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回屋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和宁玉主动说过话。
和宁敏偶尔会起冲突,但他不会动手了,因为府里所有人都站在宁敏那边。
没有宁玉带着,那些世家公子聚会不可能给他递贴,所以他再也没有机会去见谢攸。
宁沉很久没有想起宁玉了,在他眼里,宁玉曾是对他很好的哥哥,后来他成了别人的哥哥。
平日在府里遇见,他总是闷头走过,说过不认他了,那就是不认了。
他性子看起来软,其实比谁都倔。
最后一次见谢攸,那时的谢攸弱冠之年,他在宫内行的冠礼,圣上亲自为他取的字。
谢攸才十六就守在边关很少回京,那日楚国来朝,一场射弓宴,京中的世家子都去了。
说是射弓宴,实际是两国隐隐的较量。
那是一个很好的春日,谢攸一身绛红骑装,袍长及膝,冠发束起,他驾马前行,弓箭穿过靶心,十发十中。
楚国使者脸色铁青,眼看着自家皇子逊了谢攸一筹,挥袖离去。
宁沉也去了,说不清到底是去见谢攸还是去凑热闹,他没和宁玉一起,自己早早走到郊外等。
他原先寻了个位置坐下,人一多就被挤到了边角。
平日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们欢呼着吹捧谢攸,谢攸被簇拥在人群中,满树桃花纷纷洒洒,谢攸笑容淡淡,花瓣飘扬落在他鼻尖,谢攸抬手拂去。
满面桃花,不远处潺潺流水带来一丝早春的冷意,拂柳丝丝,宁沉打了个哆嗦,微光洒在谢攸脸上,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仓促间,宁沉被踩了靴,他踉跄了一下站稳,抬头时谢攸正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脸。
隔着人群,宁沉看他看些入了神。
谢攸眼底不带一丝温度,眸中冷淬,黑眸被阳光一照,倒多了一丝温度,他似在沉思,所以视线久久未动,在宁沉的方向停留了很久。
宁沉抿着唇,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他以为谢攸会过来,因为谢攸真的往前踏了一小步,但也只是一小步。
而后,谢攸收回视线,仿佛方才真的不过是随意一扫,也没有在宁沉脸上多盯一刻。
他收回了视线,宁沉却还是在他看,他生得好,往人群中一站就是鹤立鸡群,那身衣裳衬得他孤高清正,宁沉想,来日谢攸必有作为。
后来谢攸真立下了赫赫战功,还未封侯就是万众瞩目,以后更是高攀不得。
宁沉顶着病体出门,吹了初春的寒风,回去以后大病一场,缠绵病榻大半月。
他那日打城外回来就失魂落魄的,又多日没去药铺,何遥不放心,钻了后院的狗洞来见宁沉。
刚入春,天还很冷,才进宁沉屋里就感觉到彻骨的寒,宁沉住在后院偏房,庇荫树下,这屋格外冻人。
何遥穿着棉服跺脚,哆嗦着抱怨:“你这儿这么这么冷,连个火炉也不烧。”
宁沉在榻上喝完药,偏头咳几声,“冷就快回吧,我喝完药了。”
何遥一咬牙,“算了,你跟我走,这宁府不是人住的!”
他背着宁沉出了侯府,药铺整日烧着火炉,又是几贴药下去,终于把人救活。
宁沉没精打采地躺在榻上,他病好了,何遥终于抽空问他:“怎么回事?好好的跑城外吹冷风作甚?你这身体自己不知道?”
宁沉可怜巴巴地缩着,明显不想说实话,甚至开始示弱:“我都这么惨了,你就别说我了。”
何遥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脸,他揉捏宁沉,哼笑一声:“别想瞒我,是不是去见谁了?”
宁沉避而不谈,何遥叹气:“你长大了,都有心悦的姑娘了。”
宁沉嘟囔,“不是姑娘。”
这声音如蚊蝇,没让何遥听清,他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何遥也不想多加干涉,索性让他去。
只是就那么一次,之后宁沉没再往外面跑,安安分分来药铺,也不像是被姑娘伤了心,还是以前那样。
何遥问过几次,他不说是谁,只是瓮声瓮气地答:“我和他没可能的,你不要问了。”
许是那姑娘身份尊贵,宁沉不提,何遥就不问了。
后面赐婚的圣旨送到宁府,何遥才知道,宁沉去见的不是姑娘,就是谢攸。
也不怪他现在怕宁沉又被拐跑,因为只有他知道,宁沉对谢攸是早就有意的。
此时谢攸说他记得宁沉,与其说宁沉是不信,其实是不想信罢了。
那些他以为自己在谢攸眼里是透明人的时候,谢攸也曾注意过他。
原来他以为谢攸不认得自己的时候,谢攸也以为宁沉不认得自己,所以两人都从来没有先朝对方伸手。
宁沉觉得荒唐,他揪着自己的袍角,低声问谢攸:“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谢攸说:“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在想,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若是你来找我,我一定会很高兴。”
更加荒唐,宁沉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不想责怪自己,也不想责怪谢攸,但他还是抬脚踢了谢攸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泄愤也不会下重手,踢完,他捞起一旁的圆圆,站起身往外走。
谢攸追着他走出药铺,宁沉闷头走在前面,谢攸兴许是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冷不丁地说:“我很后悔。”
宁沉脚步一顿,“为什么?”
谢攸追上他,很小心地牵起他的手说:“我那时不该等你来找我,应该是我先的。”
宁沉停下步子,长街闹哄哄的,来往的行人擦着他们走过,叫卖声混在耳边,宁沉听见谢攸说:“若是我们早些认识,我就能早些求旨,早些和你成婚。”
声音渐弱,“也不会再冷落你。”
现在说悔已经无济于事,宁沉瞧了眼吵嚷的人群,随手拉着谢攸进了一家茶馆。
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润过嗓子后说:“那时京郊射弓宴,我是特意去看你的。”
宁沉垂着眸笑了下,他看着谢攸,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如果是我先去找你,你会不会看轻我。”
他勾了勾唇,“你会觉得我一个庶子是为了攀附权贵,然后对我很坏,最后不情不愿地娶我,然后冷落我。”
谢攸刚提起这事时,他确实按捺不住惊喜,但他不似以前那样傻了,他很快就想到,依照谢攸的性子,就算他们早些认识,结果也不会改变。
谢攸太傲,不能接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病殃子,总要把人伤透了,把人逼走了才会悔恨。
谢攸张了张口,竟无法反驳。
他一贯是这样的,想要什么,总得别人先猜透了给他,末了还要嘴硬说不想要。
当初成婚亦然,他想娶宁沉,但因着心里那点自尊心,不肯承认是自己求娶,非要把人羞辱一顿才好。
宁沉不见难过,他小口咬了口糕点,含糊着说:“所以,还是现在好些。”
他朝谢攸眨了眨眼,“若是我们早些认识,兴许要早受你欺负。”
他一通话说得谢攸哑口无言,只能干巴巴地说:“不会的。”
他说不会,宁沉一点都不信,现在是谢攸求着他和好,他也能放心摆架子。
宁沉朝谢攸勾勾手,在谢攸侧身过来的时候将额头抵了上去。
刚吃过糕点,带着甜丝丝的味道和谢攸放狠话,“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且不说我现在还没同意原谅你,若是以后我真决定不和离了……”
谢攸眼眸一闪,宁沉笑着说:“你以后要是再欺负我,我就不要你了。”
谢攸没来得及保证,他又继续道:“以后再嘴硬,我也不会哄你,让你自己闷在心里,气晕你!”
这么说了谢攸也不恼,他只是伸出手,隔着桌几捉了宁沉的手握住,很珍惜地握着说:“我会对你好。”
承诺谁不会说,宁沉甩开他,杏眼微弯,“我还没说要原谅你呢,你有得等。”
他埋头吃糕点,偶尔分一小块给圆圆。
谢攸看着他吃,突然嘴里被喂了一小块,宁沉头也不抬:“这么看着我,总像我苛待了你。”
吃饱喝足,宁沉又要了一包茶点带回去给宝才和何遥,这才离开茶馆。
药铺人手够,也不需要他,只要用过午膳再去瞧一眼就好。
天朗气清,圆圆由谢攸抱着,两人不紧不慢地回了客栈。
又在城中闲了一日,何遥待不住了。
用过晚膳后,何遥张罗着让几人收拾包袱,第二日一早上山。
东西不多,拢共也就收拾出一小包。
谢攸得了消息,当天夜里就敲开了宁沉的门。
他没带多少东西,只是拿了几包吃的,一包给宁沉,一包给圆圆。
怕宁沉上山累了,他尽量少带了些,和他一起跟着来的,还有一只信鸽。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来给宁沉送信的,就是这一只。
谢攸把笼子放在桌上,开口道:“山上缺了什么就给我写信,我会给你送来。”
不过是下个山的事,谢攸竟带来信鸽,宁沉觉得有些大材小用,推拒道:“你还是拿回去吧,山上什么也不缺,我用不到。”
这话谢攸纯当没听见,他声音很轻:“若是嫌这鸽子麻烦,明日把它放出来就好,它会自己跟着你上山,只用偶尔分它一点吃的就好。”
说得好像宁沉是什么很狠心不留情面的人,宁沉拗不过他,无奈地点了头。
那头的圆圆对笼子里的鸽子十分感兴趣,围在笼子外转悠,时不时还伸出爪子去试探,鸽子被他吓得乱蹦。
鸽毛翻飞,谢攸走过去把闹腾的圆圆捉走放回宁沉怀中,这才依依不舍地说:“我走了,明日再来送你。”
宁沉愣愣地点头,看见那身影离开了,这才探出头去看。
只看见还微颤的房门,宁沉下榻将门栓拴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窗边。
他偷偷往下瞥了一眼,那时谢攸刚上马,他姿态随意,不经意往上看了一眼,宁沉忙蹲下身子躲他。
几息后,宁沉站起身偷偷往下看,谢攸还是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他也没有急着离开,正仰头往上看。
如愿看到宁沉的脸,他抬起手朝宁沉挥了一下,驾着马离开。
他故意等着宁沉,料定了宁沉要偷偷看他。
宁沉愤愤关上窗,看见桌上的鸽子,伸手摸了摸它的毛,转身警告圆圆:“不可以什么都吃,这是信鸽,不可以吃。”
圆圆舔着毛,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宁沉气得拍了拍它的肚子。
力道不大,圆圆被他拍了也一动不动,等着宁沉抱它。
圆圆跟了宁沉好几年了,从原来的只有巴掌大的小猫被他养成一个胖球。
宁沉知道它就是图新鲜,不该吃的东西是不会吃的,把它从桌上抱起来,戳戳它的鼻子:“你啊。”
隔日一早,马车等在客栈外,宁沉几人拿上包袱上马车。
这马车很大,坐三个人绰绰有余,或许是出于某种心思,谢攸没有骑马,和他们一起坐了马车。
几人分坐两边,因着这尊大佛在,何遥和宝才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一个圆圆在马车内上蹿下跳。
圆圆很会审时度势,见谢攸心情不好,不敢去招惹他,还特意避开谢攸。
半个时辰的路,这车夫生生多走了半个时辰,马车行得慢,自打身体好些,宁沉坐马车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难受了,甚至坐久了犯懒,还不想起身。
马车停在青城山下,谢攸拿起宁沉的包袱,一只手提着鸽笼,站在车外扶宁沉下马车。
知道他不想分离,宁沉也没赶他,任他送自己上山。
到半山腰,不得不让谢攸离开了。
宁沉朝他伸手:“给我吧。”
谢攸将包袱递给他,看着宁沉的背影,突然开口说:“我能不能,和你一起上山?”
宁沉脚步一顿,何遥警铃大作,迟疑地看着宁沉,料想他必定拒绝不了谢攸。
几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宁沉,宁沉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开口。
他垂下眼睫,唇角抿直,似为难一样。
何遥不敢催他,谢攸更不敢,唯恐自己一声催促就让他生气了。
过了很久,宁沉开口了。
他声音有些飘:“还是不要吧。”
何遥和宝才松了一口气,谢攸心一沉,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还是有些失落。
可能宁沉的下一句话让他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宁沉说:“自从你来雍州,我们一直没有分开过,也是时候分开几日,让我们都好好想想。”
他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谢攸,瞬间让谢攸抚平了心中的烦燥。
“总得给我几日想想,也给你几日想想,免得你没时间后悔。”
谢攸当即道:“我不会后悔。”
宁沉却笑了下,是很温和的笑,笑意还未收回,他眼角弯着:“那也给我些时间吧,你追得这么紧,我有些吃不消。”
他这么说了,谢攸哪里还能拒绝,视线扫过宁沉,仿佛要把他刻入心底一样,谢攸上前一步,试探地把宁沉搂入怀中。
呢喃细语,“如若有事,一定要找我。”
很亲昵的拥抱,何遥和宝才没眼看地避开视线,听着那两人腻人的对话,忍了好久,宁沉终于松开谢攸。
他嗓音有些发哑:“好了,你下山吧。”
两人都等着对方先走,僵持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何遥忍无可忍,拽着宁沉的衣裳,把人拖走了。
瘴气阻隔了视线,宁沉回头也不至于被谢攸看到,何遥骂骂咧咧,“既然舍不得,那为何不让他跟你上山?”
宁沉还嘴硬:“我没有舍不得?”
“哼。”何遥嗤笑一声,转头就捏住了宁沉的脸,他掐得宁沉脸颊的肉都鼓起,何遥拿指腹蹭宁沉的眼角,惊奇道:“竟没哭,我以为你会偷偷掉眼泪。”
宁沉挥开他的手,气急败坏道:“谁会哭,分明你才会哭!”
打打闹闹地上了山,眼前熟悉的屋子映入眼帘,何遥伸手把宁沉勾向自己,“若是真的心软,再过不久你就和侯爷走吧,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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