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这次出现的问题,恐高对他而言,似乎是一种创伤后遗症,但我翻遍了他的过往经历,也问了他妈妈,在他的人生里,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什么严重的伤害。”
“所以你实在得不出结论来,才肯相信他大概是因为前世的经历?”
“我还没有完全信,”傅识沧把空杯放回茶桌,又焦虑地看了眼楼上,“奶奶会怎么做?”
“奶奶不会做什么,奶奶只想让你上来睡一觉。”二楼的窗子开了,玉婆婆的声音传来,还向他招了招手。
走进那间温馨的治疗室,他一眼看见正在沉睡的少年。
柔软的发梢轻轻搭在白皙的脸颊上,睫毛微颤,静谧而安然。
他站在那里,看了良久。
玉婆婆并没有打断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想到了什么?”
傅识沧缓缓叹了口气。
“我以前,对母亲,其实是很有怨气的。”他垂眸,“怨她总是生活在过去的美好里,怨她不肯和我一起对抗叔叔和家族,怨她只记得我爸爸,却不愿记得我这个儿子。”
“那现在呢?”玉婆婆笑眯眯地问。
“现在,”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沉睡的少年,“我终于明白了——”
“她那颗不愿独活的心。”
第52章
玉婆婆轻轻点了点头:“你妈妈其实有好转, 你再多给她些时间。”
傅识沧低笑:“我知道,别的事情有我呢,妈妈在您这儿开心就好。”
他又抬头问:“您刚才问过他了吗?他这种情况, 有没有办法治疗?”
“当然有,”玉婆婆的脸上突然露出不合年龄的狡黠,“效果如何,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十分钟后, 傅识沧在跟拍小景的镜头下,躺在了小屋的另一个角落。
“傅哥,”小景一脸尴尬,“我可以把摄像机架好出去, 你要是想和乐言躺近点也是可以的。”
“用不着, ”玉婆婆说,“他躺这里就行,但是你最好出去, 不然也该睡着了。”
老人从一个老旧的银盒子里拿出几根参须一样的东西, 放在一个大碗里点燃,朝小景做了个手势, 两人一起退出小屋。
“奶奶,您这是什么疗法?”小景好奇。
“芳香疗法。”玉婆婆老神在在地解释,“利用药物发出的香气作用于人体, 以达到调节肺腑, 平衡阴阳的作用。”
“小言呢是因为遭遇危险, 精神一直不能放松,在我的芳香氛围里睡一觉,会减轻他内心的恐惧和焦虑。至于小沧,他是这里的常客了, 基本上每年都会来。明星嘛,生活不规律,压力也大,所以我节约点,两个一起治了。”
小景听得只想给玉婆婆竖大拇指,却被她一拉:“你也是个辛苦的打工人,走,陪奶奶吃点心去。”
二楼的小屋里青烟盘旋,傅识沧已陷入了深深的梦境。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了十二岁的自己。
这是去墨城的孤儿院?可当年不是因为有什么事,行程被中断,只去看了一眼就匆忙离开吗?
而原本要去做公益的一家人,就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傅识沧皱了皱眉。
那时的记忆并不清晰,但他依然记得,自己在孤儿院里转了一圈,只看见了几个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小孩,就被母亲叫走了。
而现在的[傅识沧],却在走廊里四处张望。
前面有个小门,少年[傅识沧]一把推开。
“这里不是洗手间所啊!怎么这么黑?”他听见自己喃喃自语,正准备离开,却发现,这间小屋最靠里的小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蓬头垢面,身上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小脸黑乎乎地,紧紧咬着的嘴唇晕开了血色。
是个乌啉病发作的孩子。
跟着父母去过很多地方做公益,大都是给贫困地区的乌啉病患者送药,[傅识沧]已经可以一眼判断出对方的病程。
可惜了,这孩子今天已经发作得太久,就算是现在给药,今天的苦他还是要受完。
少年打算离开,去找父母来,给这个孩子捐点药。
傅识沧的意识在半空中漂浮,此刻却紧紧盯住了那个孩子。
黑暗的房间里,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孩子蜷缩的姿势,发抖的样子,却让他感到无比熟悉。
可少年[傅识沧]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一转身已走出小屋,还带上了门。
“别走!去看看他!”他对着年少的自己喊着。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喊声,少年[傅识沧]脚步微顿,又推门走了回去。
他轻轻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而飘浮在空中的傅识沧,终于看到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原来真的是你……
他看见少年用毯子裹起安乐言,跑去了父亲和校长所在的房间。
“怎么抱这儿来了?”傅兴山连忙拉上了校长室的床帘,小心地按了按安乐言的脉搏,“是个发作多年的孩子啊,太可怜了。”
校长也跟着摇头:“是啊,出生就因为这个被送到了我们这里,我们虽然已经尽力,但每一次发作对他来说都是鬼门关,我真怕他哪一次撑不住,就……”
“爸爸,把他送到我们的研究院去吧,”傅识沧听见少年的自己说,“我感觉,他还有救!”
“小沧这么喜欢他?”妈妈的声音传来。
女人依然那么温柔,摸了摸男孩的头发。
疼得发抖的安乐言勉强拉了拉嘴角,虚弱地说了声:“阿姨……好。”
“这孩子……”方芮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老公,你救救他。”
“好好,都别着急,”傅兴山轻轻给安乐言按压头皮上的穴位,“就算要走,也得等他这次发作结束,孩子,加油啊!”
在他的怀里,小小的安乐言点了点头。
梦境突然转换,这一次,少年[傅识沧]似乎长大了点,正站在父亲的研究所里。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少年兴冲冲地推开病房大门,掏出个小东西,捧到病床上的男孩身前献宝。
“这是国际象棋的棋子,我雕的,好不好看?”
床上的男孩比先前长胖了点,不再是皮包骨头,那双眼睛依然美丽明亮。
他似乎刚经过一次药物治疗,还有点无力,看着他的眼神很无奈,可他却硬把那颗粗糙的棋子塞了过去。
梦境再转,车祸再度发生,只是这一次,车上只有父母,而紧急从海外赶回的他,连两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黑暗席卷了他的人生,心里却有个声音一再重复。
他们的死一定有问题!
梦中的[傅识沧]放弃了正在攻读的艺术院校,进入傅家的集团,一边熟悉集团的业务,一边暗暗搜寻父母被害的证据。
因为工作的努力,他终于从下属公司调任集团某项目主管。
按照集团的所谓人性化规定,他可以配备两个秘书和一个生活助理。
他无所谓,HR说有人来应聘,他就把资料丢给信任的机构,得到了机构反馈的暂时没问题的结论后,便把招人的事全权交给了秘书。
傅识沧欣喜地看着那个少年进入自己的家中。
几年未见,他的病看起来完全好了,人也长高了,只是身体依然清瘦。
少年并未点破两人小时候的那层关系,只是兢兢业业地工作。那个[傅识沧]甚至到了三个月后才发现,一直在身边默默照顾他的,其实是儿时的故人。
他却看到梦中的自己,并不喜欢那个少年。
少年每日的言行并无不妥,他却总是挑刺,这个不想吃,那个不好看,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傅识沧了解自己,他就是在故意刁难。
少年却并不在意,只是更加用心地做各种美食,甚至拿了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一遍一遍地看着,就为了在玩剪刀石头布的时候能够胜过他,让他多吃一餐饭,或是多喝一碗补药。
傅识沧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那个自己的心态。
他所有关于安乐言的记忆,都有一个家庭幸福的背景。每当看见他,他总是能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幸福。
而现在的他,只有痛苦。
他在逃避。
终于,父母的事情有了进展,很快就能向傅兴怀摊牌,[傅识沧]终于有了好心情。
他对待小助理更加和颜悦色了,有时还会跟他开开玩笑,吃饭也比以前更多更规律,小助理开心极了。
直到那一天,他让安乐言从衣帽间里拿出一套漂亮的礼服。
“这套礼服真好看!”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今天虽然是傅总的生日,您穿这件过去,是不是太……显眼了?”
“你是想说我太招摇了吧?”[傅识沧]心情很好,开着小助理的玩笑。
“没有,”安乐言矢口否认,“沧哥穿什么都好看。别人穿是招摇,我沧哥穿就是耀眼。”
“看把你嘚瑟的。”[傅识沧]笑了,“不过今天我确实需要些吉利话,等会儿的寿宴上,在傅家所有股东和海市的大人物面前,我会向傅兴怀摊牌,把这几年找到的证据全部都抖落出来,你相信我,傅兴怀根本没有办法驳倒我。快来祝我成功!”
小助理睁大了眼睛:“沧哥,会不会太冒险?”
“不冒险不行啊,”傅识沧难得耐心地解释,“以我现在的升迁速度,傅兴怀很快就会注意到我并对我加以限制,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把集团所有的股东还有海市的重要人物都聚在一起,我必须抓住今晚这个机会。”
他拍了拍小助理的头:“别担心,我一定会成功的。听说今晚,傅兴怀还定了特别漂亮的烟花表演,到时候,就让那些烟花,为我们庆功!”
那晚,安乐言跟着[傅识沧]一起,来到了傅家大宅。
一切都那么富丽堂皇。
灯光璀璨,佳肴满堂,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来了一大半,连媒体也纷纷派人到场。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但那个[傅识沧],根本就没有成功的机会。
他撇下小助理,意气风发地走向内厅,可还没到门口,便被人挟持着,被拽出了宴会厅。
傅兴怀根本不跟他讲道理。
傅识沧冷眼看着在做无谓挣扎的自己,被狠狠敲了一棒,塞进了大宅前的一辆黑车的后座。
车渐行渐远,就在此刻,他看见了那个少年。
惊慌地、担忧地,与满场华丽格格不入地,执着地寻找着他的少年。
无数人还在涌入大宅,傅兴怀将寿宴变成了全城的狂欢,无数拜金者削尖了脑袋也想要进去一仰风采,只有他,逆着人流,焦急地搜寻他的存在。
对不起啊,小言。傅识沧替梦中的自己道歉。
此刻的[傅识沧]已经无力回天,他辜负了你。
突然间,烟花满天,少年的眼中,光点如瀑布般落下,那眼中原有的光,也跟着一同黯然。
傅识沧以为这就是结局,在充满诚意的道歉后,静静地等着醒来。
可梦继续做下去了。
是要我看看小言的生活吗?傅识沧想。
我家小言,没有了我,一样会活得很好吧!
[傅识沧]失踪,安乐言没有了服务对象,自然失去了在傅氏集团的工作。
他去医院做过护工,在超市搞过推销,甚至在酒吧卖过酒。
他做过许许多多的工作,钱并没有少赚,却全都花在了寻找[傅识沧]这件事上。
直到那一天,有人告诉他,[傅识沧]找到了。
小助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别……别去!”傅识沧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手却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他看着安乐言飞快地翘了班,不管不顾地跑向电话里的那个地点。
看着那几个流氓试图再次敲竹杠占他便宜而被他教训。
最后,鼻青脸肿的流氓们把安乐言推进了一间废弃的仓库。
那里,躺着[傅识沧]的尸体。
小助理猛然冲了进去。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尸体,伸出手缓缓伸向他的脸,却又在快要碰到的那一刻,颤抖着缩了回来。
他就那么傻傻地看着他。
仿佛过了一辈子,他的眼泪才终于滚落。
“沧哥,你回来了……”
他似乎想要翘起嘴角,却没有成功。
“抱歉呢沧哥,”他再次伸出手,控制着颤抖,轻轻替傅识沧整理好头发和衣裳,“那天你要我说吉祥话,我应该多说些的,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那天没有陪你一起进去,我应该陪着你,一路走,一路给你我的祝福,把世界上最多最多的祝福都给你……”
他擦擦流下的泪水,小心不沾湿眼前的人,终于拉起了嘴角。
“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没想到我们还是见面了。”他轻轻拉起傅识沧的手,“走,沧哥,我带你回家。”
他把[傅识沧]埋葬在傅兴山夫妇的合墓旁,在雪白的大理石石碑上,一笔一画刻上他的名字。
在墓碑上靠坐一夜后,安乐言的眼神变得坚定了。
“你要做什么?”傅识沧大喊,“安乐言,你不要去冒险!”
安乐言听不见他说的话,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几经辗转,成为一名职业coser。
学会了能够以假乱真的变装技术,他又开始频频接触某个小商人。
傅识沧明白了。
那时曾有小圈子传出,傅兴怀有个昔日的白月光,因此,他总是只找相似的男孩。而那个小商人,就是他的皮条客。
梦中的傅识沧颓然伸手,却抓不住小coser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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