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瑾安必须得承认,他浅淡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冯时不是主角,或者更准确的说,冯时只是第一幕的主角,在整个计划里,他只是一块拼图。”薛瑾安没有拐弯抹角,他视线直直看过去,眼底清晰刻印出长公主的面部表情,将面部肌肉变化的所有细节都尽数记录。
薛瑾安问道,“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不用试探我,我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长公主笑容温婉,素手给薛瑾安添了一杯茶,半是抱怨半是调侃的话里带着几分亲近,“吃一堑长一智,在你身上吃了这么多亏,我总得有点长进,才配得上当你们的长姐不是?”
薛瑾安没有接话,他见从长公主这里再问不出更多讯息,就直接端茶送客了。
长公主也只是无奈一笑,一副“弟弟不懂事我包容”的神态,很快也起身离开。
很快便到了宴会当日,灵芝同薛瑾安一道前去,去之前灵芝还询问薛瑾安备什么礼比较好,薛瑾安想都没想,直接从小X老师骗……赚来的那堆东西中,随手拿了一块金饼。
“就这个吧。”薛瑾安道。
“这……”灵芝忽略掉送金子是不是太俗这个可能,委婉地提醒,“殿下,此物来路不正。”
灵芝虽然并不清楚七殿下干了什么,又为什么七殿下明明没出去,睡一觉起来床上就总是堆金砌玉的,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灵芝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处置的。
各宫主子的倒还罢了,这里头可是有乾元宫的东西。
“殿下,还是谨慎得好。”灵芝试图说服薛瑾安。
薛瑾安却浑然不在意的说了句,“无妨。”
皇帝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也不过就是把小X老师当做是他而已,这么想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了。
而且,夺嫡的主线剧情已经开始,皇帝也快活到头了,他知道不知道怀疑不怀疑,都已经无法阻止被养肥了的薛瑾安了。
“奴婢明白了。”灵芝接过了那块金饼,找了个样式雅致的盒子将其装起来,捧着去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第一次摆宴,办得相当隆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端得是张灯结彩一派和乐,看着竟然比大皇子娶妃的时候还要喜庆三分。
薛瑾安早就猜出这宴会的规模不会太小,毕竟这是场政治意义远大于其他的宴会,大皇子能不能拉拢朝臣站队,能拉拢多少朝臣站队就全看今天了。
薛瑾安相对意外的是,操持这场宴会的竟然是大皇子妃,也便是被迫做了皇家妇的冯鄞守的女儿,冯时的姐姐冯芊。
薛瑾安进来一路听到不少人议论:
“外面盛传大皇子与大皇子妃生有嫌隙不太相和,今日瞧来倒是以讹传讹了。”
“再如何也倒底和皇家攀了亲,如今冯家已经败落,想要东山再起可不得找点依靠。”
“说到底也是个女人家,三纲五常在家从父嫁以从夫,能拗到哪里去。”
“……”
这些种种都还是比较客气的,有极个别素质比较感人的竟然拿起冯芊的容貌说事,说她这样的长相入得皇家门作皇家妇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还有什么不满的?
实际上冯华的长相并不难看,只是并非时下流行的明艳大方珠圆玉润的那一卦——大启贵女的衣服首饰花样多华美,因制作工艺问题,颜色多鲜亮,走得便是雍容大气贵不可言的路子,长相过于素净寡淡的话,会撑不起来。
追求珠圆玉润的话,衣袍制式的问题占一部分,更大一部分还是古代医疗条件有限,对生理知识方面的了解也并不完善,女子生养便是走鬼门关,小孩的夭折率也居高不下,于是大家对于妻子的挑选,也便更偏向于好生养这方面,往前数个百来年,最好嫁的是生养过的寡妇。
只是随着儒学思想一步步收紧,书生们从文武双全趋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同时,对于女子的束缚日益加重,目前还没退步到给寡妇立贞节牌坊的程度,私底下却也已经有儒生大肆鼓吹守贞守节思想了。
话题扯远,总之,冯芊的相貌和流行的完全不搭噶,甚至有些唱反调,放到现代就非常符合“淡颜天花板,白幼瘦审美”这几个字。
冯芊也大抵是知道这一点的,在穿着打扮上便花了不少心思,她弱不胜衣楚楚可怜地往那一站,温婉娴静这个词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从另一条赛道成为了贵女标杆。
薛瑾安看着她的表情总觉得有些熟悉,还来不及深思,便在此起披伏的“请长公主安”中得到了答案。
长公主和冯芊面对面站在一起,脸上那温和婉约的笑容,那浑身柔弱的姿态,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弟妹是个体面人。”长公主看了旁边端着那张刻板笑容脸的大皇子,很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冯芊的手背。
大皇子面上笑容不变,伸手颇为强硬地揽住冯芊的肩膀,将长公主握在掌中的那只手也夺过来捏在自己手中,语气催促道,“长姐快去落座吧,我瞧着三妹妹四妹妹也来了,似乎有些不安。”
冯芊确实是个体面人,薛瑾安清楚地看到在大皇子伸手搂住她的那刻,她浑身都僵硬了一瞬,面部表情全部呈现了下滑趋势,负面情绪染上眉眼,不适和厌恶几乎要喷薄而出,竟然就这么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她的身体很快放松下来,表情也恢复原样,还配合着大皇子的动作娇柔地贴靠上他的胸膛,两人乍一瞧着倒真是一对登对的璧人。
她变脸的速度太快以致于人肉眼无法察觉,没有人发现问题,要不是摄像头有慢放功能,哪怕数据库清晰记录了她的变脸结果,薛瑾安也会因为现在无瑕疵的重现,怀疑是否是数据寻入时受到了污染以致数据不准确,进行好一番排查。
人类有时候真是厉害,演技都能骗过机器的自检代码,宁愿怀疑自己出Bug也不相信数据结论。
“是吗?我知道了。”长公主没有拆穿他迫不及待赶客背后的原因,微微颔首便轻飘飘揭过了这件事,如他所愿地走开了。
大皇子目送给长公主背影走远,中途还和五皇子迎面撞上,五皇子手中端着酒盏,里面满满一杯澄黄色的酒,即便隔得有点距离,薛瑾安也捕捉到了它挥发在空气的气味因子,是十分清冽的果酒,有点度数但不致于能一杯醉死人的程度。
五皇子走得歪斜晃悠,险些将杯中酒泼撒在长公主的裙摆上,好在五皇子身手敏捷,及时稳住了手酒杯竟然是一滴都没撒出来。
五皇子倒是颇为看重这杯酒,立刻收回手查看杯盏里面的酒,具体动作恰好被长公主的背影挡住,只能看出来他似乎松了口气。
五皇子当即扬起眉来,恶人先告状道,“长姐,走路要看路,当点心,碰撒我这盅百年只得这一杯的酒,我可要找你闹了。”
“放心,一盏酒长姐还是赔得起的。”长公主语气温柔地将话顶了回去。
“啧。”五皇子啧舌一声,不想说话的老毛病又犯了,直接错开她走人。
手中酒杯似乎也在为主人鸣不平剧烈晃动着撞击杯壁,澄黄的酒液都有些浑浊,薛瑾安感觉到空气中的酒味都变重了,清冽的果酒香气混杂着,似乎隐隐带着一些有些熟悉的属于大自然的味道。
薛瑾安找就近的奉酒侍从,从托盘里挑出一模一样的酒,轻轻嗅了嗅,发现里面不仅掺杂了蜂蜜的味道,还带着点草木气息。
长公主并不在意五皇子态度差,对周围人微微点头致意后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消失在视野尽头。
薛瑾安收回视线,就在这时,五皇子突然回头似无意和他对视了一眼,缓缓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这才幌幌悠悠地荡走了。
薛瑾安太了解五皇子,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五皇子和长公主达成了合作,这一场宴席是两人联手一起搅局,这进一步证实了薛瑾安的猜想,冯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螺丝,真正要引出来的另有其人。
证实了这件事之后,薛瑾安也没有再停留,转身往里面走去。
大皇子这边根本没有留意五皇子,是以也没有看到五皇子和薛瑾安这短暂的无声交流,他兀自沉思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长公主按照他所想的没有再说什么走了,他心中却莫名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在隐隐脱出掌控一样,他下意识地在场中搜寻冯时的身影。
冯时在里面,他自然没有成功找到对方的身影。
冯时到底也是冯家小公子,有功名有官身,不是他身边的胎监随侍,是不可能被他安排出来待客的,若真这样做,是在磋磨大皇子妃、冯家的脸面,不管大皇子心中有什么想法,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于名声于他招揽其他人都无益。
或许该派人盯着长姐……
大皇子心里正想着,手底下的人挣动了两下,传来他那位皇子妃冷淡地声音:“可以放开了吗?”
“抱歉。”大皇子立刻松开了揽着她肩膀的手,却并没有松开握住的手,只是相当贴心的挪开了位置,从牵着手指变成了轻牵手腕。
“辛苦你陪我在这继续接待客人了。”大皇子姿态做得很足,语气温和表情柔软,眉眼间的歉意和缠绵爱恋肉眼可见,看起来就像是对大皇子妃情根深种了一样。
“……知道了。”冯芊遮掩住眸中的烦躁,偏开了视线去同刚进来的一位夫人打招呼,顺手挣开了大皇子的手。
大皇子识趣的没有不依不饶的跟上去,也转头招呼客人。
两人站在一起迎客,看起来像是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没人能瞧见他们貌合神离的本质。
有大皇子同皇帝合作清洗了户部在前,就算对大皇子存有疑虑的大臣,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会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且一个个都备了贺礼,满面喜气洋洋的来,仿佛是真的为大皇子高兴一样。
这便是大皇子的高明之处,他总是擅长利用身边的人事物,来为自己牟利。
薛瑾安落座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四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
四六两人坐在一起,正就着《九章算术》在低声说话,看四皇子时不时用手指在书本上比划,六皇子目不转睛盯着书本频频点头的样子,应该是六皇子在问四皇子题目。
薛瑾安记得上书房先生们给六皇子的年终评价:在文学方面天赋出众,喜欢天工机巧方面的书籍,动手能力不错,自觉心也很不错,并不会玩物丧志,缺点就是羞于启齿,不自信,且是个数算苦手。
四皇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礼盒,个头不大包装有些老旧,但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薛瑾安从包装盒庄重的花纹猜出,这该是四皇子给大皇子带的贺礼。
至于明明是贺礼,四皇子怎么不送出去,薛瑾安稍微一想也明白过来。
自楚文琬走后,四皇子手头拮据不少,准备的贺礼只怕是能归于“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行列,简单来说就是拿不出手。
如果是私底下聚会,四皇子不会这么藏着掖着,可这是公开的宴席,还有专门的人在门口唱礼,他这礼物要是太次了,丢得不仅是自己的面子,倒不如不明面登记,只私底下给大皇子就好。
而九皇子就坐在桌子另一侧,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面色阴沉有些神经质地啃咬着手指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时不时含糊念着别人听不懂的音节,连薛瑾安走过来坐下的动静都没能让他从自己的世界抽神出来。
所幸身为皇子,他们的桌子摆放位置有所讲究,不仅是最好的位置,还特意放了屏风遮挡,隔绝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九皇子坐的位置又相对比较隐蔽,不然只怕薛瑾安这一路走来,能听到一耳朵的“九皇子疑似患有 疯病”的传言。
实际上,薛瑾安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九皇子癫狂都得神情,而是他带着些水汽的头发,衣摆的袖子也有被水渍浸染的痕迹,但偏偏衣服领子基本是干净的,看着像是——被人摁着头直接插进过水里,袖子的水是挣扎的时候留下的。
薛瑾安并不好奇九皇子是被谁弄成这样的,总归以九皇子那样讨人厌的性格,没有了萧姝给他撑腰,他早晚都是受教训的。
薛瑾安不好奇,但架不住九皇子的眼神一直盯着他身后转动,薛瑾安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九皇子盯得竟然是八皇子。
八皇子在场中游走,端着酒盏扎在一堆武官里面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薛瑾安倒是真认识那几个武官,好几个都是大皇子提议监管查二皇子党账目时点过名的,也就是西南军升上来的将领,属于三皇子党羽。
在其他人看来,八皇子想要收拢三皇子党羽的人为己所用,必然会说一些不利于三皇子的话,事实恰恰相反,薛瑾安读出他们的唇语,都是在夸赞三皇子勇武的话。
自三皇子瘸腿之后,八皇子对娴妃的讨好便与日俱增,日日前去请安拜见,不仅嘴巴甜,行动也很上道,娴妃即便只是无意中提起荔枝的清香甜美,不过几日八皇子就会带着荔枝来孝敬,知道三皇子不待见自己,为了不让娴妃为难,几乎都是避着三皇子走的,实在避不开在三皇子面前也是伏低做小任打任骂。
三皇子的言行举止有多霸道,就衬得八皇子是多么的可怜,但偏偏八皇子不会顺势卖可怜,而总是对娴妃露出笑容阳光毫无阴霾,问就是他没有将三哥的话放在心上,早就忘了,惹得娴妃明知道三皇子对他极其厌恶,也不免生出怜爱来。
于是三皇子就更暴怒了,每次都要憋着气翻昭阳宫的墙,进去了也不是找薛瑾安,而是找茯苓打架,茯苓偶尔也会跟着动手,但更多时候是躲起来,那躲藏的身法一日比一日纯熟,都快赶上暗卫的水平了,薛瑾安如今都要花两个呼吸才能顺利找到她的位置。
按照三皇子所说,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八皇子并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对怎么讨好娴妃不得要领,第一想到的就是装可怜,结果就这么来了两次之后,娴妃便不忍起来,直接就让八皇子往后别来找她了,省得两边都闹得不愉快。
八皇子吓得连忙调整战略,没敢再在耿直的娴妃面前耍小聪明,后来才逐渐摸索发现,自己表现的越开朗活泼不在意,反而会引起娴妃的动容,不仅如此,他以这样的姿态去接近那些武官,得到的收益也远比之前大。
以前他总是会有意无意提到三皇子的瘸腿,武官们的谈话性质很快便会淡去,自顾自地说起一些当兵知道的事情,让他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话,但自从他开始大肆称赞三皇子,表现出对他的崇拜,武官们都一个个打开了话匣子,跟他倾吐了不少西南军内部的事情,让八皇子获益匪浅,偶尔使唤他们办事也会很顺滑,没有半点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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