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头骂了谢攸几句,骂够了,宁沉包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宝才出了府。
这几日天色阴沉,雨将落不落,灰扑扑的天实在让人压抑。
因着要去药铺,宁沉今日穿的衣裳颜色不大亮,他特意挑了件低调些的。
这药铺十年如一日,宁沉才到门口就觉得进了家门,反而自在了。
虽忙着,何遥只抬眼看他一眼,把手下的活扔给伙计,忙过来瞧宁沉。
他伸手去摸宁沉眼皮,惊道:“怎么了,哭成这样?”
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宁沉觉得羞,不肯说。
“是侯爷?”果然,不需他说何遥也能猜出来。
宁沉不想告状,就只摇了摇头。
来都来了,何遥给他把了脉,把完后眉头蹙得死紧,他瞪向宁沉,“你吃了多少补药?”
宁沉哪敢和他对视,咬着唇避开视线。
许久,何遥叹了一声,无奈道:“我实在拿你没办法,你如今嫁入侯府,什么都不肯和我说了。”
其实宁沉有没有和谢攸同房,他只要一摸便知,何须再问。
宁沉起初还遮掩着不肯说,他这话一出,宁沉连忙开口,“没有,我肯说的。”
他看着何遥,纵是有万般不满,如今却不自觉为谢攸找补。
略过其他不提,只提谢攸的好。
他从未说过谎,如今却信手拈来。
何遥不知信没信,突然从柜下拿出一包药粉,那药用油纸包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宁沉接过药,扒开闻了闻,这一闻,登时面色大变。
他满面慌张,将那药推回去,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回去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对你不好?”何遥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反而继续怂恿他。
宁沉犹豫地回头看了眼后头站着的宝才,宝才自然是看见了,他是侯府的人,自然是听谢攸的话。
见宁沉回头看他,宝才连忙捂住嘴,保证道:“公子,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是谢攸的妻,这有什么可顾虑的。”何遥不解。
宁沉连连摇头,他哪里敢这样,只怕药刚刚下了,谢攸下一刻就发现了。
他不敢做这样的事,如烫手山芋般将药丢回去,只顾着摇头,“不行,我不要。”
何遥恨铁不成钢,偏偏不论怎么说,宁沉就是不肯接。
宁沉在药铺待了一整日,午膳也是在药铺用的,晚些走的时候带了一包药回去,何遥说他前几日补过了,得喝些败火的。
包药是何遥包的,宁沉没大注意,回了府宝才拆开一看,白日何遥给他的药,明晃晃地放在里头。
宝才惊了,好在这药是在屋里拆的,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忙拿给宁沉看。
宁沉也惊,这摆明了何遥是在催他,可再给他几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
丢也不敢丢,侯府的人都是人精,前几日他喝拿补身体的药都被发现了,要是这药被发现,那可真是解释不通。
思来想去,宁沉将药藏进荷包里贴身收着了。
收完药才是松了一口气,宁沉倚在床上嘀咕,“可别害了我。”
一整日没见谢攸,宁沉心头觉得空,偏偏昨日吵了架,又不可能就这么凑上去,总希望谢攸主动来哄他。
再一看乖乖缩他怀里的圆圆,宁沉叹道:“谢攸若是和你一样就好了,乖又黏人,他总是嫌我。”
圆圆不明所以,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毛刺戳在手上,宁沉觉得痒,笑着躲开。
这会儿宝才也跟着笑,笑着夸宁沉,“公子,它真喜欢你呢。”
宁沉笑笑,这会儿想倾诉,他说:“圆圆是我捡来的。”
也不是捡来的,是抢来的。
那会儿宁敏邀了一些公子哥来府里,为了取乐将圆圆丢入湖中,看他在里头挣扎,一次次将他丢入水中,那凄厉的叫声让宁沉都听见了。
这些公子哥取乐的方式就是这样,以前是将宁沉丢入湖中。
看着宁沉在里头挣扎,寒得刺骨的水呛入肺中,他被一脚又一脚地踹下水,自此便落了病根。
那日宁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冲过去将猫抢走了,被愤恨地踢了几脚也没松开。
他觉得圆圆和他一样,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
两个都无家可依,索性聚在一起。
好在那会儿他认识了何遥,无事时去帮工还能拿些工钱,能养活自己和圆圆。
想到这儿,宁沉唇角勾着,又觉得自己实在幸福。
有这么一个伙伴,有何遥这个好友,又有谢攸这个夫君。
虽说谢攸有时对他实在无情,宁沉却觉得已经满足。
他给了宁沉一个家,所以夫君偶尔的性情不定,他应当包容。
宁沉将圆圆揽进怀里,仰着头对宝才说:“等谢攸主动示好,我就与他和好。”
能不能和好且不说,这几日谢攸实在忙,早出晚归竟连面也见不到。
虽同在府中,他不肯让宁沉见到,宁沉是真见不到他。
一连纠结了好几日,宁沉愁得人都惨兮兮的,如若自己不去示好,谢攸便如石头一样冷硬。
夜里他躺在榻上,问自己也问宝才:“你说,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宝才前晚上不在,也不知道他们船上的那些事,闻言犹豫着问:“公子,你们为何要吵架?”
宁沉揪紧了手,郁郁不乐道:“他不肯承认送我玉佩。”
听起来是极小的事,宝才不知晓,于是思索许久,犹豫着道:“兴许…侯爷有错,您也有错。”
宁沉突地坐直了,闷声闷气地嘀咕,“我哪里有错了?”
“自然是侯爷的错要大些。”宝才说,“既然送了公子玉佩,哪有不承认的道理。”
宁沉赞同地点头,就又听宝才继续道,“但是公子,您那日说讨厌侯爷,他兴许听进去了。”
那都是气话,宁沉是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也确实过分。
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憋屈,“总要我先示好,他就不肯哄哄我?”
宝才想了想,他蹲在床边,认真地同宁沉说:“公子,若是你们都这样别扭,只怕以后少不了要吵。”
多吵几次就真的生分了。
他们才成婚不久,宁沉不想生分,他想和谢攸共白头。
宁沉抬头,他眼里虽还有些许不甘,却还是说:“既然这样,那我明日去找他。”
说了明日去找谢攸,第二日一早却发现整个侯府忙前忙后,竟都在往马车上搬东西。
宁沉一头雾水,再一看宝才也不知情,心里莫名有些慌,随手拉了个下人问:“这是做什么?有谁要出远门吗?”
下人答:“侯爷要去永州。”
“永州?”宁沉一头雾水,“那怎么不同我说一声,他不带我吗?”
下人垂着头不说话了。
宁沉心里一团乱,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退得失魂落魄,不知是问谁:“他不肯带我吗?”
第9章
宁沉实在没想到,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同谢攸和好,谢攸却要去永州。
宁沉恍惚地站在原地,直到宝才道:“公子,您快去问问侯爷。”
“是,是该问问。”宁沉回过神,转身往北院跑。
侯府实在是大,映月阁后假山连群,再走过梅园又是铭水池,冬日露水沾湿了衣袍,可宁沉已经顾不上了。
宁沉跑得实在急,即便谢攸虽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也还是急。
谢攸这个点正在书房,因为没人敢拦宁沉,他冲过去就直直地推开了门。
屋内人声音一顿,抬眼就只见到喘着气的宁沉。
看清屋内不止谢攸一人,宁沉也觉得莽撞,略有些窘迫地往门外缩。
几日不见,谢攸面上副波澜不惊,见了宁沉,他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扫他一眼,没因为他突然推门而开口训斥。
倒是谢攸身边的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宁沉,朝宁沉客气地笑道:“谢夫人,你好啊。”
谢攸蹙了一下眉,动作很小,宁沉没注意。
他试探地往里走,见谢攸没阻止,于是大大方方地在一旁坐下了。
方才和他打招呼的人说:“我是赵越,早就听说谢侯爷娶了个大美人,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是。”
宁沉眨眨眼,被夸得羞赧,垂着眼睛偷偷去看谢攸。
偏赵越见他这样,越哄越起劲,什么好话都说了一通。
宁沉抿着唇想笑又不敢笑,偷偷去扯谢攸的衣袖。
谢攸这才制止了赵越,他淡淡道:“你够了。”
赵越不继续夸了,只用那双灼热的眼盯着宁沉,直盯得宁沉想钻地缝。
他受不住了,想出去,就说:“你们先说,我……”
还没找到机会跑,赵越粲然一笑,“无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同你家侯爷说。”
有外人在,宁沉哪好意思说,只一个劲揪着谢攸的袖子,希望不说话谢攸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谁知谢攸竟真的不明白,反而催他:“你要说什么?”
宁沉咬着牙,见两人都在催他,心一横便道:“你去永州,为何不带上我?”
谢攸瞧着他的目光像瞧着个不懂事的孩子,带着些许训斥地说:“永州路途遥远,你跟着胡闹什么?”
这头的宁沉还未说话,赵越啧啧道,“谢小侯爷,你对你夫人这般无情?他既然想去,那不若就让他去?”
宁沉觉着这赵越实在是个好人,说话也是处处向着宁沉,他向赵越投去一束感激的目光,得到对方安抚的一笑。
宁沉更加起劲,他抱着谢攸的一只手臂,抬头时那双瞳剪水,一眨不眨地望着谢攸,撒娇道:“就带我去嘛,我可以的。”
在外人面前这样已是极限,宁沉说完就定定地望着谢攸。
谢攸那双眼由开始的不耐到无奈,叹道:“你这身子,去了也是拖后腿。”
“我不管,你既已去了,我也要去。”宁沉撒起泼。
他方才匆忙跑过来,发髻乱了,衣裳也乱了,此时用期盼的目光盯着谢攸,眼里没了雾,更显得那双眼睛明亮。
莫名的,谢攸想起前几日他眼里含着泪控诉自己的样子。
半晌,谢攸抬手,“不许喊累,也不准闹着要回京。”
宁沉忙点头,“好,我一定听话。”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宁沉也不再多留,站起身就要回去收拾。
临出门前,谢攸叫住他,目光不落在他身上:“回去换身衣裳,鞋袜也一并换了。”
宁沉不明所以,直到换衣裳时才发现,他这衣摆和脚下的靴子方才沾了露水,湿了。
这头宁沉终于走了,赵越笑不可支,一只手搭在谢攸肩头,道:“你这夫人,倒是有趣。”
谢攸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嗤笑一声。
“别嫌我多嘴,你这夫人虽娇气了些,但眼里只有你,不若好好待他……”
话未说完,谢攸沉声道:“赵越。”
他说:“我心里有数,无须你来提醒。”
次日,宁沉裹得严严实实地上了马车。
路途远,马车坐着硬,所以座上铺了厚厚几层软垫,马车内也加了几层帘,既是挡风,也是怕宁沉磕了碰了。
谢侯爷上马车时,不咸不淡地对下头的下人说,“你们倒是上心。”
下人不知他这到底是欢心了或是不满,都没敢主动邀功。
直到宁沉被宝才扶着上马车,脚才踏进去,他便“哇”一声,眼睛亮亮地夸道:“马车真漂亮。”
底下的下人七嘴八舌开始说话。
“是呀,软垫都是我铺的呢,就怕公子坐着不舒服。”
“可不是,公子身体不好,这帘子也是我特意为公子做的。”
“这地衣是我铺的。”
说着说着,侯爷那边的帘子被拉开些许,侯爷凉丝丝地扫他们一眼,一群人立刻噤声。
马车再如何精致也必定不会舒服,尤其出了京城后,乡路颠簸,坐着就更难受了。
起初宁沉还强压着不叫苦,时间长了实在是忍不住,行至石子路时,宁沉接连咳了几声,被谢攸瞥了一眼,他稍稍坐直了些,强作镇定。
可惜咳疾难忍,再怎么忍闷咳声也是忍不住的。
胃里头翻江倒海,连午膳也没用几口,宁沉脸色发白地倚着,喝了几口热茶才稍稍缓和了些。
实在是颠簸,宝才便提议道:“公子,不如你靠着我。”
宁沉难受得紧,一听这话就闷头往宝才身上扑,这么靠着还真是舒服了些。
他这边难受,宝才也心疼地道:“公子受苦了。”
宁沉苦中作乐,笑着道:“我这样应当能扛过几天。”
他这话是说给谢攸听的,是他闹着要出来,如今身子不舒服也不敢说,只希望谢攸别觉得他麻烦。
可是他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成了导火索。
另一头闭目养神的谢攸缓缓睁眼,只轻声道:“去永州要十日,你能扛几天?”
宁沉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这一天就让他如此难熬,十日怎么能熬过去。
他心里头泛酸,虽难受,可他不后悔,他就想陪着谢攸。
他自宝才怀里抬起头,用那双盈盈水光的眼睛看着谢攸,他这双眼睛实在好看,大睁着看人时,实在让人心软。
谢攸僵持着和他对视,宁沉先示弱,病殃殃地垂下眼,好似谁欺负了他。
他收了眼,谢攸却还盯着他,半晌,谢攸抬手道:“前面驿站,今夜去那儿休息。”
驿站条件比不得府里,夜里实在冻人,宁沉褥子里塞了几个汤婆子,身上加了棉褥子才好歹能捂热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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