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昭抬起头。
但凡是个身心状况正常的男性,当被这样一双仿佛带有魅惑特质的眼眸诚挚注视的时候,恐怕都会怦然心动,很难再拉下脸严词拒绝对方的恳求。
解昭不是正常人。
更何况,他隐约察觉到蒋霆,林雪宜,以及秦淼等人这怪异畸形的关系链的能够得以维持的直接原因或许是什么。
目光流转之间,他不动声色地藏起内心的蔑然嗤笑,决定要看看那只高高在上的老狐狸会向他抛出什么样的诱饵。
以及埋在诱饵里的,锋利森冷的鱼钩。
然而这时,他注意到迟衍偏折过来的视线,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解昭装作毫无察觉,面无表情地对上林雪宜的狐狸眼:“你说吧。”
那道视线似乎凝滞了。
迟衍直起身,往后倒退一步,举止彬彬有礼得如同训练有素的酒店服务生,轻笑道:“那我走了。你们慢聊。”
他的声音有点儿哑。
说完就转身走了。
解昭这才偏过头,看向他绷得笔直的背影。
……突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有趣。
“进来说吧。”
林雪宜指了指对面的房间,示意道。
解昭收回视线,跟着她走入对面那间狭小逼仄的盥洗室。
半个钟头前,还是他跟迟衍在里面密会。
林雪宜并没有急着说什么,她倚站在窗边,刚刚迟衍站着的地方,向半开的窗外张望了一会,侧过脸笑道:“你们刚刚是去找线索的吗?看起来好危险,你们没受伤吧?”
夜风将她的长发吹的凌乱,但配上那张千里都未必能挑一的脸,产生了影视剧里鼓风机才能造就的氛围感。
解昭曲起右腿靠着门框,抬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你要说什么?”
“别急啊,慢慢说。”
林雪宜站直身子,撩腿缓步走向洗手台前的镜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细管口红,手指轻推,口红盖啪嗒一声掉在台面上。
她对着镜子,不紧不慢地描唇。
“哦。我回去了。”解昭说。
“等等。”
林雪宜回过身。
她早已脱掉了白天系统赋予的督查制服,换上宽松的睡袍。窗外幽微的月光透进来,映出她饱满的红唇,和半露在外的雪肩。
林雪宜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的声音仿佛在讲故事:“我有个亲弟弟,比你年纪稍微小一点……他和你很像。我很想念他。”
解昭没说话。
眼前的黑衣青年冷淡的像块冰,林雪宜内心一动,突然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
她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
“让我看看你的脸……对我笑一笑好么。真奇怪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冷冰冰的呢?”
话音未落,她的手指触上对面青年的右颊,柔软冰凉的指尖微微抚动。
在这一刻,解昭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鲜血从四肢百骸急速奔向头顶,几乎是下意识感到胃里开始翻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
“……滚。”
“什么?”林雪宜以为自己听错了,扬起眉诧异追问,手指依然停留在原处。
下一秒,她被猛然推开,险些跌倒。
解昭扑到洗手台边,对着水池开始干呕,但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酸疯狂上涌。
林雪宜愣了两秒,走过来想帮他拍拍背。
但她的手刚一触碰到他的后背,解昭埋在水池里的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咬牙切齿的:
“滚”。
她的手收了回来,静静地看了一会。
她说:“我明白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雪宜走了。
解昭依然在干呕,胃酸腐蚀食道的刺痛感刺激着他的大脑,某些可怕的回忆在这一刻,与林雪宜那令他窒息的触感一起浮上心头——
——“我很喜欢你,昭,我叫你昭可以吗?”
——“我可以尽我所能帮助你,你不是想留校读博吗,我现在就可以帮你申请直博……我就是你的导师,我保证有我在你不会延毕。”
——“你真好看,真美好啊,我好想亲亲你……”
——“我离婚都快十年了,为什么不能跟学生谈恋爱?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
——“还问我为什么卡你论文?你自己看看写的是什么东西,也有脸找我改?直博如果毕不了业硕士文凭也没有,你知道的。”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愿不愿意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
……
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双手手指死死攥住洗手台边缘,仿佛恨不得要抠出十个鲜血淋漓的洞来。
这时,有一只手拍上他的后背。
她又来了?
解昭几乎下意识就要开骂。
“是我。”
迟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
解昭僵了僵。
他静默了几秒钟,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
迟衍拍了拍他的后背,直到解昭觉得自己实在吐不出任何东西,便由他扶着一点点直起身。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煞白,双眼红的像鬼。
解昭向自己咧开嘴,露出一个凄惨又滑稽的笑,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塔普拉国王。
“你没走?”
迟衍:“我一直都在。”
解昭:“在哪?”
迟衍:“这里。”
他们隔着镜面对视,时间仿佛停滞。
“回去吧。”
片刻后,迟衍低声说。
…
在他们离开之后,走廊的拐角处的暗影里,林雪宜缓缓走了出来。
她迈着比猫咪还轻的脚步,踮着脚尖走到走廊的窗台边,眯起眼盯着因为突发事件被二人遗忘在窗边的绳索。
思考片刻后,伸手把绳子一点点收了回来,然后放回盥洗室的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林雪宜回到走廊的窗边,从另一侧口袋摸出包烟,食指中指夹出一只,用昨天在领居家借来的火柴擦开,衔在嘴里。
系统在帮他们强制换装的同时,将他们原本衣物内的东西都完璧归赵地,放进了新制服的口袋里。
“明白了啊。”
林雪宜长长叹了一口气,吐出雪白的烟圈,然后重复了一遍离开盥洗室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回想起离开营地前那晚发生的事。
蒋霆坐在对面,中年男人脸上写满岁月的痕迹,眉心蹙起纹路,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显得略有狰狞。
林雪宜垂着眼想了一会,说:“他值得吗?只不过是个新人,运气好能走到前面罢了。”
“他这种级别的威胁,完全值得。”蒋霆说,“你也知道,秦三水做不到,只有你。”
听到这话,林雪宜把头抬起,对上蒋霆的视线,自嘲似的笑了笑:“那我呢,我值得吗?”
空气突然沉默。
过了一会儿,蒋霆注视着她的眼睛,平静道:“你知道怎么注意分寸。”
顿了顿,他又说:“还有,我不喜欢太多话的女人。”
“好的,”林雪宜笑了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我会按你的要求做的。可是……”
她顿了顿,“我觉得这个方法对他,不会起什么作用。”
蒋霆微眯起眼:“为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女人的直觉。”林雪宜微笑。
蒋霆没说话,估计是觉得她的解释很扯。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行不通,事情会变得棘手。”
静默片刻,他冷冷地抬眼,开口:“无论如何,我不想再看见一个新的罗曼。”
思绪回来。
林雪宜靠在窗边,嘴角微微勾起,夹在指尖的女士香烟云雾袅袅。
喏,我的直觉没错。
她有些得意地想。
…
第二天早上,解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格雷特站在门外,汉塞尔紧随其后,她向屋内睡眼惺忪的众人微笑致意:
“早上好督察员女士们先生们,一起去看马戏团表演吧!”
第75章 汉塞尔与格雷特(15)
一夜之间,甘兹罗斯中央的雕塑喷泉旁,搭建起六顶色彩斑斓的帐篷。
最宏伟的那顶足有一个羽毛球场那么大,连最小的也有一人间卧室的面积。
在格雷特带领下来到这里的督察员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思考这马戏团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镇子,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里改造成了热闹非凡的公园。
更令督察员们感到惊讶的是,那些明明很喜欢躲在房子里、透过掀开的窗帘向外窥视的小镇居民们,竟然放弃了蘑菇似的隐居生活,早早地集结在了马戏团帐篷外。
他们向帐篷里探头探脑,一边跟周围人窃窃私语。
最前面入口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丑。
他们装扮古怪滑稽,脸上涂抹着夸张的油彩,永远保持微笑的大红唇仿佛咧到耳朵根,鼻子前面绑着或红或白的圆球。
见人差不多来齐了,站在左边的黄衣小丑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语气向小镇居民们介绍道:“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在儿童节这个值得庆贺的日子里,我们金太阳马戏团将为各位带来一整天的精彩演出!”
掌声雷动。
小镇居民们纷纷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好奇又激动的神色。
黄衣小丑指向身后那顶最大最高的帐篷,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呜呼!一号帐篷里,将会由安德鲁斯先生的团队为大家带来精彩绝伦的杂技演出!这里不仅有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们,还会有各种凶猛的野兽加入表演,有长满獠牙的美洲狮,饥肠辘辘的孟加拉虎,以及身负剧毒的眼镜王蛇!表演将在五分钟后开始!!”
话音刚落,解昭的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是一对站在督察员们身后的中年夫妇,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那顶最大的帐篷走了进去。
陆续又有十几个人挤开人群钻进了帐篷。
“抱歉,失礼了。”
格雷特抬起头看向解昭,又圆又大的褐色眼眸里满含歉意:“这是甘兹罗斯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庆典活动,即便是大人们也都期待了很久的。”
解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昨夜发生在盥洗室的事情依然萦绕在他心头,和那段挥之不去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搅得他心神不宁。
“要……跟进去看看吗?”葛薇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征求同伴们意见。
她觉得这场马戏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任务场地,更不会平白占据他们一天的调查时间却毫无意义。
其中一定包含着审判员们特殊的用意。
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听见那黄衣小丑的同伴、身穿红衣的另一名小丑紧跟着跨大步上前,向剩余的围观群众深深鞠躬,说:“二号帐篷里向大家展示着,我们金太阳马戏团近年来在演出时使用过的各种有趣道具,欢迎大家参观!请注意,这些道具均为金太阳马戏团成员的私人设计,市面上从未流通!”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紫色长裙、头戴鲜花礼帽的妇人便急匆匆起身,走进红衣小丑手指向的帐篷。
两名小丑轮流介绍着这六顶帐篷里的内容,他们每介绍完一个,便会有几个对此感到兴趣的小镇居民钻进对应的帐篷里。等介绍到第六顶帐篷的时候,广场上的空地除了督察员和汉塞尔格雷特姐弟俩以外,再没有任何人了。
葛薇左右看了看,说:“都走光了,咱们要不分配一下,几个人去每顶帐篷里都看一看?”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做出了选择:“我跟云磊去二号。”
这顶帐篷在介绍的时候她就暗暗记住了,因为对比起其他帐篷里的“猛兽杂技”和“喷火魔术”等等,“展览”听起来似乎是最平平无奇,也是危险性最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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