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勉轻轻点头。
顾晨醒来后,浑身发烫。云逍命人去找大夫。顾晨坚持用热水沐浴就会好。沐浴过后却烧的更厉害,甚至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唤外祖母,一会儿唤雪儿……
徐勉找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看过后直摇头,说人亏虚的厉害,不能用猛药,这么烧下去可能要不好。一向理智的徐勉拔出长刀,架在大夫的脖子上,若是治不好人就直接砍了他。
大夫慌乱无措的道:“就是杀了我也……我尽力一试吧。”
大夫忙着煎药,云逍和海遥不断用酒给主子擦身。徐将军父子和靳忠在屋外来回踱步。安生蹲在地上偷偷抹眼泪。
顾晨烧了整整两日,终于退了热。众人可算是松了了口气,那大夫直接瘫坐在地。
第三日,顾晨醒了,起身就要走。
众人都拦着。大夫也不许她下地,说是至少要再过五日才算是度过去了,之后要好好调养身子,至少要养个三五载才能让身子好起来。
顾晨怎么等得了,不知为何,心慌不已。不敢深想,厉声下令,即刻出发。
众人无奈,马上安排起来,用了半日准备妥当。徐将军父子看着远去的大队人马,久久未动。
五日后,边城又来了一队人马,竟是婉宁公主。
徐将军父子十分不解,婉宁公主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追着王爷而来?他们想拦,却没法拦。婉宁公主以游历大周为由出行,这和王爷去南魏如出一辙,他们只能放行,同时命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往京城。
顾晨一路急行,只在人和马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才会下令休息。路过城关,官员都是恭谨相迎,早早准备好了吃食和草料。顾晨知道,一切都是那个人安排好的。云逍和海遥也清楚,却不敢提起安国长公主。
顾晨只顾赶路,记不清过了多少日,终于看到了康京的城门。一别多年,城门还是那个城门,却又好似不再是那个城门。顾晨骑着逐日匆匆入城,年轻的门卒大惊,要去拦,被老人给喝住,才知那竟是传说中的瑞王。
城内竟有许多巡城兵马司的人维持着主街上的秩序,似是特意留出了让马匹通行的地方。巡城兵马司的人见了瑞王,单膝跪地。
见此情景,顾晨心里一咯噔,挥动马鞭。
国公府,丧幡。
顾晨浑身发抖,下马不稳,直接跌坐在地。靳忠和安生翻身下马,忍着悲痛,将人扶了起来。
国公府的下人见到瑞王,跪地叩首。
顾晨就像没有看到他们,恍恍惚惚的进了国公府,到处都是白色。
甄明理穿着重孝赶了过来。
顾晨嘴唇颤抖,近乎是扑了过去,道:“舅父……外祖母……外祖母……”
甄明理眼眶湿润,喉间哽住。
“外祖母……”
甄明理将人扶住,嘶哑开口。
“晨儿,你总算回来了……你外祖母已经走了……外祖……也跟着走了……”
顾晨瘫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舅父。
甄衡赶了过来。五年时间匆匆而过,甄衡变得成熟沉稳,不变的是那一声阿姐。
顾晨在二人的搀扶下强站起来,声音极轻的道:“外祖……”
甄明理忍下眼泪,尽量平静的道:“你外祖母病得突然,病来如山倒……沈医女来看的……只能尽量拖着……但终究是……你外祖……”
见父亲说不下去了,甄衡克制着悲痛,道:“祖母走了,祖父独自守了祖母一夜……第二日,我和父亲进了屋子,发现祖父握着祖母的手……走了……阿笙姐姐说祖父是悲痛过度……”
“什么时候……”
甄衡压下哽咽,道:“祖母是在前日,祖父……”
顾晨万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阿姐……”
顾晨长长的呼出口气,抽回被二人搀扶的手,向里走去。
灵堂外,许多官员都在,看到瑞王,躬身行礼。
灵堂内,当今圣上、安国长公主、宁国大长公主都在。
顾晨只看到了两口黑漆漆的棺材。她缓步走到里面,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顾煦看见人,低喃般的唤道:“王姐……”
顾清滢怔怔的看着想了五年的人,失了神。那人瘦了,瘦到只剩下皮包骨。跪在那里,能看到凸出的脊骨……
她忘了这是在哪,想要过去,被顾漪澜拉住。
顾清滢回过神,看向姑母,二人皆是眼眶通红。
顾晨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许久后,发出声声呜咽。那呜咽声不大,却是撕心裂肺。
赵婉、甄明理、甄衡、顾汐泠、甄惠、程柏……全都泪流不止。
许久后,哭声停了,顾晨却没有动。
云逍意识到不对,赶忙上前,轻唤主子,只是轻轻一碰,人向一旁栽去。
“主子!”
灵堂乱了,赵婉站起身。
甄衡上前,直接将人抱起来,没想到阿姐竟会如此轻……
赵婉道:“衡儿,快将人送到屋里。”
甄衡回过神,抱着阿姐离开了灵堂。
顾清滢什么都顾不上了,脚步匆匆的跟了过去。
顾漪澜叫上阿笙,一路跟随。
甄衡小心翼翼的将阿姐放到床上,忙让出位子,焦急的看着。
阿笙上前搭脉,眉头紧蹙,惊疑的看向云逍和海遥。
“怎么回事?她的身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云逍和海遥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顾漪澜急道:“哭什么哭!回话!”
云逍和海遥将主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一一讲出,还讲了在南疆边城差一点就因为发热……但言辞间还是注意着,没有当着安国长公主的面提主子日日雕刻木头。
顾漪澜没有责备云逍和海遥,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叹息落泪。
阿笙想亲手掐死顾晨。她听出来了,这人就是不想活了。深吸口气,道:“那大夫的药方可还在?”
云逍从怀中拿出药方,递了过去。
阿笙看过后直接把药方给撕了。
“这用的都是猛药,是在损阿晨剩下的寿数。她这身子就好比那四处漏风的破屋子,用这猛药,就是拆掉根基去堵风。风是能少吹进一些,可用不了多久,屋子就会塌了!她还不好好养着,慢慢补救!”
云逍和海遥垂下了头。
阿笙反应了过来,阿晨一路着急回来,是为了……
“唉!”
顾清滢轻声问道:“阿笙,可还有法子补救?把她的寿数给补回来。”
“阿晨的身子已经毁了,彻底毁了。就算日日拿药当水喝,也活不过十年。我……”
顾清滢走到床前,道:“我可以寻遍天下奇珍异草,只要能治好她。阿笙,你告诉我,要什么。”
阿笙揉着眉心,道:“若是有足量的杏林药墨、雪莲、雪参,再辅以其他药材日日温补,泡药浴,也许能延长些她的寿数。”
顾清滢快步走到屋外,见顾煦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皇姐,王姐如何了?”
“煦儿,你立即回宫发下圣旨,命北齐送来所有的杏林药墨、雪莲和雪参。以后年年都要送来至少二十只雪莲和雪参。命王将军亲自督办此事,事关……瑞王的命。你回宫后命太医立即将所有的珍贵药材都拿来国公府。”
顾煦应下,毫不耽搁的赶回皇宫。
屋子里,阿笙摸了摸顾晨的额头,道:“开始发热了。我先去煎药。”
顾漪澜道:“清滢,你守在这吧。我命人先将府里的药材取来。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我会安排好。”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道:“晨儿一路奔波,先给她梳洗一下吧。”
甄衡跟着退了出去。
顾清滢看着顾晨身上穿的粗布衣裳,道:“云逍,海遥,你们回一趟王府,取些换洗的衣裳来。不要取不该取的东西。”
云逍和海遥琢磨了下,长公主的意思是不要取来让主子睹物思人的东西。二人应下,匆匆离去。
“玲珑,灵犀,梳洗。”
二人出了屋子,去准备清水等物……
第286章
屋内再没有旁人。
顾清滢坐在床边,微微颤抖的抚上顾晨的脸颊,感受到温热。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人,终于回来了。
仔细打量着眼前人,面容与记忆中一样,只是眼角有了细纹,嘴唇干裂。轻轻摸着顾晨的眼角,想要将细纹抚平,却做不到。抚上嘴唇,割得手疼。鬓边发丝微散,她想要将那发丝拨到耳后,手却顿住。
顾晨已经有了白发……
眼泪涌出,落在顾晨的脸上。
顾清滢赶忙去擦……
再忍不住,伏在顾晨的身上失声痛哭。抱住顾晨,越抱越紧,怀里的人单薄得像纸。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去争,我已经放弃了,惟愿你安好。你可以怨我,可以恨我,但你怎能变成这样,怎能活成这样……
玲珑和灵犀端着铜盆,捧着帕子,听着主子的哭声,垂头站在门外。
赵婉在甄惠和顾汐泠的搀扶下来了,看着站在门外的婢女,听到里面的哭声,停在原地。
这些年,逢年过节和二老的生辰,顾清滢都会亲在来国公府,以顾晨妻子的身份携礼庆贺。若是得知二老身子不舒服,也会来亲自服侍。顾清滢对顾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国公府的人都明白,却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该如何说她们三人?
情深不寿……
不仅国公府的人明白安国长公主对瑞王的情,有心的人也都明白了。
原来,二人成亲并不是做戏,至少,安国长公主不是。想起那个出自含春阁的女子,想起瑞王对其的宠爱,许多人还是不解。两女共侍一夫很是寻常,可两女共侍一女,何曾听过?其中一人还是公主。是该如寻常般羡慕吗?也许吧。可瑞王却留下安国公长公主一人,一走经年。想不通,也不敢去探究……
赵婉长叹一声,让甄惠和顾汐泠先离开,然后进了屋子。走到近前,双手轻轻拉起清滢。
顾清滢泪眼婆娑的看向她。
赵婉像对自家女儿一般,将人抱住,轻拍她的背。
顾清滢抛去了长公主该有的仪态,抓紧赵婉的衣裳,哭着唤道:“舅母……”
这一声让赵婉心酸不已。
“舅母……她有白发了……她有白发了……”
赵婉的手一顿,看向顾晨,落下泪来。
“她怎能这样对自己?我曾逼得她自伤右手……我不再逼她……她却还在自伤。人死不能复生,她如此做,是为何?她若放不下……还不如……何苦要如此折磨自己……我知道,我争不过。以前争不过,现在更是争不过一个死人。我已经放手了……她却不放过我,用她自己来折磨我……报复我……只因我没能救下宋雪!”
“清滢,你不应如此想,也想差了……”
“我真的想差了吗?”
赵婉一时语塞,晨儿真的没有存一点报复的心思吗?
“她杀了顾昀,杀了牵扯其中的所有人,毫不掩藏心中的怨恨。只对我……不曾再说过一句话,不曾再看过我一眼。当日在顾昀的灵堂,她拥立煦儿为帝,说出那番话,将我绑在了朝堂。她是为了煦儿,却也是在报复我当年对她的算计。”
“我听得明白,知道她马上会离京,但我一时走不开,只能先派人跟上。我赶去了王府,果然晚了。这些年,她早就知道我派了人在后面跟着……我派去的人时时传信,说她一切安好。这是一切安好吗?她定是拿捏了那些人,不许他们传回实情,就想等这么一日,让我发现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狠狠的报复我!”
“她知道这会是对我最大的伤害,比直接杀了我更狠。她是故意的……就像在问我,你可满意了?她是想让我生不如死……”
清滢说的话似有道理,却很是偏激。
赵婉稳了稳,温声道:“莫要如此想。晨儿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太过悲痛,无法走出来。你是懂她的……”
话停住了,是啊,清滢是懂晨儿的。难道真被她说中了?
赵婉想起多年前曾问过顾漪澜,清滢是不是疯了。现在看来,再如此下去,清滢真的会疯。
她们二人明明心中都有情,却恨不得……不是自己疯,就是要将对方逼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清滢,你若真是如此想的,等晨儿醒来后不防直接问她。”
“她不会见我,更不会与我说话。舅母,我真的放弃了。我只盼她能好起来,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
赵婉没再劝说,许多事不是一时能说通的。
“云逍和海遥已经回王府取衣裳了。咱们先给晨儿梳洗一下,将外衫脱下来,多少能让晨儿舒服一些。”
顾清滢擦干眼泪,和赵婉一起脱下了顾晨的外衫。看到了怀中的两块云纹玉佩,垂下眼眸,将玉佩放在了枕边。
赵婉拿着顾晨的荷包,捏了捏,稍一想,猜到了里面是什么。看了清滢一眼,把荷包放到了玉佩旁。拿掉了顾晨头上的玉冠,把头发放了下来。果然,青丝中夹杂着白发,看得她鼻子一酸。
顾清滢唤来玲珑和灵犀,拧了帕子给顾晨擦脸。然后又给她擦手,看着灼伤后留下的疤,再次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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