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江迎秋说:“毕竟陈桐连死都不怕,死亡对于他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解脱,是另一种意义的新生。”
“陈桐这只风筝,一生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他在孤儿院时活着是为了寻个好人家,收养后活着是为了孝顺养母,出狱后活着是因为养母的遗言叫他好好活着。”
“说到底,只有最后一刻是生是死属于陈桐。”
说到这里,江迎秋忽然皱起鼻子小声咕哝了句:“好辛苦啊。”
江迎秋尾音是下压的,带着点糟糕的抱怨情绪,听在季暮商耳中却莫名变了调子。
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确实很辛苦。”季暮商安抚的嗓音徐徐传来,捏着帕子的手伸到江迎秋面前。
江迎秋抬起眼,季暮商也跟着抬了下手帕,随即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放心用吧,免费的,不收钱。”
季暮商听杨明达说过,江迎秋身上有着绝无仅有的共情能力,这既让他塑造角色,又让他成为角色。
以前他明白,但不曾深刻体会,今天算是懂了。
江迎秋捏住帕子,摸了摸眼睛说:“让季总见笑了。”
季暮商总是很好说话:“没关系。”
“帕子我洗干净再还给季总。”江迎秋说。
季暮商嗯了声,不想再讨论任何关于剧本的任何话题了,但他不想讨论,江迎秋却还在说,他不可能上手捂住江迎秋嘴巴,只能安静听着。
“我觉得陈桐对林晓更多的是悸动……至于林晓对陈桐就很简单了,是喜欢,但也只是喜欢,她是出来采风的摄影师,也是大城市的代表,不可能蜗居在这一小方天地。”
“注定是要离开,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陈桐和林晓有一只风筝的缘分,但也只是一只风筝的缘分。”
江迎秋在沙滩上画了个风筝形状,又一点点擦去风筝的线,迎着月光说:“线断了,缘分也就尽了。”
尾音消失在海风中,留下淡淡的咸味,江迎秋慢半拍看向季暮商,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抱歉啊季总,一个人说了这么多。”
“没关系,我很喜欢听……”季暮商一顿,意识到有些惹人误会,补充上了后半截:“听你说有关剧本的事。”
江迎秋一愣,然后从善如流道:“那就好。”
“我忽然有一个假设。”季暮商迎着江迎秋目光说下去:“假如林晓留下,陈桐这只风筝,线是不是就不会断。”
“怎么可能啊,季总。”
江迎秋笑得很礼貌,也很疏离:“在林晓的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比喜欢重要,他不是陈桐,不是一无所有,不是了无牵挂。”
他在虚空伸开五指,抓紧又松开:“陈桐不会主动走进林晓的世界,林晓也不会停留在陈桐的世界。”
季暮商沉默了一瞬,看着江迎秋在月光下的侧脸,暗暗思忖道:“你知道吗,我之前听别的导演说,没有真正感情经历的演员演不好感情戏,大众上夸演得好,那是因为大众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非他不可的爱,那些浮于表象的演技也就成了所谓的好。”
江迎秋偏过头,动作略显迟缓地眨了眨眼:“所以,季总实在拐弯抹角说我感情丰富吗?”
季暮商莫名被江迎秋奇奇怪怪的脑回路给逗笑了,决定还是直接点:“没有,我没有这种想法。我的意思是你很厉害,好像总能搞懂各种各样,复杂的、简单的情绪,而且诠释都很棒。”
他特意加重了“棒”这个字眼。
眼看江迎秋又要把那四个字话在嘴边,季暮商及时拿冰啤碰了碰江迎秋手中的鸡尾酒,碰撞时瞬间产生的声音像极了陈桐与林晓初遇时的风铃。
季暮商嗓音舒缓,截住江迎秋酝酿好的说辞:“别谢了,说得都是实话,不用感谢。”说完,喝了两口酒。
江迎秋明天要拍戏,即使是低度数也不敢放肆,抿了一小口,浸润了双唇。
喝上酒,季暮商话多了些:“我听你说,陈桐对林晓不是喜欢,是悸动,那对陈桐来说,喜欢是什么?”
“不知道啊,我也不是陈桐,我不过是恰好饰演了他,有幸去参与一段他曾有过的生活。至于喜欢到底是什么,就需要等了。”
“等?”
江迎秋明明没有喝酒,眼神却有些迷离了,说出话也染上了鸡尾酒的微醺,湿润的嘴唇轻启,慢悠悠地说:“等……”
“等陈桐入我的梦,如果他心情好,说不上愿意告诉我。”
季暮商再一次被江迎秋一本正经的样子弄笑了,酒瓶一碰,又是清脆一声:“好,那就祝愿陈桐能入你梦。”
“不过,倘若得了答案千万可别忘了告诉我。”
也许是气氛太好,亦或者是包藏祸心,更可能是压抑得太久,心底的妄念与贪/欲这一秒这一刻如野火燎原般肆意疯长。
酒精与海水混合交融的气息使江迎秋大脑工作缓慢,于是他暂时放弃运转,借着回答的名义说出了潜藏心底的心里话:“不会忘了,不会忘了季总的。”
“那就好。”
季暮商浑然不知江迎秋包裹在短短两句之下的热烈热忱,仍在说:“对陈桐来说喜欢是什么,我们不知道。那么我想请问一下——这位陈桐的饰演者,对你来说,喜欢是什么?”
“对我来说?”江迎秋指着自己问,有点懵,怎么话题莫名其妙拐到自己身上了。
季暮商肯定地点头:“是啊,对江迎秋来说,喜欢是什么?”
“对……江迎秋来说。”江迎秋念完自己名字,牙齿轻碰,嘴唇相贴又分开,舌尖抵在上颚,一字一句道:“喜欢,是一种很自我的情绪。”
“和别人无关,只和自己有关。”
季暮商问这个问题,别有用心,经过多日的相处,他自认为江迎秋这个人他看得还算通透,知道面前这人与世无争是真的,温和恬淡也是真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江迎秋在不意,而是他把那些消极、低沉、阴郁的情绪藏了起来,只在与人相处中露出冰山一角。
冰山一角易消融,所以在阳光下,江迎秋身上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形成的东西变成了随和,但冰山上的冰霜即使化了,只要探下手,感知到的还是刺骨的冷。
所以,季暮商本以为江迎秋的回答会是不相信喜欢与爱能长久,结果显而易见,江迎秋给了一个意外之外又之外的回答。
江迎秋说:“喜欢很自私,只属于我且永远属于我,即使是我喜欢的人也不会分享。”
“为什么?”
这句话脱口的刹那,季暮商感觉自己嗓子都是哑的,这很奇怪。
“季总。”
江迎秋唤了声他,然后不厌其烦重复了先前说过的话:“陈桐不会主动走进林晓的世界,林晓也不会停留在陈桐的世界。”
季暮商深深凝视着江迎秋,江迎秋面带笑容朝他歪头,清亮的瞳孔倒映出季暮商。
季暮商盯着江迎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终于知晓了HE始终为0 %的原因。
他早就发现,HE进度除了与心动指数以及116提到的各种内外因素外,有很大一点取决于本人坚定HE的决心。
事实已经赤/裸裸摊在季暮商眼前,不允许视而不见。
原因,原因就是江迎秋从没想过在一起,哪怕是幻想。
江迎秋太清醒了,或许也不该称为清醒,应该是悲观。
对,没错,他太悲观了。
季暮商边为自己拨开雨雾感到高兴,边受到江迎秋的情绪感染而沉重压抑,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存在,同时拉扯着季暮商大脑与神经。
季暮商瞬间觉得HE根本不可能,一个人什么最易改变,他的思想观念,一个人什么最难改变,答案还是他的思想观念。
他自认为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改变江迎秋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思想。
江迎秋根本就没想过也没打算叫林思眷知道他的心思,更别提付出行动,这人怕是做好了把这份喜欢一辈子潜藏心底的准备。
只怕是人林思眷哪天退圈结婚请帖发到江迎秋手上,江迎秋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然后备上一份大礼,面带笑容地说:新婚快乐。
116叫他修正解决,扫除障碍,但他不能撬开江迎秋脑瓜,对他说你放心去追林思眷,你们未来一定会在一起。
也不能揪着林思眷耳朵说江迎秋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年了,你快回头看看。
季暮商想罢工。
【等等等!宿主大大! ! 】
久违不见的116冒泡了:【罢不罢工咱们先不提,先稳住好情绪,先别激动。 】
季暮商蹙眉:“我激动了吗?”
116耿直脸:【你有,而且是非常、非常。 】
说实话,季暮商是116绑得最省心的一届宿主,事业心淡是淡了点,但没搞什么幺蛾子,情绪也稳定,不像沉某不出格就心难受。
今晚季暮商情绪波动地厉害,倒是叫116意外。
季暮商冷冰冰掠了116眼,稳住了情绪。
“已经十点了,要走吗?”江迎秋看了眼手机说。
经江迎秋一提,季暮商才想起自己今晚目的是什么,不过左右公告明早发了,而且今晚搞清了HE进度停滞不前的原因已算是意外之喜,季暮商挺满足,嗯了声站起身。
江迎秋拿起搁在膝盖上剧本,屈膝站起人,一阵酥麻感从小腿一直侵袭至膝盖,一激灵条件反射向前跪去。
蒙了黑纱的沙滩逐渐放大,随即缩小,最后定格。
季暮商眼疾手快捞过江迎秋腰腹,胳膊往前一兜,确保江迎秋站稳后松了手。
江迎秋立马解释说:“腿有点麻。”
季暮商捻捻手指说:“没事。”接过江迎秋手里酒瓶,一同扔进了垃圾桶,回来时见江迎秋已经行动自如。
回去路上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不知不觉间到了酒店,车停在酒店门口,季暮商没立马上车离开,反而靠着车门目送江迎秋进入酒店,直到那截身影消失在视野。
季暮商垂眸捻着指腹,眼皮半遮住瞳孔,挡住眸光,显得神色不明,只有相互搓动的手指暴露丝缕情绪。
明明已经过去近二十分钟了,为什么触感还是清晰,甚至沾染了些味道。
季暮商之前以为江迎秋与他用得是同一款香水,但经过方才近距离接触那一下,他反倒不确定了。
江迎秋身上的海洋香水比他多了些苦涩的柑橘香。
沐浴露吗?
也许是吧。
就在季暮商沉思间,一道惊讶女声响起。
“季总,你怎么还在这?”
林思眷浑身上下散发着烧烤香,扒拉着眼睛飘过来:“看风景?观月?”
“你就当是吧。”季暮商懒得解释。
“哦哦哦。”林思眷点赞:“不愧是季总,小女子佩服佩服。”
季暮商:“……”
“赶紧回去。”
“知道知道。”林思眷挥着手,往酒店走。
等那股烧烤味淡了,季暮商打开车门上车,瞄到习惯性趴在中控台的116忽然福至心灵道:“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116直起身,乐意效劳地飞至半空:【什么问题啊,宿主大大,你但说无妨。 】
季暮商斟酌着开口:“你觉得江迎秋和林思眷……真的般配吗?”
他口中的般配不是指身份地位,而是性格,林思眷性子火辣,往往想一出是一出,少有人能稳得住,江迎秋更不用提,看似脾气好得没有棱角,实则一层又一层的面具。
季暮商不是否认两个性子完全不同的人无法产生爱情,他只是觉得江迎秋与林思眷站在一起……
怎么看都是别扭。
116:【! 】
116变成紧急高危险一级警备状态,红得刺眼:【宿……宿主大大,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
季暮商觉得116有点应激,屈指一点中控台,拿116的话回116:“你先别激动。”
这不是激不激动的问题啊!这是这是……嗯嗯嗯的问题啊!
116声音拔高,没理也要辩三分:【我……我没激动。 】
季暮商硬是被116逼得大晚上戴上墨镜,“我就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116不说话,和季暮商大眼瞪小眼半天,见季暮商真的没有一点那方面的趋势,红光才逐渐减弱,最后变成初始白光皮肤。
【……那就好,那就好。 】
第49章
那晚之后季暮商有一月时间没去片场,倒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去也没什么用。江迎秋这种悲观消极的思想早已是冰冻三尺,而非一日之寒,他不可能通过寥寥几句话就改变。
而且最近116也没有催促苗头,一反常态地安静,与先前痛骂他没有上进心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球。
季暮商自然乐得清闲。
没那么多事烦扰,季暮商轻松不少,对于HE进度也或多或少有了点想法,既然江迎秋不会主动说,让林思眷主动发现不就好了。
但林思眷是个粗心的,除了明明白白地将江迎秋心意摊在林思眷面前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季暮商不太能想得出来,这种没有头绪的东西实在惹人烦,季暮商一合手头上文件, 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落地窗外整体色调偏暗、偏灰,一道道雨丝持续冲刷洗涤着。
昨天刚立秋, 但暑气依旧没消, 也许这场不知是夏雨还是秋雨的雨过后, Z市就会迎来降温。
剧组群里消息还在刷,是徐茂彦发过来的段条雨戏视频。
《风筝》这部片子只有一段雨戏。
林晓暂住的这座小镇虽然很小, 但对比某些热门旅游城市, 多了些别样的意味与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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