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季子琛却觉得浑身血液倒流,一阵恶寒涌入。这是局中局,猎物反倒以猎人的姿态入场,而真正的猎人却早已悄然等候。
萧明渝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拿活人炼剑这种事情之前从来都不会与他沾边的。季子琛费解不已。那贺安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刚一想完,顶楼忽地出现一圈黑影,魔气霎时间在四下荡开。屋檐之上,以仇鹰为首排列站开。暗夜朔风,魔刀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锃亮。
贺安与江轩正被萧明渝弹开,一齐遽然抬头,见此景,随即了然。江轩自嘲道:“我就知道他不逃,定是有诈。老子才不管这么多,萧明渝!你弄多少人来,老子照杀不误!”
“我今天就是要取你首级!”
丘明坚按住他的肩道:“江贤侄莫要气急,省得着了这孽畜的道。那可不划算了。”
灵霄山这边损失不算惨重,但与萧明渝身后的精兵锐甲比起来,气势弱了不少。
而且多数人在围剿萧明渝时被魔剑划伤,白衣沾血,灼烧感异常,伤口也很难愈合。这跟仙剑噬魔血一个道理。
木屑残渣遍地,一片狼藉。两边阵营对立,一边中剑的血流不止,断胳膊断腿的甚至性命难保。另一边则是手握利刃、一鼓作气的魔族精锐,摧枯拉朽之势让人惴惴不安。
萧明渝就站在这样的阵列前,践尘忽地燃起紫黑火焰,仿佛子叫嚣着吃人饮血。
季子琛心知这样下去不行,偏生他被定住不能上前拦住。他刚准备大声呼喊,颈部似乎被什么东西隔空打了一下。
定身咒解开了。
他不顾那么多,往前奔去。沈城主无奈笑了笑,他看向角落处尽力掩藏踪迹,却逃不过他法眼的人,摇了摇头。
萧明渝见人跑到自己面前,煞气敛去不少。可是待人停在离他几步远处,脸色唰得变僵。这很不正常,践尘的横行霸道放大了他身上所有的感官。
包括对这一小举动的不满。
季子琛深吸一口气,道:“萧明渝,你快停下。”
手指不自觉在剑柄上捏紧,萧明渝道:“你觉得我该停下吗?”他引着季子琛的视线往对面看。
这帮灵霄山的弟子能力此时不一定能敌,但血性却是够的。有的脸上溅满自己的血,也要死死盯着这边。
萧明渝道:“我若是不将他们打趴下,他们便会将你带走!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季子琛如鲠在喉,他不能说不走,也不能说走,不然哪边都要骂他白眼狼。
江轩呵道:“将我打趴下?就凭你?季子琛今日必须跟我们走,不然……”
魔气旺盛,代表恶的一面在萧明渝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邪笑道:“不然什么?”
江轩被堵住,明显是有话不能说。贺安则和缓很多:“子琛,师尊他……需要你,不管怎样,你必须跟我们回去。”
提及褚明锦,季子琛良心突突跳了两下,问道:“师尊他怎么了?”
贺安欲语,萧明渝却打断道:“呵,他不会跟你们回去。褚掌门自作孽不可活,为何要赖上他。省点心思,想想待会儿该怎么逃吧。”
灵霄山弟子听到“逃”这个字,脸色都变得铁青。江轩怒道:“少胡言乱语。你曾经也是灵霄山的弟子,有你这般出了宗门就倒打一耙,抹黑宗门的畜生吗?你这样的,就应该碎尸万段!”
“哦,我是畜生,我抹黑宗门,我该被碎尸万段。即便是如此,他也不能跟你们走。”萧明渝边说着话边走到季子琛身边,揽着人的肩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江轩似乎是想起什么,喊道:“你!”
季子琛哪里受得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多视线打量探究,做如此亲密的事。所以他退出了萧明渝的怀抱。
他感受到有目光在他身上灼烧,却没注意到萧明渝眼底自嘲的怔愣。
丘明坚适时道:“季师侄应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无情花是谁的手笔吧。”他说这话含有一定赌的成分。提及此花,贺安与江轩两人面色都变得深恶痛疾。
季子琛胸口下意识跳了下,不太想理这人,但还是道:“知道。”他说完便感受到萧明渝身形一顿。
丘明坚讶然,继续道:“那你可知无情花是他种在比身上专门用来对付你师尊的?”
萧明渝否认道:“不是,这不是用来对付你师尊的。”
季子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瞪着眼等人说后文。
丘明坚变本加厉道:“哦?那为何上回你连同章玉那个小杂种能打过褚师兄、赵师兄和秋师兄三人?”
“季师侄是不是也很好奇?”
“无情花,正是我灵霄山上辈子的罪孽。之前我家三位师兄为了疗伤用了禁药,苦苦修炼仍是被禁药影响。而无情花散发出的花香便能触发这点。它能暂时抑制灵力运作。若不是这般下三滥的法子,我倒还真想不明白你们有何能耐。”
“况且这无情花早已灭绝多时,你找到它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丘明坚说完,灵霄山弟子皆是鄙夷的姿态。季子琛看向萧明渝问道:“真的是这样?”
“季师侄不会以为这花只是用来限制你行动的东西吧。”
“够了!”萧明渝朝丘明坚打出一道魔气暴击。
丘明坚躲开,仍如狗皮膏药般说个不停:“禁足为假,利用为真!事到如今,你也不敢说真话,不是吗?萧明渝。”
季子琛看着人逐渐和自己对上视线,声音只有一丝丝慌乱,对他说道:“我可以解释。”
“还有多少,多少是你没告诉我的。”季子琛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有淡淡的怒意,煞是冰冷。
萧明渝似乎被践尘夺了一半神志,说话做事都沾着点粗暴的意味。他强硬压下暴虐,沉声道:“这些我都能解释,但是,你不能跟他们走。你必须留在我身边,你若是走了……”我不知道我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丘明坚拍拍身上被魔气烧掉的一半衣袖,嘲弄道:“他还能留在你身边做什么?整日受骗?还是永远无知无觉活在你编织的谎言中?”
“到头来,他所敬爱的师尊师兄都被你杀了,他也不知道,是吗?”
萧明渝吼道:“没想到丘师叔凭空捏造事实如此厉害。那你说说,你能躲过几招。”说罢,他抬手准备发出几道暴击,便感受到手臂被人握住。
季子琛难以置信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萧明渝停下动作,道:“我会告诉你,你信他还是信我?”
“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不要再回避我的问题!”季子琛的声音发颤,他的手也在发抖。
江轩抢道:“我来告诉你,这些都是真的!我们本不想大肆张扬掌门师叔的事情,事到如今,也懒得顾忌颜面说出来,他竟还不肯说实话。季子琛,我本以为你知晓轻重,明事理,你还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伪君子吗?短短几日,你师尊对你的恩情教导你都忘了吗?”
季子琛诧异看向贺安,这人却点头道:“子琛,我们此次便是来接你回去给师尊治病。”
“是呀,他如此扣着你,就是想将你师尊的病拖得更加严重。往后他若是率魔族造反,也少了一方阻力。”丘明坚负手补充道。
他被骗了,而这个骗他的人连解释也不给。他真是单纯啊。季子琛啊季子琛,以为自己是穿书进来的有剧情外挂了不起?以为书里面的人性格特征都在自己的五指之中,呵,到头来还不是小丑一枚?
竟然被书里面的角色算计利用,倒打一耙。还是这种千方百计对他好的角色,你就说你蠢不蠢?
时机成熟,江轩几人不欲再等,他们提剑劈来。萧明渝已经到了失控边缘,他将季子琛往边上推开,让人呆在安全地带,自己提剑迎了上去。
正好,他现在却发泄的地方。他的表情几近扭曲,宛如地狱罗刹念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眨眼间,两拨人大打出手,剑身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擦出的电光火星更是眼花缭乱。
季子琛跌坐在地上,脑子很乱,看来,这回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了解萧明渝。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这是一个被仇恨与命运摧残,隐忍面对的阳光少年。需要他的关怀与怜悯,甚至是纵容。
可纵容不是不拿他当人,不是肆意玩弄,踩他的底线。将他变作一把利刃刺向他的师尊同门。
今天听了这一番话,他的睡梦惊醒。这不是什么小说中圣母片面角色,而是一个被人背叛会心痛难受,甚至心怀仇恨的活人。所以他被原谅的那么轻易,不是他运气好,也不是萧明渝脾气好正气高。
而是他感知太顿,天真以为萧明渝早已放下仇恨。其实只是这个人不愿意表露出来罢了,而他又不知道。所以局面变成这样,他一直都无知无觉。
他是助纣为虐的一员。
知道这些,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愧怍?惊愕?后怕……混乱一片的大脑,季子琛崩溃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下一瞬,季子琛被一声惊叫拉回现实。
只见萧明渝提着践尘速度飞快朝胸口重伤、无法反抗的江轩刺过去。丘明坚被人拖住无法营救,只有贺安扑了过去,想用佩剑挡一挡。
原著中贺安的结局涌入季子琛的脑海,撕裂了他的意识。
这明显是螳臂当车,两人做好赴死的准备,裹挟着魔气的巍峨剑意却陡然化作须有。
萧明渝的眼睛已经被血红吞噬,只有那黝黑的瞳孔紧缩了一瞬。他拔出剑,一把捞起被刺中的季子琛,往后跳了几步退开来。
贺安真开眼便看到这一幕,饶是平时再端着众弟子之首的架子,此情此景他也控制不住喊了一声:“子琛!”
季子琛听着周边的混战声渐渐停下,他被人紧紧搂在怀中,胸口好疼,开花的那处背刺穿了,一个黑洞洞的剑口黑血直流,伤口处的熟肉焦黑难看。他感受到萧明渝帮他施术止血。
若是放在其他剑伤下,这是有效的。但是践尘不行,因为这把剑遵从“男主剑下必死无疑”的铁律。
所以他这是要死了吗?喉间涌上腥甜,季子琛猛咳几下,有人在帮他顺背。
萧明渝气息不稳,问道:“你怎么样?”
待呼吸稍微平稳,季子琛怕没时间了,赶忙抓着萧明渝施术的手,道:“别……别白费功夫了。我肯定是救不活的。”
萧明渝冷静得有点可怕了,道:“不,你可以。你……你有机缘,我知道,你有机缘,你不会死,它不会让你死。”
机缘,他怎么从来都没听到过?
贺安跌跌撞撞冲过来,却不敢靠太近。他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心急吼道:“萧明渝你在干什么?你的魔气跟他相斥!”
萧明渝将欲上前的贺安打飞,固执道:“不会,魔戒被好好吸收了,他不会相斥。”
立马有人扶起贺安,一群人无人敢上前,只能咬牙切齿驻足观望。
血液在慢慢流失,季子琛觉得萧明渝的身体很热,仔细一想,原来是他的体温在逐渐丧失,形成了温差。
必须快点了,心里面好堵,有好多话想说。
季子琛身手摸干净萧明渝脸上的血,露出这人魅惑的脸庞。这张脸不论什么时候,他只要一看就只会感叹女娲造人的伟力,什么生气杂念全部都消散。
他声音虚弱道:“萧兄,别再骗我了。我……咳额……我不喜欢被骗。”
萧明渝却道:“别再说话了,凝神!”
“我都要死了,你为何都不哭?一滴泪也没有,”季子琛自言自语,“哦,我忘了,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该对我哭。”
季子琛又是一咳,这下真的要将肺腑咳出来了,但他还是想把话说完:“我欠了你很多,这回全当我耍赖,全抵了行不行?”
伤处被萧明渝用法术止住疼,可其他感知也愈发变淡。好似与这世界的一种纽带在渐渐变淡。
萧明渝不说话,额间流下许多汗水。他能感受到怀中人蓬勃的生命力,所以不担心,也不想在最心烦意乱的时候回复这些胡话。有些话,可以找个时间好好说清楚,但不是现在。
可当他治疗好伤口,想将人扶起来。脑子里什么东西却铮的一声断了。接着身子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穿,僵在原地。
他颤抖着手探了探季子琛的神识——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方一挪动,他差点没站住身子,而怀中那具软绵绵的身子也随之抖动,残留着的余温告诉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萧明渝没忍住唤了一声“阿琛”,却无人回应。定睛一看,季子琛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除了脸上被蹭开的血迹,了无生气。
就像……就像死了一样。
他的怪异反应引起所有人的惊愕。江轩反应最为激烈,像是在宣布萧明渝的死刑:“你害死了他?!你居然杀了季子琛!!!”
仇鹰在远处怔愣道:“萧君。”
有人闻此才反应过来:“萧明渝杀了季师弟!”
“你怎么下得去手!季师弟在山上那么维护你,你以为当年那帮欺辱过你的弟子是良心发现了才不找你麻烦了吗?还不是季师弟找了师尊施压。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他关照的?”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他就算是一朝对不起你,你也不至于心狠手辣要他的命啊!”
“我要杀了你!”这人刚冲刺到一半,便被人拦住,再被吼道:“混蛋,你还想送死不成!我们这里没有人能打过他!”
“我不管这些,刺他一剑也是好的!”又是一群人提剑要上前,皆被贺安横剑拦下。
萧明渝抱着尸身的手紧了紧。
原来你还做过这些吗?
我都不知道呢。
“此仇不共戴天!”“他就是杂种!”“季师弟死的好冤枉!”
萧明渝感觉自己还在睡梦中,一个可怕的噩梦夺走了他心心念念之人。对啊,明明对他这么好的人,只是有自己的苦衷,他为何要计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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