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季子琛也不会认错,这双和原身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
这位就是原身的生身母亲,婴孩便是原身。披风上有不少血污,看样子这是刚诞下原身不久。这双清冷的眉眼中满是疲倦,嘴唇惨白,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整个人虚弱不堪像是一张薄纸,好似只需要一掌就能夺走她的性命。
孩子在哭,她也是满含泪水,那只苍白的手沾满血,很不熟练地抚摸着婴孩的脸庞,柔声道:“不哭不哭,娘亲在这里。”滚烫的泪水随着这番话不尽往下流淌。
如此画面,看得季子琛揪心不已。
这时,洞口传来声响。她警觉拿起身边的佩剑,刚生产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佩剑唰的一声被拔出。进洞之人立马出声道:“是我,季念姐姐,是我。”
这人说话带着沙哑的哭腔,却听季念道:“汝嫣!”
再一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季子琛怔愣在原地。背着光的张汝嫣走进来,穿过季子琛虚无的身体。季子琛才惊觉,张汝嫣走路的姿势很不自然。
因为她也有了身孕。
这个孩子,就是章玉。
张汝嫣几乎是强撑着走到季念身边坐下,见人看着她那饱含希望的眼神,张汝嫣啥时间潸然泪下,颤声道:“都没了。”
季念恍如信念崩塌,急忙抓住张汝嫣的手,嘴唇发抖问道:“是不是没见到哥哥他们,才这么说,是不是?”
“不是,他们好歹毒!我……我亲眼看着他们将季宗主和姐夫……还有我夫君的头颅给下来……”话还未说完,张汝嫣立马干呕起来,“血!到处都是血!”
季子琛第一次见到张汝嫣时,总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是坚强的。不然,宁愿毁掉自己清誉,也要与褚明锦解除婚约,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若是寻常女子,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
两人的眼眶装满了泪,洞总安静得骇人。季念难以置信,一个劲儿地摇头,好似那惨烈的场景就发生在她眼前。怀中的孩子却呜啊一声,唤回两人沉溺无尽悲伤的意识。
张汝嫣安慰道:“没事的,姐姐,我们还有这两个孩子,等过几天围剿结束,若是能命大躲过一劫,会好起来的。”
季念闻言,干笑一瞬,手留恋地摸着怀中孩子的脸,道:“你帮我好好带着骁儿吧,我已是大限将至,我手上、腿上的筋已经被他们挑断,我……我逃不出去的。”
她自顾自念着,生命最后时刻,清冷眉眼间盈满慈爱,轻声道:“我的骁儿将来一定是个剑术第一的好孩子,他一定会帮我季家报仇的。”
张汝嫣出声止道:“可以的,我们可以出去的,姐姐,我可以背你出去。”
“那样目标太大,”季念绝望地笑了笑,“玉儿不是也要临产了?我就是个拖累,你们三个逃出去就行,我……我出去也是废人,算姐姐求你了,我只会拖累你们!”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
季念无情打断道:“不可,你只需要好好地替我活下去,我们不是给孩子定了娃娃亲?”似乎是想到先前开心的回忆,她笑道:“若是玉儿是姑娘,他们二人就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个小公子,那便玉儿为文,骁儿为武。骁儿是哥哥,一定会……会好好护着他的。两个孩子,相互扶持,亦能越走越远。”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
张汝嫣拭去眼中汩汩冒出的泪水,单薄的身子抱住了季念,便听到季念道:“你再帮姐姐一个忙。”
“什么?”
季念点了点孩子的额头,道:“替姐姐给骁儿念一个思亲诀,我……害怕……他一生下来就没见过娘亲,连我的样子也不记得,他该知道,他的娘亲也是爱他的啊……”
季子琛简直不忍看下去,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真是命运弄人,他和章玉的关系已经变成了这般不可挽回的模样。
正看着人下印记,场景突然急速变换,很快又停在张汝嫣抱着两个孩子在路上狂奔地场景。
后面一帮人紧紧追着她,手中利刃已然见血。张汝嫣顶着背上数道伤口,婴孩感受到杀机,哭个不停。
真是令人崩溃。
一道剑光将要砍在张汝嫣背部,季子琛下意识提剑想去挡住,本以为乐风也如虚影被穿过,却见这剑光被一把断剑拦住,断剑剑身与季子琛的乐风剑完全重合,乍一看还以为是他挡住了。
追人的修士立马跳开,警觉道:“何人?”
他们还有闲暇却问这些,殊不知来人已经暴怒,断剑三两下将这几个修士的首级取下。
季子琛惊奇看去,却见此人蒙面,一身黑衣,虽是熟悉,但无法第一时间辨认是何人。
张汝嫣筋疲力尽,失血过多让她面无血色,像是抓住生命最后的稻草,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至此,画面又跳转。这次亦是逃杀,婴孩仍是哭泣不止,不过这次没有张汝嫣的身影。只有上回出手相救的黑衣男子,用一块布将两个孩子绑在身前,一只手抱着再加一层防护。
追他修士时不时出招,却又无一例外被格挡回去。他这身剑术怎么看都异常眼熟。
这人究竟是谁?
哇的一声,黑衣男子突出一口黑血。
第74章
黑血淋漓, 一看就是体内的毒发作了。
一修士见此立马杀红了眼。趁人之危,挥剑劈去,却见黑衣男子砥砺坚持, 那双拉满血丝的双眼装满视死如归的斗志。
穷途末路之人总是不知在何处迸发出力量。随后刺过来的修士被蓦地一阵剑气冲飞。接着又是颗烟雾弹似的玩意儿叮铃哐啷滚到路中央。
四仰八叉的修士暗道不妙,霎时间浓雾弥漫起来,黑衣男子趁机撤走。两名婴孩似乎也懂事了般, 不哭不闹, 安睡在黑衣男子胸前。
这片林子地貌崎岖,不少树都是从石缝中长出, 病态怪异,却又直指而上, 表现出惊人的生命力。黑衣男子踩着凸出的怪石拼命赶路。
这人露出的眉眼中那一抹疲色,如此奔走怕是已经一连持续了几日。前路未知, 后又追兵,再苦再累这人也未停下。
看保命的本事, 单凭那一身剑术,季子琛敢笃定,这人能独善其身,不巧的是他怀中那两个小的, 竟硬生生将这份善意拖累成软刺扎向他自己。
赶路几日,途中遇到的皆是一些小喽啰, 这人弹指一挥, 眼也未眨,便将拦路地解决干净。
令季子琛惊奇的是, 这人分明中了毒,却只给自己潦草封脉,有时候毒性发作, 也只是皱眉隐忍。只有两个孩子哭得紧的时候才会停下,找点露水用竹叶尖耐心喂给孩子喝。
运气好的时候便是摘两颗果子,挤出点果子汁水对付。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季子琛都怕原身和章玉被饿死。但这已经是黑衣男子能给他们最好的东西了。
又是一次给孩子喂水,竹林中的异动被黑衣男子察觉,甩开竹叶,提剑警觉,准备随时跑路。
两人却从对面的竹子顶一跃而下。这两人季子琛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见人就要跑,赵明松赶忙止住道:“别跑了,省得毒性蔓延全身,死得快。”他身后跟着冷面的褚明锦,两人落地,他往黑衣男子身边扔过去一包东西。
“只能抑制,不可解毒,”似乎是觉得棘手,赵明松又抱怨,“当真是想杀人灭口,竟不惜用这么狠毒的毒!”
黑衣男子拾起东西,遮面的黑布被他一把扯下,露出的脸苍白骇人,已是毒入骨髓,无药可救。
季子琛却瞪大了眼,这黑衣男子竟是醉清尘!难怪他一直觉得熟悉,这人他可是上过身的,当时还学了不少剑术。
醉清尘一把吃下那几颗药丸,没有水,吞咽很是艰难。醉清尘额头挤出豆大汗珠,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赵明松皱眉道:“这几日可让我们追你追得好是辛苦,如今看来,也不用把脉了。”
醉清尘苦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咳咳咳……咳,算是我作为灵霄山几日门徒,求你们二位师兄给几分薄面。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季家的,一个是我姐姐的,你们帮我带走养着吧……咳……”
褚明锦不语,赵明松气道:“你姐姐的孩子也好意思让我们救?张汝嫣她宁愿嫁给季家的门徒为妻,败坏褚师兄的名声……”
醉清尘用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他,仍是笑着说:“所以我这不是让你给我薄面?不关他张家的事,只是我醉清尘的请求。”
季子琛差点听笑了,不得不说,这个时期的赵明松心浮气躁,却一如既往的事褚明锦的毒唯。
赵明松还欲说话,褚明锦却只身上前将两个孩子接过来。他的怀抱似乎很是温暖可靠,两个孩子到了陌生的怀中只是咿呀几声,便安睡如常。
褚明锦道:“哪个是汝嫣的。”
“小的那个。”
赵明松挑刺道:“就隔了几日,看着差不多,这怎么知道哪个是小的那个?”
醉清尘闭眼忍痛,气人道:“眉眼都看不出来的话,那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跑得我脑子都浑了,早就分不清,你若实在分不清,养大了不就能分出来了。”
赵明松被怼得舔了舔嘴唇,没再说话。
“名字。”
“还没取,乳名是玉儿。”醉清尘长舒一口气道。后面似乎想起什么,又问:“我姐姐她,离开的时候很痛苦吗?”
说到这里,褚明锦似乎也不想听,眸子中愁云惨淡了些,淡淡道:“你呢?后面如何打算?”
闭目不看人,不知道是不愿意看这个害的他家破人亡的人,还是真的没有力气睁开眼。只听醉清尘道:“我要赴约。”
一场无人等候的约。
赵明松道:“师兄,我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给他的药能撑到他走出林子,绰绰有余。”
“慢着,这孩子身上是?”
闻此,醉清尘终于高抬贵眼,道:“这孩子太过娇嫩,前几日发热差点烧死。”
赵明松道:“所以你就把自己的一半元神和修为放到了他身上,想留他一命?”
“你疯了不成?他若是不能消受你的元神,岂不是灵根要被损毁干净?!”
醉清尘勉力支起身子,随意道:“灵根和命,孰轻孰重,不用我多说。你们快走,我也要走了。”
三人临离别,赵明松又拿了一袋子丹药给醉清尘,简言道,吊命用的。
褚明锦则是庄重道:“珍重。”
醉清尘愣神一瞬,才嗤笑一声:“别了。”
此去一别,醉清尘的命数已定。
后面的画面与先前褚明锦说过的无二,也就是褚明锦弄错他和章玉的后续。
难怪褚明锦弄错,先有张汝嫣给原身结的思亲印,再有醉清尘的元神与修为,加深了褚明锦的猜测,原身就是张汝嫣的亲生子。
第一个原因不用多说,只是第二个原因,也许是褚明锦和赵明松都不会相信,醉清尘会在那般情急的状况下,愿意冒险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甚至称得上累赘的孩子。
而原身名字里却没有“玉”的原因,他猜应该是,张家仇家太多,为了保全张汝嫣的孩子,所以褚明锦刻意调换了,而章玉也只是简单将姓氏改了。哪曾想,如此误打误撞,竟然将名字取给了对的人。
只是这样弄巧成拙的原因,却让季子琛和章玉的命运完全改写。
两根纠缠在一起的线,逐渐解离、背离,便再无纠葛。
错乱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渐渐明晰。
为何原身是灵根废物,为何就算是废物,还能在骨子里迸发出对剑术的精通的感知,真的是什么神童吗?不过就是仰仗醉清尘的修为罢了。
难怪之前看书对章玉没有印象,或许因着这个名字,这个角色早就翘辫子了。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中间似乎少了一段记忆。
正想着缘由,那块令牌忽地飞到季子琛身前,随后一片竹叶自他身后,刮过他耳边,簌的一声扎在令牌上。
季子琛本能往旁边跳开几步,乐风随即出鞘。差一点,方才扔叶子的人只需要再偏离分毫,他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呵道:“谁!敢做不敢当?我看见了,出来吧。”
他现在呆的地方像是一间被模糊的塑料膜包裹的房间,气流在空间中流动像是油在水面上游动。
半晌,扭曲之中终是走出来一人,笑道:“是我呀,阿琛。不对,我应该唤你季骁、哥、哥。”
季子琛撤回摆开的脚,站直道:“章玉?”
这里满打满算应该近似于一个幻境,所以里面的东西可能都是他的记忆,都是虚幻的。可眼前这个章玉,季子琛敢肯定自己从来都没做过让人叫自己哥哥的梦。
章玉见他警觉,笑容绽得更盛:“我唤你,为何不应我?”
哭笑不得,他该说,其实你的季骁哥哥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吗?
得不到回答,章玉脸都笑僵了,突然发疯冲了过来。季子琛唤出水盾将人挡开,章玉这一下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竟然用的是全力。
水盾裂出数道裂痕,虽然水流动之后,裂缝又消失不见,可水盾却变薄了,简而言之就是防御力下降。
看来只能以攻为守。
两人被相撞的灵力波震开。那头章玉脸上狰狞不已,似乎是不想相信某个痛苦的事实,死神般宣告道:“你不是他,是不是?”
季子琛一头雾水,章玉居然认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章玉又是一掌劈过来,厉声道:“回答我,是不是!”
季子琛提剑隔空挡着这一道掌力,救命,章玉的修为居然提升了这么多,看来这六年,真的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我不知道!”季子琛咬牙回道,他猛力一推,章玉竟被他轻松推开。
脑子飞速运转,季子琛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章玉这种人心思藏得深,或许刚才,又或许是很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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