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幽幽地望着季半夏高大的背影,心想有个力气大的老婆其实也是一种幸事。
天色渐暗,太阳快落山了。
季半夏已做好晚饭。陆雩帮着她端到外面桌子上,两人面对面相坐而食。
季半夏问他今日去县里都发生了何事,陆雩逐一说出,又上交陆月怡给的十两银票。
“你拿去还债,向周员外借的本金加利息应当可以一次性还清。”
季半夏接过钱,略一扫点头道:“成,钱先放我这里。”
陆雩扒了口饭,随口聊起在县府门口看到的张贴布告。
“女皇在推行新政……此后,女子也可为官。”
啪嗒。
听到餐具掉落的声响,陆雩下意识抬头。只见季半夏一脸出神地坐在暮色里,似有些恍惚。
“怎么了?”他问。
过了好一会,她才轻声道:“无事。”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见她面色惨白,陆雩不禁担心地问。
季半夏:“无碍。”
这天夜里季半夏又做了那一场熟悉、奇幻的梦。在梦里,他登基成了皇帝,身着五爪黄龙袍,坐在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受万民伏拜。
而在这场梦境的前奏中,就有京城事变,女皇大赦天下开始招收女官。
从此女子地位相对提升,哥儿不仅没有,反而越来越低……
怦!怦!
季半夏猛然从梦中惊醒,直直坐起。
原来,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用来警示他的现实预言。
浓重夜色中,一头墨发披散,映着他的神情幽暗难辨。
……
之后陆雩又恢复了每日循环往复却充实的日子。尽管偶尔会觉得枯燥乏味,但看着日趋进步的学习和身体,也会有一种特别的满足。
他时今晨间就会起床给季半夏帮忙早点铺的事儿,忙完了就自己做一阵广播体操,然后给驴喂食,打扫一下院子里的卫生,下午便回到书房读书,傍晚动笔写小说。
这样平淡时日一久,莫说季半夏,就是周围邻居都感到了不对劲。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尤其有一次隔壁李大娘亲眼看到陆雩拿着扫把在扫地后,这事儿更是传遍了全镇。
“陆家小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一群大娘们茶余饭后坐在镇口嗑瓜子,最常聊起的话题就是陆雩。主要是他长得好看白净,招大娘们喜欢。
陈大娘:“其实吧,陆家小子就是考不上科举,主要他愿意老老实实跟那个童养媳过,他们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是啊。”楚大娘感叹,“那小媳妇是贤惠,每天忙里忙外经营铺子操持家务,整理得井井有条。人又长得漂亮。哎,要是我有这种儿媳就好喽……”
王寡妇:“我瞧她也像驭夫有方,陆雩之前那么一个浪荡子,如今也开始帮着做家务了。”
“……”
天黑后,大娘们聊完天就各自回家了。
恰逢陈大娘的女儿回来,听闻此事,满脸复杂。
陆雩名声、性格不好,但他长得好,家境亦不错,还是个读书人。后者就加了大分。
因而这座小镇上其实有不少暗恋、喜欢他的男男女女。
这个叫陈春雁的姑娘就曾是其中之一。
只是陆雩有童养媳。按照大周律法,普通人家的童养媳都默认为成年后明媒正娶的妻。
为了让自己放弃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陈春雁每天跟自己说,他有多坏。
陈大娘也告诉她,陆雩不是合适的夫君人选。他身子那么虚弱,没得担当,估计往后还得妻子来照顾。
于是后来,陈春雁说服自己嫁给了隔壁镇上一个高大魁梧的打铁匠。婚后的日子平平淡淡,但她的相公从不沾手家中事,每日回到家脱了鞋就当甩手掌柜,要吃上热饭温酒。有时候酒喝多了,还会打她……因为他太过壮硕,她无法反抗。
可如若是陆雩呢?
类似的事情一桩一件,随往事涌上心头。在得知陆雩竟然会亲自帮童养媳家事后,陈春雁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想自己往后无数次午夜梦回,大抵都会后悔,自己错过了那个人。
虽然她亦从未拥有过。
……
季半夏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这会他还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了全镇姑娘哥儿们的羡慕对象。
陆雩出去跑步了。他走进书房,准备帮他打理一下。陆雩的桌上总是很乱,笔墨纸砚,杂七杂八的书垒堆在一起,还有皱巴巴坨成团的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
季半夏知道他最近在靠抄书赚钱,倒也没多想,只是将这些纸张逐一抚平叠了起来。
大抵也是无聊,他随意扫了几眼,然而目光很快就凝固住。
【宋尧程惊慌失措地捂住亵衣,大叫:“兄长,你这是作何?”
“背过身去。”
高大青年沉着脸,掂了掂手中又粗又长的马鞭,直直向他玉臀抽去。 “啪——”
“你做错了事,便要接受惩罚。”他喉结滑动,低沉喑哑嗓音中含着对私欲的克制。】
季半夏:“……”
他耳根绯红地移开视线,心道陆雩最近在抄何书?怎的如此稀奇古怪。
他不欲多看,匆匆收拾好便要离开。转身抬腿间无意撞到木架,一本薄薄的书籍连同着里头一张纸掉了出来。
季半夏弯腰拾起,却在看清纸上内容的那一瞬间神情大震。
看字迹,这应当是陆雩亲笔所写。上面还有涂改痕迹,似是断断续续的推测。
可这些涉及大周王朝的政要秘辛,此人如何知晓?
第14章
陆雩跑完步回来,先去后院澡房里冲了个凉。
夏夜炎热,用温水冲洗就很舒服。但每次用木瓢一勺勺地打水就很麻烦,他最后直接举起一桶水,从头到脚泼下来。“呼……”爽。
右手刚摸到皂荚,接触到水变得滑溜溜的皂荚便掉在了地上。
陆雩只得弯腰拾起,把皂荚打在身上,再冲洗。
天然皂荚用起来很油涩,也不易冲干净。
陆雩不禁怀念起上辈子香喷喷的沐浴露和香皂。
只可惜他不是理科生。否则随便研发一款香皂,不仅能改善自己生活,还可以轻松挣到钱。
陆雩洗完澡披着衣服出来,本想找季半夏说点事情,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只见她房间里灯是熄灭的,便想她兴许已经睡着了。
她睡得真早,他心道。
可转念一想,她每日晨起那么辛苦,是应多休憩。
这么早,陆雩睡不着。
他去书房点上油灯,打算写会小说。但刚坐下,他就发现桌上物品摆件被动过了,从原先的乱糟糟到整整齐齐。想来应当是季半夏做的。
她真是一个贤惠女子。
陆雩咧嘴傻笑,却猛然间想起什么,起身去翻自己桌上那叠稿件。
然后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靠!
半夏识字。这意味着,她估计已看到了自己写的哥儿话本子……
天啊,太羞耻了。
陆雩一瞬间尬得脚趾抠地。
但钱还是要赚的。
他叹了口气,坐在桌子前,继续抬笔写。
这是一个骨科兄弟虐恋纠缠的故事,兄长是男人,弟弟是哥儿。
因为不用代入,全程上帝视觉,陆雩越写越带劲,脑子里有根弦莫名兴奋了起来。不知不觉,竟写到油灯枯尽。
屋子里陷入昏暗刹那,他还被吓了一跳,毛笔沾到左手臂,湿湿滑滑的触感。
看来今天是只能写到这了。
陆雩又点了根蜡烛,拿在手里回屋收拾一下准备睡觉。
一夜无话。
次日,陆雩早起与季半夏碰面,下意识就有点忐忑。
他轻咳了一下,道:“你昨晚帮我整理书房了?”
季半夏正揉面,闻言抬头看他,“嗯。”
“谢谢你,半夏。”陆雩挠了挠下巴,有点吞吞吐吐:“不过,下次还是不用了……”
季半夏微挑眉,“怎么,怕我发现你在写春宫话本?”
“没、才没有!”陆雩差点咬到舌头,慌忙解释道:“那不是我写的,是我抄的书。”
季半夏:“吾知道,你怎如此紧张?”
陆雩:“我怕你误会……”
季半夏:“误会什么?”
陆雩:“我不喜欢哥儿,我喜欢女子。”
“哦,是吗?”季半夏看向他,眸色更深了些。
陆雩咽了口唾沫,再次肯定点头:“是的。”
“去净手,吃早饭吧。”季半夏转身去揭锅把米粥和小菜端出来。
香喷喷的米粥配腌制酱菜,一碟酸溜蒜拍黄瓜,很开胃。
陆雩连吃了两大碗。最近可能因为有在锻炼,他饭量大增,身体也从原先的竹竿瘦逐渐变得健康起来。
脸颊两旁的凹陷被肉填充后,人看起来更精神了些。尤显俊美。
季半夏愈看他,愈觉得陌生。不仅是外在,从气质也可以观出,此人与从前的陆雩,确是两个不同的灵魂。
他到底为何会寄生于陆雩体内?他原本是谁?
季半夏生平第一次对一人萌生出如此好奇。
昨夜起初看到那张薄纸时,他还猜测此人或许上一世也是官员。且是身处大周王朝权力中心的高官子弟,才能知晓这么多秘密。然而后来,他推翻了这个猜想。
因为那纸上有大量推敲、涂改痕迹。
显而易见——这些王朝秘辛,亦是此人推测而出。
那一刻,季半夏便明白,此子不同寻常。
若真是光凭坊间碎语便能推断王朝未来命脉——此乃神仙子!
盛京繁华,文人墨客无数。而像这样聪慧机敏的智者,也不过尔尔。
他到底是谁?
而不管此子是谁,季半夏知道,自己必须笼络住他。
往后他登基为皇,少不了这般人才。
思及至此,季半夏又从里屋炒了盘肉片,将蒸好的馒头一并豆浆端了出来。
陆雩有点诧异,“好丰盛!?”
虽然他们家开早点铺,但也不是顿顿这么吃。
季半夏将肉片摆在他面前,道:“多吃点,补补身体。明日我们要去医馆复诊。”
“哦,好……”想着自己确实体弱气虚,即便已饱腹,陆雩还是逼自己将食物都吃完了。
接着,帮季半夏去忙铺子收钱,读书,写稿,忙碌的一日转瞬即逝。
等第二天去镇上医馆,大夫说他身体有所好转,但还是需要大补之物来增气。
陆雩听得一脸懵。
季半夏问:“何为大补之物?”
大夫道:“百年人参、千年灵芝……当然,这些寻不到的话,用些虎鞭羊囊也可。小子时今是气虚,体内阴盛阳衰,需大量进步阳气。”
“季半夏一脸若有所思。
陆雩却在想这太扯了。百年人参、千年灵芝,换在古代已是贡品了,得多么稀有昂贵?以现在他们的经济情况肯定是买不起。就是虎鞭恐怕也很难搞到。
“羊囊是什么?”他问。
大夫比划了一下,言简意赅:“公羊的蛋。”
陆雩:“……”
大夫:“此番先给公子开几副药吃,拿回去煎药服用,应有些效用。”
“好,谢谢陈大夫。”季半夏道了谢,去交钱拿药。
回家路上,她还特意去买了两斤蜜饯。
知道她是为自己所买,陆雩情不自禁被这份贴心的小细节触动,心里暖融融的。
“谢谢你,半夏。”他再次郑重道。
季半夏:“谢我作甚?”
陆雩:“谢谢你的陪伴,你对我的好,我时今实在无以回报。”
季半夏:“以后报也不迟。”
“我会的。”陆雩暗暗发誓,等自己高中,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一到家季半夏就去熬药。
中药要饭后服用。
吃过晚饭,陆雩抱着药碗喝完黑到浓稠的汤汁,苦到表情狰狞。
“呼……太难喝了。”他轻声抱怨道。
季半夏递给他两块蜜饯,道:“下回捏着鼻子,一口气全部吞下去。”
陆雩:“大夫有说我要吃药多久吗?”
季半夏思索片刻,“最少半年?”
陆雩捂住心口,欲哭无泪。
当一个药罐子实在惨。
季半夏安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尽力去寻补药,总会好转的。”
陆雩点了点头,感动道:“半夏,有你真好。”
季半夏说到做到,当天晚上,他们餐桌上就出现了蒸羊蛋。
陆雩尝了一口,腥臭得他差点干呕。
季半夏:“不好吃?”
“没,没有,挺好吃的。”不想浪费她的一片好心,陆雩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蛋吞了下去,然后被呛得咳嗽不止。
“怎吃得这么急。”季半夏微蹙眉,抽出怀中帕巾俯身为他擦拭。
陆雩怔然看她。面前女子一袭浅蓝粗布衫,身上无任何饰品装点。就连一头青丝亦只由筷子简单束起。巴掌大的脸蛋,小麦色的皮肤衬着浅薄红唇,秀美中透露着一股英气。
她擦完抬起头,他猝不防及撞进她冷清的琥珀凤眸中,就像跌入了天边葳蕤沉沉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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