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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九思起身离开教室，去卫生间用冷水洗把脸。
——不知是不是教室里的风扇年久失修，动力不足，即便是引擎在卖力地运作着，也无济于事，吹下来的风太过绵软，没办法吹散酷暑，让她都被蒸得飘飘然的。
冰凉的水，让她思考——陈七月和自己讲这些，并不是因为自己是叶九思，也并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或许只是恰巧她在陈七月后面而已。在她后面的，是谁都可以，自己并不是独一无二那个。
还有五分钟上开始上晚自习，陈七月刚好把单词抄完了，趁着下一段学习时间还没开始，先出来透一口气。
低下头，陈七月看见楼下那满身是汗的褚之劲和蒋士颖，往教学楼里走。她恍惚地想起刚才对那个女孩子说的话。傍晚的风吹拂在她的脸上，毛孔一瞬间舒展开，一种沉醉的感觉涌上胸口和脸颊上。
刺耳的电铃声响起，陈七月转身回教室，看见快走到门口的叶九思。刚才看见那汗津津的犹如刚出笼的广式点心的褚之劲和眼前的叶九思交叠在一起，那脸颊上带着湿润的叶九思，水汽更显得她的那双眼睛澄澈明亮，脸颊白皙透嫩——不禁让陈七月感到心旷神怡。差点想要箭步冲上前，挽着叶九思的手臂。
才第一天认识呢，还是不了。
晚修快结束时，叶九思写得困倦，便抬头打量陈七月——头发全部扎起，漏出了后脖颈优雅的曲线，一直蜿蜒到领子内没遮住的一点点肩膀，衬上青白的皮肤，她仿佛造物者的杰作。
叶九思最近在写一篇男女恋爱的小说，可是故事进行到一半，笔下的角色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她本想安排男女主角最后走向完满的结局，但是实际上他们的性格并不合适，强行把他们写在一起，未免过于牵强。
教室里隐隐若现的说话声，扰乱了叶九思的思绪，干脆就此结局——女主角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肩线，沉思许久，然后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肩膀、脖颈，似乎在开垦另一种女性的美。
她或许是觉醒了，意识到男人嘴上说“这世界上我最爱你了，你是我天使你是我的女神。”实际在床榻上，目光和掌心只在女人的胸和臀上滚动，然后直抵女人最隐秘的深处。
男人们嘴里说得自己天下无双，只应天上有，其实没有发掘到自己独一份的美丽，只是关注着能挑起男人欲望的部位——只要足够血脉喷张，那器官长在谁身上都可以。嘴里的爱，不过是过度包装的欲望。
放下笔那瞬间，电铃声响起，褚之劲勾着蒋士颖的肩膀来到陈七月座位前，问：“陈七月，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算出来是多少？”
“我不会做。”陈七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跟你肢体接触那个人不是数学很强吗？怎么不问他，来问我？”
说到“肢体接触”时，叶九思忍不住笑了，心情复杂，还抢白：“你以为他是想问你吗？他那是想插你。”
周围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叶九思。叶九思背上背包，还补充一句：“男人不都这样的吗？为了快感，脸都不要了。”
褚之劲听完，竟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直到回到宿舍，一众女孩子还能见到陈七月那因为叶九思过于直白的话而变得红润无比的脸。
她们看见她，忍不住起哄，问道：“陈七月，你真的是为一个女孩子才来文科班么？”
“我说的不是褚之劲吗？”陈七月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
有个叫秦晩芝的女孩子锲而不舍地问：“你骗鬼呢！褚之劲只是你的推脱之词吧！”
陈七月走到秦晩芝面前，伸出手，用手指抬起秦晩芝的的下巴，说：“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吧？可以啊！我就是为了找到你才来文科班。既然我们都在一个宿舍了，要不你给我亲一口？”
说完，陈七月的脸越来越靠近秦晩芝，当然她很明白分寸到底在哪里。在其他女孩子刚开始起哄之后，她停住了往前凑的身子，转身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在床上，提起换洗的衣服和水桶往公共浴室走去。
她抬手拿下花洒时，有意却又无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前臂——先前留下的那一道道整齐划一的刀疤已经淡得若隐若现，已经不会有人能留意到。
回到宿舍，褚之劲还明显地感觉到快速的心脏跳动，在敲打着自己的胸口，他说：“士颖，你有留意到那个短头发的女生么？”
蒋士颖放下手中的课本，那瞬间他只觉头皮发麻。他暗自深呼吸，问道：“你说叶九思吗？”
褚之劲点头，说：“她说话好露骨……我听得都面红耳赤了。”
“你平时说话不是更露骨吗？”蒋士颖歪了歪嘴角。
“可是她是女孩子哎！怎么会……”褚之劲说话的时候，心跳得愈发厉害——所有的一切都太具像化，她的下颌线，她脖颈上残留的细微的汗珠，她柔软的唇，然后顺着她的衣领往下被社会公德称之为“隐私”和“禁忌”的地方……一切都化成一团汽雾，裹挟着他的身体，似乎唾手可得。他深呼吸一口气，想起来自己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姓叶，怎么学号会排在最后一个？”
“听说她是借读生，在我们学校是没有学籍的。”蒋士颖先前看过新同学高一时候的成绩，对叶九思印象比较深刻，“她高一的时候成绩其实很不好……还有些科目是零分，但是她为什么会在我们班？”
“听说她后台很硬……家里很有钱呢！”褚之劲喋喋不休地对蒋士颖说起关于叶九思的八卦。他不想听褚之劲说起叶九思的事情——准确来说，是所有关于别人的事情。蒋士颖看了几分钟的复习资料，整颗心都坠入到了那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世界，听不见褚之劲的高谈阔论。
褚之劲见完全没有人接他的话，疲惫感瞬间涌上他的身体。他翻了个身，凝望着角落里隐隐若现的斑驳霉点，注视着、注视着，然后就睡着了。此时房间的大灯都还没关。
第3章 【3】2001·毕竟事不关己
次日清晨。
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褚之劲和叶九思从走廊的两个方向飞奔而来，都没来得及走进教室。班主任翘着手臂，侧身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两个人。教室里的陈七月和蒋士颖的桌面上虽然摊开了语文的背诵资料，但是余光都不约而同地飘到了门口那边。
褚之劲一米八五的个子，在面前两个一米六的人衬托下，显得高耸入天花板，但是他慵懒的姿态，驮背耸肩，显得他风一吹就会轰然散架。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但叶九思始终昂首挺胸，眼神坚定，整张脸绷紧着，甚至都没闲心整理因为飞奔而变得凌乱的齐刘海。
班主任说：“褚之劲，你一个住校生，占尽天时地利，怎么还迟到呢？站好点！”
“老师……”褚之劲脸上挤出了一丝摇晃的笑，“住得近才容易迟到嘛！宿舍条件太好了，我也不想的……”
叶九思微微抬起头，她还没喘过气，又听见那细碎而带有看戏色彩的笑声，羞愧得脸都涨红了。
“什么都被你说完了？”班主任扬起声音，“你，拿出背诵资料在外面早读！”班主任转头对叶九思说话时，声音又温柔了些：“叶九思，你先进去吧。”
笑声散去之后，陈七月隐隐听到了一些议论的声音，她伸手戳了一下叶九思的后背，另一只手把卷起的资料伸到她面前，说：“现在读到第30页。”
叶九思低声说了句谢谢之后，低下头，把手伸进书包里，本想拿出她平时写作的笔记本，但是陈七月刚才的举动让她犹豫一下，最终还是从抽屉里拿出背诵资料，翻到陈七月指给她的那一页——奇怪，明明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是觉得透不过气？一直在大口呼吸，心跳在急促地敲打着她的胸口内侧。
中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他们班和一个男生多的理科普通班八班一起上。很多人下操场的时候，都带上了作业和笔记本，放在一个角落，等自由活动的时候就争分夺秒地写作业。
跑圈的时候，陈七月和秦晚芝并肩跑。陈七月一遍和秦晚芝说话，但眼神已经飘向了跑在了前头的叶九思。叶九思的短发随着她的步伐不断地起伏着，她始终挺直着自己的背，眼神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好似在神游。
“你会神游吗？”陈七月用带着喘息的声音问秦晚芝。
“你这问题问得，就跟问我会不会呼吸一样。”秦晚芝把垂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天天晚上都在做梦，想做世界第一富婆。”
“这能叫神游吗？谁不想当富婆啊。”陈七月说完，没有应答。这刚好符合陈七月的用意。实现财务自由的幻想，其实就是她最真实感触的学习工作的努力方向。这种神游和现实挂钩太强烈了。
秦晚芝并没有说到点子上。她想逃离现实的条框，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世外桃源。
而在不远处的叶九思眼里，和她一起跑圈的那些白上衣蓝裤子都没有名字，只是一团会动、会发出声响的物品。她的心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那个臆想出的女主角对着镜子凝望自己的肩线，游走于浑浊人间，然后一身清爽地走向夕阳沉坠的地方。
高中的体育课基本都是跑完几个圈就自由活动。十二班的所有男生和八班的十来个男生聚拢在球场中央开始打篮球。而十二班的女生基本上都带着作业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秦晚芝问陈七月：“你要看他们打篮球么？”
陈七月耸肩，摇了摇头：“我们班的男生肯定打不过八班他们，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哎。”秦晚芝挽着陈七月的手臂，陈七月只好放下本拿在手中的学习资料，发现叶九思低着头就在球场边写她的那本厚厚的本子。秦晚芝在陈七月耳边细声说：“那个女生学习好勤奋啊……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写？”
“你也可以写啊！”陈七月笑了，“别看男孩子打球就好了。”
“算了，还是看他们打球好了。”秦晚芝说，“我没有这么强的魄力。感觉看看他们打球，还能感受到一点生命的活力。”
陈七月也在内心里附和着。从小到大，她接触到的男生都是闹哄哄的，还总升腾起一股热腾腾的臭气。但她能从他们张扬的气息和举止中，却很神奇地嗅到一种源自于生命最远处的野性和活力。生活在文明里太久了，只有这种气息才能让她想起，自己到底从何而来。
球场那边，那股气息又聚拢在一起，翻山倒海地往陈七月面前扑过来——一团团精壮结实的肉体用力地围着那塑料球闹腾着。汗水从他们的脖颈、手前臂和小腿上冒出来，夹杂着皮肤的光泽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在这一场游戏的规则当中，进球就是人类生命野性得胜的代表。所以每次有人进球，秦晚芝和陈七月都会欢呼。
其实她们也分不清哪些人是自己班的，哪些是隔壁班的。她们不在意。
但褚之劲很在意是谁进球——十二班的男生只有他和蒋士颖能进球，其它的进球都是隔壁班的。这意味着他们班在这场球赛中的节节失利。褚之劲对别的事情都持有无所谓的态度，唯独这件事，他特别上心。
尤其是陈七月和秦晚芝竟然因为隔壁班的入球而欢呼，自己脸面尽失，快要打铃的时候，从四肢到脑海都涌起一股疲倦感，他最后一点力气用来把紧握在手里的篮球往地上一砸，垂着头离去。
大家都愣住在原地，蒋士颖连忙追了上去。
陈七月拉着秦晚芝的衣袖，把头侧到她的耳边，说：“这蒋士颖，怎么这么像小媳妇啊？”
“你怎么还叫他‘蒋士颖’呢？”秦晚芝挤眉弄眼地笑着，“这多不礼貌啊！得尊称人家是‘褚夫人’呢！”
低着头在操场边写小说的叶九思，被篮球落地的声音吸引注意力。陈七月方才的欢呼声刺在了叶九思的脑袋上，让她全身发麻。
似乎也不能免俗——男孩子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女孩子在场边欢呼发花痴，这几乎成了异性恋霸权主义下一种烂俗的言情小说套路。她以为陈七月会不一样，结果她还是成为了一个烂俗普通人。
但是一阵剧烈发麻之下，她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阴阴的酸楚——她也想当个普通人，放开自己那些与生俱来的桎梏，全身心投入地对着球场里的男孩子欢呼。不为喜欢谁，只为不顾及一切地宣泄自己。某种程度而言，陈七月那玲珑又曼妙的身段，正是由她那颗世俗而又有烟火气的心锻造出来的，她在帮叶九思宣泄情绪。
可是为什么是陈七月……叶九思不断用力地攥着手中的笔，直到褚之劲愤然离场而蒋士颖匆忙追上去时，才把叶九思从刚才的内心漩涡中抽离出来。她转头凝望着走远的两个男生，蒋士颖一把勾住了褚之劲的肩膀，用力地拍了两下。
“秦晚芝！班主任找你！”响亮而刺耳的声音响起，叶九思又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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