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表情有异,费黎不想裴仕玉对他有什么误会,便把文件袋也递过去:“这是南城洼居民签的拆迁合同。本来南城洼的地不属于居民,房屋都是违建,但直接把人都赶走有些不人道,也会激起他们的反抗,适当赔偿比较好。”
“是应该赔偿,总能为了建厂把人逼上绝路。”
裴仕玉附和着,心头却在想着别的。他要问吗,还是就当不知道?
他害怕问出某些自己不喜欢的结果,他和费黎好难才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可如果不问,这个疑惑将永远无法消除。他被欺骗了这么多年,得知真相后他能原谅,但对于欺骗本身,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他不希望跟费黎之间还有任何罅隙,他不想自己对费黎的爱里包含疑惑和不确定。他问:“费黎,当年我们第一次相遇,带头揍你的那个人是熊师吧?”
费黎突然愣住,随即脸色变得难看,咽着唾沫张了张嘴,卡壳半天才撇开眼:“你认出来了。我以为之前你在南城洼没认出他,已经彻底把他忘记了。”
“是已经忘记了,但今天他染回了红发,让我想了起来。”
费黎短促地笑了一声,包含着无奈和苦涩:“那真不凑巧。”
“既然你们是发小,那次他揍你是就是故意的。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什么偶然,而是你们的计划?”
费黎没说话,只是垂下他那张已经灰败的脸。
裴仕玉抬起他的下巴:“你看着我小黎,无论原因是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但我想知道真相。”他有些痛苦地,“我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一点欺骗了。”
费黎喉头颤动着,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第104章
费黎生在一个最普遍的男B女O组合的家庭。据他母亲说,在他出生之前,她过着普通但安稳的生活,他的出生改变了这一切。
他名义上的父亲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大叫着辱骂他刚刚生产的母亲,并把他们母子扔在了医院,之后更是再也不允许这荡妇和野种进门。
是的,他的不是他父亲的孩子,他是Alpha,说明他的生父只能是一个Alpha,不可能是Beta。
至于那个Alpha究竟是谁,在他长大一些再三的追问下,母亲终于怒言,她也不知道。
长大费黎才明白,Omega缺少抑制剂,在发热期稀里糊涂和Alpha搞在一起,是很平常的意外。但就是这个意外,让他们母子的人生彻底落入谷底。
一个Omega带着一个Alpha孩子,除了南城洼,再也找不到别的容身之所。
费黎人生第一段记忆是一间小小的公寓。
白天他和母亲在公寓,母亲多数时间在睡觉。晚上母亲出门,便用栅栏将他围在公寓角落,在栅栏里放一包饼干和一瓶水,他就独自度过一个夜晚。
当他长到栅栏关不住时,他的活动范围扩大到整间公寓。母亲外出得更加频繁,有时候整天整夜都不在,依然是给他留一些食物,在外出时锁上门。
孩子就像地里的庄家,将他生下来,只需要一点食物和水,他自己就会慢慢长大。直到那间公寓也关不住他时,他不得不飞向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第一次母亲以为他失踪,在南城洼不见天日的狭窄巷子里把他揪出来时,哭骂着揍了他一顿,叫他好好在家呆着。但几次之后,她实在没有管教他的时间和精力,也只有由着他去了。
从公寓到小巷,费黎就像荒地里的野草,野蛮又茁壮地成长着。
母亲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两三天也不见人影。但这并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只要留下足够的食物。七八岁的孩子,除了不知道如何赚取食物以外,已经学会了独自生活。
只有一次,母亲离开太久,她只留了三天的食物,到第五天仍然没有回来。
费黎靠着凉水充饥了两天,饿得两眼发直,路边装食物的塑料袋都要捡来舔一舔尝味儿。
他像牛反刍一样不停咀嚼空荡荡的嘴巴,拖着两条饿到发软的腿去小吃街上转悠。南城洼到处都是他这样饥饿嘴馋的小鬼,贫穷最先磨灭人的同情,并没有谁会赏他一口饭吃。
路边现炸的肉饼像是长出了钩子,勾得他挪不开眼,勾得他横流的口水彻底淹没了理智,以至于就在炸肉饼的男人眼皮底下,他抓起两个就跑。
这小兔崽子竟当面偷东西,男人甩开笊篱就追。小巷逼仄,人又多,竟差点被他逃脱。可前面一转弯便上了主路,男人几步撵上,揪住后颈把他提起来。
饿到失智的家伙眼看被抓住,第一件事不是乖乖求饶,而是把偷来的饼子一把塞进嘴里。
男人见状去掏他的嘴,他竟下意识咬了一口。被咬掉半块手皮的男人彻底被激怒,他把这小鬼扔到地上,揪着他的衣领不断扇他耳光。
吃进嘴里的食物被打飞,嘴里反而涌起血的味道,男人没有停手的意思。
这种事南城洼每天都会发生,以前费黎也总是躲在人群看别人挨打,所以很清楚,不会有人来救他,他会被这个男人打死。
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就算不被打死,他也离饿死不远了。就算活着,并不饥饿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意思。
在并不十分了解死亡的年纪,费黎却洞悉到活或者死,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疼痛的感觉在远去,视线也变得模糊。他迷迷糊糊看见头顶不是小吃街密密匝匝的顶棚,而是蓝天。
原来天这么蓝,他以前怎么都不知道。
一个小小的身影遮住他视线里那片蓝天,男孩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但他眉头深皱,十分生气,叫那个男人:“你不要打了,他都流血了。”
随着他话一落音,男人果然停了手,但他并非听话自愿,费黎看见他被两个穿黑衣的男人抓住了两边胳膊。
男人挣扎着:“你是哪儿来的小崽子?”
对方明明和他一样还是小孩,却敢顶撞这个男人:“你以大欺小,殴打一个小孩,真不要脸。”
“他是小偷,偷我的东西,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他是小偷你应该送他警局,而不是打他。再说他偷你什么,你把他打成这样?”
得知只是偷了两个肉饼,男孩眉头皱得更深。他付了两个肉饼的钱,叫男人放开。男人举起自己被咬伤的手想讹一把赔偿,但被身边的黑衣人亮了拳头,只好走了。
男孩弯腰伏在费黎上方,眨着眼睛问他:“你还好吗?”
费黎只愣愣地盯着他,说不出话。
男孩叫来一个黑衣人,将死鱼一样瘫在地上的人抱上车。
这是费黎第一次坐车、第一次离开南城洼、第一次去医院。什么人和他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见,周围陌生的景物他也看不见,只盯着救下他的男孩。
男孩的个头和他差不多,外貌也像Alpha。他们貌似有些相似,却又完全不一样。
男孩穿着漂亮的套装,头发也梳得整齐,脸上干净白皙连一个鼻涕痂都没有,费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孩。他更没见过的是,那几个黑衣男人竟都听他的话。明明他是小孩子,那些人是大人。
男孩一直和他说话,问他叫什么名字,几岁,按理这个时间应该在上学,他为什么没有上学……
费黎一直说不出话,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傻傻地盯着对方。
直到问他为什么偷东西,他调动浑身力气才低声吐出一个字——饿。
幸好他说出来了,从医院出来,男孩就带他去吃饭。坐在明亮干净的餐厅,他一口气吞下三份套餐。之后男孩叫人给了他一些钱,并给他买了一包食物,才把他送回了南城洼。
等他再回到熟悉的街上,刚刚经历的一切仿佛梦幻般的奇遇,那个漂亮男孩更像是童话里的精灵或神仙,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手里的钱和食物又告诉他,这一切真实发生,并非幻想。
不知道母亲还要多久才回来,对这从天而降的食物和金钱费黎都使用得很珍惜,饥饿难忍时才会吃一袋饼干。又过了几天,在这些食物吃完之前,母亲急匆匆赶回来。
顾不上凌乱的衣衫和头发,在看见儿子还活着时,她好歹喘匀了气。但也仅此而已,对于孩子是否挨饿,桌上那些食物和钱是哪里来的,她并没有过问。
费黎问了她一个问题:“什么是上学?我为什么没上学?”
女人愣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两天过后,她把他送去南城洼唯一称得上学校的地方。这里有一间教室,年龄参差的十几个小孩,还有唯一一个老师,是个瘸腿的猥琐男人,大家叫他熊教授。
母亲在熊教授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他便开始上学了。
他在熊教授这里认识了更多小孩,还有熊教授的儿子熊师。
年纪再长一点,Alpha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费黎比同龄人都高大,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像十几岁少年,打架自然占尽优势。他真正得到所有人的信服,是他几拳将猥亵女学生的熊教授揍得鼻青脸肿。从此他成了这帮孩子的头,这些孩子里也包括熊师。
母亲仍是常常外出,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时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人。但这已经不再成为费黎的困扰,十二三岁的他已经完全学会了南城洼的生存方式,他能找到自己的饭吃。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生跑得像兔子一样快,一群人追了他四五条街,才终于把他堵在大路上。他左看右看,再无逃跑可能,才终于认了怂:“黎哥,我真没钱。”
“我把欺负你的人揍了,你现在说没钱?”
男生赶忙作揖:“对不起,再宽限我几天可以嘛,承诺的钱我一定给。”
费黎想了想:“宽限几天不是不行,今天这顿揍就当是利息。”说着他拎起拳头。
两拳下去,小个子鼻血长流,费黎拳峰也沾了血。他跟这小个子并无私怨,对方也可能是真的没钱,费黎也并不享受揍人的感觉。但他绝不能手软,当他自己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对别人心软会被视为一种软弱。弱者无法在南城洼生活下去的。
不管对方的哭叫求饶,他又高高举起拳头。这次落下时遇到阻力,有人捏住他的手腕,身后是陌生的声音:“你们以多欺少还真是难看啊。”
费黎想也没想,拎起的拳头调转方向,朝身后猛砸过去。
但在拳峰快要擦到对方鼻尖时,他停下手,眼睛张大。
他再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他,那个曾经给了他一段奇遇的男孩。
后来费黎再长大一些,自然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其他地方,并非都像南城洼这般混乱贫穷。也明白了那个男孩并非梦境幻想,或者从天而降的神仙,只是一个生活优渥的小少爷罢了,那些听他摆布的大人,不过是他的保镖。
今天,他还是带着那些保镖。四个黑衣壮汉,就在十米开外。
费黎的目光从男孩的脸,挪到自己手腕。时隔五年,他不仅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还抓着自己的手。
第105章
费黎看见那男孩和自己一样长大了,五官长开,依旧十分漂亮。
他还是穿套装,质地精良合身的正装外套,身前的扣子散开,洁白整齐的衬衣松松地扎在长裤里。他头发不再贴着头皮梳得光溜,费黎才发现他原来有一头毛绒绒的卷发。
他那对浓密的长眉纠结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隐有怒火,连质问也和当年如出一辙:“他做了什么,你要把他打成这样?”
费黎盯着他说不出话,但对上的是全然陌生的目光,不知对方是已经忘记了五年前的事,还是完全没有认出他。
见老大不开口,矮了半个头的熊师凑上来:“他活该,黎哥帮他教训欺负他的人,他却想赖账,见到我们就跑。”
“我说我没钱,你们要揍我,我才跑。”见有人帮他出头,豆芽菜一样的男生像是看见救世主,他擦着鼻血,“我没有赖账,说了有钱会给。”
看出费黎是这帮半大小孩的头儿,男孩和他说:“他都说了不会赖账,你们还要揍他,也太欺负人了。再说你们那么多人打他一个,就算赢了也很难看。”见对方没反驳,他便要求道,“放他走。”
费黎抓着的手应声松开。
那男生如蒙大赦,溜得飞快,钻进巷子,转眼就没影儿了。
“黎哥你还真放他走?那臭小子最会躲起来,你找不见他,接下来的饭钱怎么办?”看费黎只顾盯着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发愣,连“饭票”都弄丢了,熊师真为他焦急。
费黎像是魂儿被牵走,对熊师的问话和担忧都充耳不闻,只顾盯着对面那人看。
熊师则盯着费黎看,琢磨他是不是放走那小子,准备揍这管闲事的出口恶气。
他以为费黎就要动手,对面却比他想得更识时务,掏出钱夹:“他欠你多少钱?”
费黎的目光从男孩脸上挪到他手上,终于开口:“他欠的钱和你无关。”
男孩已经打开钱包:“不论对错,总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吃不上饭。”
熊师不知道费黎为什么拒绝这种好事,很久之前他就发现费黎性格里有很轴的地方。他一着急,插嘴就说了个十倍的天文数字。
男孩就掏了钱,递给费黎时,费黎不伸手,又递给熊师。熊师看了费黎一眼,一把接过揣进自己兜里。
“你为这点钱把人往死里揍,别人也会为这点钱对你下死手,真的值得吗?”男孩对费黎说完那这句,便转身走了。
眼看冤大头带着他的人已经上了车,敲到这么大一笔竹杠,熊师心情很好,垫脚挽起费黎的脖子:“走黎哥,我们去吃好吃的,今天你请客。”说着拍了拍装钱的口袋。
费黎却不动,眼睛一直看着男孩离开的方向,在车子启动时,突然拔腿狂追。
靠在他身上的熊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等他反应过来,费黎已经追着车子快要跑出这条主街,熊师只好招呼其他人一块儿追过去。
刚出主街,车子就没影了。轮胎掀起的尘土,淹没了撑着膝盖,望着车子消失方向的费黎。
熊师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黎哥,你怎么了?”
费黎埋头狠喘了几口气,随后撑起身:“走吧,去吃烧烤,我请客。”
他们一群人用这钱吃了顿好的,吃饱喝足每个人都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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