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照:“……”
生活在法治首都里的大少爷无法想象黑帮家族的内部斗争有多凶残,温明惟轻描淡写几个字就突破了他的想象。
但仔细琢磨也不意外,否则温氏都倒台了,温明惟为什么能保存实力,好好活到现在?他必然是有某种脱离家族的手段,不跟那些人绑在一起。
谈照很想问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元帅又是怎么回事,但看温明惟那张微笑却略带敷衍的脸,显然是不打算跟他坦白。
——是因为不想提及往事,还是因为他站得不够高,没资格听?
“……温明惟。”谈照沉默半晌,突然说,“我想跟你合作。”
“什么?”
温明惟不解:“上回不是说过?”
“不,和上回不一样。”
谈照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冷静地解释:“那时我没弄清状况,只是想和你走近。但现在我很清楚局势,也知道你需要什么。”
“是吗?我需要什么?”温明惟笑吟吟地看着他。
“七百亿。”
“……”
“我知道周继文是你的人。”谈照说,“你帮我控制董事会,元帅想得到的七百亿我都给你,甚至可以再加。”
温明惟坐直了些,明明不见他神色有变,周身的气场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从情人亲昵的床头来到了冰冷的谈判席上。
“你确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谈照竟然真的想谈判:“除我以外,你当然可以找别人出资,但除了谈氏,能拿出这个数字的公司凤毛麟角,他们也不见得敢跟你合作。”
温明惟不动声色地扫了谈照一眼,是审视,也有意外:“你不在乎你爷爷的遗志了?”
“……我没有选择。”
谈照撇开脸,压低声音:“要么放弃,要么主动下水。从公司的角度考虑,这两种选择的结果都一样,那么与其交给别人,不如我自己来控制。”
“你比我想得更……”温明惟想了下措辞,“聪明一点。”
这不是夸奖,是毫不掩饰的挖苦。
放在平时少爷已经恼羞成怒了,但现在谈照无声地应下:“如果你同意合作,我们可以详细地谈谈。”
“……”
“温明惟,我比你想得更有用,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第25章 狄奥尼索斯(5)
在谈照的预想里,温明惟要先考虑一下,再同意跟他合作,然后他们列一个计划,共同商讨怎么对付董事会那些人。
前面猜得对,温明惟的确考虑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才给他答复。
后面却猜错了,温明惟没跟他商讨任何事,直接发来一份资料。
资料图文并茂,包含谈氏集团最高领导层除谈照以外的二十七位董事及代理董事长谈翼的所有私人信息:家庭历史,社交关系,医疗记录,税务状况,经济往来,个人嗜好等……分门别类地呈现在电子档案里,详细到令人发指。
以某位常务董事举例,他的资料包括发迹史,婚恋史,出过几次轨,出轨对象的身份背景,是否有敏感社交,也包括他曾经以权谋私,潜规则下属的证据,以及休息时喜欢去某地度假,接触过某种新型毒品,信教,喜欢收集古董,但经常被骗,挂在他家客厅的那幅号称价值五千万的古画是赝品……
谈照看得头皮发麻。
如果只有一两人的资料,不足为奇。但将近三十人,每个人都被扒皮拆骨,没有秘密。
这些资料显然也不是一天之内能搜集好的,温明惟早就动手了。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动机是什么?
谈照当时在车里,跟温明惟通着电话,第一反应是问他:“你有没有调查过我?”
温明惟回了一声笑,竟然不否认:“你猜。”
谈照:“……”
难怪温明惟之前不用打听就知道他爱吃什么,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其实幕后控场者对信息有掌控欲他可以理解,但如果把这种掌控欲放到恋爱里,好像有点——
谈照沉默了一下,想起一些影视剧热门形象,例如什么危险男友,病娇爱人……
温明惟看起来完全不像。
如果是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温明惟不知道少爷在脑补些什么,和往常一样轻声细语道:“你慢慢看,看完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谈照:“当然。”
——合作第一天。
谈照没有答复一直在等他消息的大伯,开了一辆高调的跑车来公司,整个人精神焕发,气势昂扬。
就在有些人隐隐猜测少爷可能找到了某种绝地翻盘的办法,等他发作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做,只带两名保洁,打开谈英卓生前那间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把房间彻底地清扫了一遍。
这仿佛某种无言的预兆,高逾百层的谈氏总部大楼陷入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里。
谈照不征询任何人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全部办公物品搬进这间办公室,坐上了他爷爷的办公椅。
为此谈翼大发雷霆,责令他立即搬走,不许在公司里胡闹。
谈照不动如山,平静地回视对方。心想,他以前竟然没注意,每次谈翼和他当众沟通,都会使用“胡闹”“幼稚”“你认真点”“能不能成熟些”一类的措辞,恨不能给每个人洗脑,把“不靠谱”的标签牢牢焊死在他头上。
他当时的确有自己的问题,但对公事无不认真严肃,没在公司里胡闹过。他错就错在脾气外露,气场太躁,难免显得不够沉稳。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沉稳”其实很简单。
他只要像温明惟一样,听见什么都仿佛没听见,轻描淡写地看一眼对方,不用他多说,对方自然就会觉得自己被轻视,暴跳如雷。
“您冷静点。”
谈照拿起桌上的签字笔,下意识模仿温明惟的习惯,从容地敲了一下桌面,冷淡的目光投向门口,说:“我只不过是换一间办公室,它空着也是浪费资源。如果你实在看不惯,把门口的‘董事长’抠掉就没有问题了。”
谈翼:“……”
大少爷一朝变脸,态度高深莫测,一时弄得谈翼心里没底,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他坐着不走,别人也不敢对他动手,只能放任,于是董事长办公室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归他了。
除此以外,谈照什么也没做。
第二天,他依然没有明显行动,只在私下约见了一位比较年轻的非董事高管。
第三天,他出席董事会就代理董事长转正问题表决的会议,一开始冷眼旁观,没发表看法,但在表决阶段开始时突然发难,随机挑选了一位坚定支持谈翼的老董事,公开展示对方违法乱纪的证据及违反公司规定的作风黑料,要求按照规章制度,先投票将他从董事会里除名,然后移交司法机关。
第四天,谈照在最近开起来没完的会议上提议,让之前他约见过的那位高管顶替缺失名额,升入董事会。没人开口赞同,也没人出声反对。包括他在内的二十七位在场董事及一位代理董事长,投出一反对票一通过票,剩余二十六票弃权。
弃权意味着董事会重回观望状态,没人敢贸然站队了。
至此,短短四天,谈照一改颓势,意气风发地杀了回来。
白天在公司时,谈照时时面无表情,冷硬的西装一丝不苟,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皮鞋光洁锃亮,走路带一阵冷风。
好像变了个人,令人胆寒。
但晚上回到家里他就换了副面孔,每每要凑到温明惟面前,让后者亲手帮他解领带,仿佛自己没长手,然后再黏着温明惟亲一会儿,给他讲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虽然和以前一样疲惫,但以前的疲惫是灰暗的,现在的疲惫里有一股希望。
谈照原本就是很自信的人,这几天愈发春风得意,像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气势压都压不住。
温明惟作为“饲养员”,满意之余不禁有些感慨。
他忽然发现,他现在看谈照的眼神,跟很多年前的元帅看他时一样。
——第一次见到元帅那年,温明惟十二岁。
当时也是一个狼狈场景。
并非巧合,因为那时的温明惟总是活在狼狈和悲惨里,谁想遇见他光鲜的一面才比较难。
没记错的话,那天他在被温明哲刁难。后者欺负他的手段花样百出,还有小弟帮忙出主意。温明惟每天躲着那群人走,但人家主动找上门,想躲也躲不开。
他被堵在房门口,面前扔了条裙子。
温明哲说:“我朋友说你长得像个女的,你不如扮成女的给我们看看。”
“……”
“怎么样呀,我亲爱的好弟弟?”
温明惟沉着脸往外走,被抓住肩膀推回来,他毫不犹豫,一拳打在温明哲脸上,把他二哥那个难看的鼻子打歪,鼻血喷涌而出。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力气,温明哲愣了一下才暴怒。
接下来的发展和过去每一回一样,温明惟熟练地蹲下护住要害,身上的拳打脚踢雨点般落下。
后来他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还冷着一张脸,不求饶也不流泪,某个瞬间恍惚抬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刚来温氏不久的郑劾,一个还没成为元帅的不知名少尉。
郑劾对上温明惟那双恨意滔天的眼睛,心里一惊,问身边人:“那个是谁?”
对方尴尬一笑:“是我们家小少爷,小朋友们闹着玩呢,咱们别掺和……”
“……”郑劾不是简青铮,他在温氏的每一天都怕行差踏错,连救一个被霸凌的小男孩也不敢,唯唯诺诺,一脸虚伪。
所以一开始温明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真正的结识发生在郑劾也被温明哲打了一顿之后。
那天温明惟路过,看见郑劾被他二哥的手下扔出门外,还骂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话。具体因为什么温明惟不知道,但他也没什么好脾气,见状便嘲笑:“你一个大人,有三十岁了吧?厚着脸皮巴结温明哲,也不嫌寒碜。”
郑劾从地上爬起来,不生气也不尴尬,从容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说:“要行非常之事,自然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明惟转身就走,郑劾竟然跟了上来:“我听说了,你叫温明惟,是个私生子。”
“关你屁事。”
“我觉得你和你爸长得不像。”
“……”
温明惟脚步一顿,郑劾笑眯眯道:“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我请客。”
温明惟不想去,但说不上为什么,他不仅去了,还把简青铮也叫了去。
后来他想,可能是因为当时郑劾的语气太自然,自然得不像一个大人在跟小孩说话,仿佛是同辈之间的交流,让他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被认真对待”。
从那以后,郑劾经常和他见面。
当然一般都是偷偷摸摸的,因为郑劾表面上还在巴结温明哲,不敢得罪对方。
郑劾是个野心家,也是一个理想家——至少当年的温明惟相信当年的他真的有理想。
他说,联盟政府无能,他要亲自扫清乱局,改变这个社会,让孩子们都生活在安全的环境里,再也不会有人被欺凌却无处伸张正义。
“像你一样。”
郑劾看着温明惟,眼里有光:“新洲不是法外之地,总有一天我能做到。”
那是元帅年轻时的政治理想。
也是后来很多年里,支撑温明惟活下来的指路明灯般的理想。
所以他愿意叫郑劾一声老师,接受对方的教诲和帮助。
他的成长异常迅速,后来几乎每次见面,郑劾都会因为他的近期事迹对他赞赏有加,看他的眼神宛如看待自己最成功的作品,充满自豪。
可惜人是会变的。
人生的分岔路口数不胜数,没有两个幸运儿能永远同行。
很久以后温明惟才发现,在那条名为理想的道路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如果这时再问,理想是什么?
他觉得,理想就像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钉子,令人肉体干枯,心血流尽,不得解脱。
温明惟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些了。
人一旦确立目标,不用回头看也能往前走。他的感慨只有短暂几秒钟,冷不丁回神,发现谈照也在盯着他。
“你在想什么?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
“没听见。”温明惟亲了下谈照那总是不自觉抬高的骄傲的下巴,“亲你一口,重说。”
谈照:“……”
——合作关系似乎比单纯的恋爱更美妙。
谈照第二天上班时还在回味温明惟夜里亲他时认真又沉醉的神情,明明那么沉醉,却还能条理清晰地分析公事,讲轻重缓急,哪件事应该先做。
在温明惟的提点下,谈照在公司格外顺利。
他得势,旁人也都看得出来,每个人对他的态度都比以前更加恭敬谨慎几分。
临到下班时,谈照刚从会议室出来,回到他那间被摘了牌子的董事长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正是8月24号,忙碌持续到了周末,他突然想和温明惟去约个会。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算久,但也该有个正式的约会了,情侣不都这样吗?
谈照低头摸了摸手指上的对戒,就在这时,秘书突然敲门,说前台送来一个给他的快递。
“放这吧。”谈照漫不经心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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