沐是真的很乖。
即便是这种时候,即便他自己的声音险些都要发抖了,白沐在听到他的问话后,依旧会乖顺且很有礼貌地抬头望他。
只是,白沐漂亮有神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沉寂。
没有了之前看向他时涌动的惹眼的流光溢彩,也没有让人心里发酸发堵的哀伤自嘲,沉寂到宛若一潭死水。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白沐似乎反应有些迟钝地重复了遍白越提出的这个问题。
他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波澜。
但白越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心口处好像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他知道白沐眼神中会出现涟漪,是因为白沐从这句相似的话语中,想到了他刚刚去找白沐时发生的那段谈话。
他质问白沐为什么没有跟上,白沐说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而他——
说白沐娇气。
白越看着面前的白沐,有些对自己的荒谬恍惚。
他竟然对刚刚缔结契约时毫无反应,一句疼都没喊过的白沐说娇气。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白越怔怔地看着他终于去关心的白沐,并没有如实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平铺直叙地反问他。
白越的呼吸一下子又紊乱了许多。
他的指尖无来由地颤了颤,但却被他遮挡在了袖口里。
白越再度张嘴,却发现这只是个徒劳的行为,他的言语能力似乎被什么剥夺了,他大脑里一片空白。
是过了一会儿,白越才克制住了自己轻抖着的手指,强装淡定实则莫名惶恐地,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放在了白沐的脉搏上。
白沐并没有阻止白越的行为,也没有表现出来排斥,但就是他这种无论何时都很乖的模样,让白越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重物撞了撞。
他垂眸看着白沐的手腕,发现那堪堪露出的雪白单薄不已。
白沐又白又薄肌肤下的黛色血管,在点缀出迤逦之色的同时也透露着不堪一握的脆弱。
而上面——
属尚未完全散去的淤红最为刺目狰狞。
白越嘴唇紧抿住。
这是他刚刚拽着白沐赶来此地时,他在白沐手腕处留下的痕迹。
心里好像被什么拧了下,白越深呼吸一口气,他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缓慢又难熬地感受了遍白沐的身体情况。
“没什么事。”在细细检查一遍后,白越终于松口气,感觉自己能喘气了,“还好还好。”
白越心里涌现出庆幸之色。
还好没什么事,没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地步。
白越再度强行地安慰着自己,没关系,事情还没有特别糟糕,还来得及,他还可以把这些天的伤害弥补过去。
白越微阖着眉眼,努力试图找回自己的智。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自己被情绪影响,他必须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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