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没有七岁男女不同席的说法,十二岁之后才会避着些。宫中规矩森严,皇子公主们读书的文崖殿也是规矩甚多。但孩子就是孩子,哪能像大人似的总是端端正正。孩子一多,就更不好管束了。顾晨不是孩子的心智,但她不想表现出太大的不同,尽量融入其中,在和他们的玩闹中有了一些有趣的经历。
除了清滢之外,她还挺喜欢和程柏、孙继善、李谦玩的。这三人性格很是不同,凑在一起甚是有趣。程柏聪颖,学什么都不认真,但若考他,却可对答如流,赵太师都觉得惊奇。孙继善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到处调皮捣蛋,跟个猴崽子似的。他可没少惹事,但却没闯过大祸,当真是个鬼机灵。
至于李谦,他是礼部尚书李礼的次子,长得周正,性子随了他的父亲,总是一本正经,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张嘴就来,礼不离口。按理说,哪有孩子愿意和他这样的玩,但他心性纯良,很有担当,程柏和孙继善还是愿意和他待在一处,一旦犯了错,可以推到他的身上……
他们四个人经常玩在一处,没少闯祸。记得有一次孙继善见文崖殿旁的一棵树上有一个鸟窝,便想上去掏鸟蛋。顾晨上辈子也没干过什么爬树掏鸟窝之类的事,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那棵树很高,孙继善害怕摔下来,有些犹豫。程柏自己不去爬树,却在旁边暗暗撺掇着孙继善上去,说会在下面保护他,肯定接得住。李谦没留意到程柏,见孙继善要上去,赶紧去拦,一口一个不可、胡闹、危险、会被先生责罚。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激得孙继善非爬不可了。顾晨想拦的时候,孙继善已经不听劝了,撸着袖子就爬了上去。她赶紧让云逍悄悄去找宫中的侍卫来,别惊动其他人,免得大家受责备。
后来,孙继善成功的掏到了鸟蛋,却下不来了。还是几个侍卫又是上树,又是在下面接的,好不容易才把人给平安的弄下来。这事自然没能瞒住,几个人被拎到了赵太师那里,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在,也不用旁人来处理了。
孙继善蔫蔫的,心里一阵后怕。
程柏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说他什么也没干呀,就在树下看着,还一直担心着孙继善,时刻准备接住他。
李谦倒是主动向赵太师认错,表示自己最为年长,应当尽力劝止,但却没能够阻止,将孙继善置于危险之境,这都是他的责任,甘愿受罚。郡主出言劝阻了,阻止不及还命人找来侍卫,这才及时救下了孙继善,请太师不要责罚郡主。至于孙继善,他已经受到惊吓,也算是得到了惩罚。程柏确实未曾参与,还请不要牵连。
赵太师是何等睿智的人,这几个学生是什么样的秉性,能做出什么样的事,他心里明镜似的。程柏绝不无辜,可听着李谦的诚挚之言,他不忍心戳穿。念在几人都受到了惊吓,他没有再训斥。但是,为了让他们长记性,罚了孙继善和李谦抄书五十遍,顾晨抄书三十遍,程柏抄书二十遍。
几人开始没日没夜的抄书,程柏最先抄完了自己的份,主动帮着顾晨和孙继善抄。李谦没让程柏帮忙,他自己认认真真的抄完了五十遍。经过此事,几人的友情愈发深厚。
现在回想起儿时的种种,恍如昨日之事,让人无限感怀。
顾晨和二人落座,彼此细细打量,将多年未见的陌生全都消去。
孙继善率先开口:“你刚回京的时候我们就想来看你,奈何我们身份不够,不能来王府吊唁。这几日本也想来,可听说你去了国公府、长公主府和宫里,我们就没来。今日得知你难得在府,原想着早些来,又听说三皇子到了你府中,我们便想明日再来吧。后来听说三皇子带来的奴才不愿在王府当差,顾念旧主,转身就回了三皇子那里。程柏兄就急匆匆的拉着我来了。”
程柏笑眯眯的接上,“王爷,给我们讲讲呗,那些奴才是怎么回事?”
顾晨看着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道:“怎么回事你还能猜不到?可别提这事了,烦人的紧。”
程柏哈哈大笑,“这事多好呀,要是留着那些人,还能做做戏,方便你往外面传些消息。真真假假的,也不失为上策。”
顾晨觑着眼睛,道:“要不,我再把这些人要回来,然后送到文昌侯府去?我看你肯定能善用。”
程柏赶紧摆手,“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天防贼确实挺烦的。”
孙继善抄着手,道:“我看王爷说的可行。听说那其中还有姿色不错的婢女,你收了正好,也不辱没了你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声。”
程柏苦着脸,赶紧作揖,道:“继善,你可饶了我吧。”
三人畅快大笑。
玩笑过后,程柏问道:“这些年,你可还好?”
“我在军中无非就是行军打仗,没什么不好的。如今得胜还朝,一切都很好。倒是你们,我这些年都没有办法联系,也不知道你们的近况如何?”
孙继善回道:“我们都好,京中这些事还轮不到我们操心。前年我中了榜,在刑部谋了个差事。程柏兄……”停顿了下,面露不悦的道:“让他自己说吧。”
程柏摸了摸鼻子,道:“说什么呀。我不就是没考中嘛。现在每日吟诗作对,赏画听琴,好不快活。”
孙继善皱眉,道:“你那是没考中吗?你分明就是不愿考中。”
“诶呀,什么愿不愿的。怎么说我也是侯府的二公子,犯不着非要靠着入仕过活。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孙继善太了解他了,正好当着顾晨的面说说这事,希望能改变他的想法。
“你若当真是胸无点墨,我也不会说什么。可你明明聪慧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做学问,写文章,见解不俗。你是文昌侯府的二公子,日后爵位会由你的兄长承袭。难道你真想一直纨绔下去?你分明是担心让你的兄长……”
程柏打断了他,“继善,莫要再说了。”
顾晨听明白了,也知道孙继善后面想说的是什么。
程柏的兄长程荣是文昌侯府的嫡长子,年近三十,与程柏是一母所生。程荣年少好学,谦恭有礼,颇有才华,京中权贵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如程荣一般。但随着程荣两次科举没中,那些羡慕变为了嘲笑。第三次,程荣终于榜上有名。皇上给了个五品官职,留在了京中户部任职。
程柏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不满两岁便夭折了。他便成了府中的幼子,多得父母几分偏爱。又因他自小聪慧,过目不忘,侯府对他寄予厚望。程柏年幼时看着兄长一次不中,从消沉中一点点的挣扎而起。再次不中,如何在旁人的嘲笑中颓然。经历年复一年的苦读,才终于榜上有名。
程柏敬佩兄长,更敬爱兄长。他若是一次便中,兄长该如何想?又将置兄长于何地?
顾晨能想到这些,可她不好对此事指手画脚,还是要程柏自己去想明白。
顾晨笑着道:“没中就没中。这次大战得胜,也许皇上会加开恩科。程柏若是有意,再去就是了。若是无意,做个逍遥神仙也不错。大丈夫可胸怀天下,为国效力,为民尽责。也可隐于闹市,作个世外高人嘛。”
程柏沉默片刻,笑嘻嘻的道:“就是。继善你看,王爷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再提了。”
孙继善轻哼一声,端起茶盏不想理他。刚好云逍带着春棠和秋泉进来重新奉茶,孙继善接了过来,入手茶盏冰凉,不禁疑惑。
“这是我从北齐带回来的茶,叫寒白茶。此茶很是特别,茶叶的外面包裹着一层薄膜。用水煮茶,薄膜消融,里面的茶味就会出来。再用雪水冷泡,方可品茶。我也是在安宁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茶。”
二人啧啧称奇,饮了一口,冰水入喉,打了个激灵。
第47章
茶微苦却不涩,入喉后有丝丝回甘。
程柏赞道:“好茶。如此滋味,未曾体会过。若是炎炎夏日饮此茶,当是人间极乐了。”
孙继善舔了下嘴唇,眼珠一转,道:“满京城都知道王爷回来后挨个府的送礼,送的还都是稀世珍宝。王爷肯定是不会忘了我和程柏。我们也不要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就送我们些茶吧。”
顾晨学着孙继善,抄着手,道:“想得美!这茶我一共也没得了多少,自己都舍不得喝。今日要不是你们来,想着多年未见,我可不会拿出来。你们已经尝过了,知足吧。”
程柏讨好的道:“莫要如此小气,给我们一点就好。就一点。”
顾晨轻哼一声,道:“我考虑一下吧。”
说到顾晨回京送礼之事,就不得不提到忠义侯府。二人听她详述了经过后大呼痛快,只恨当时没有在场。
程柏更是毫不留情的嘲笑道:“满京城都知道宋括是怎么承袭的侯爵,要不是老侯爷临终苦求皇上,他现在就是个伯爵而已。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对女儿甚是疼爱,从未提过要将女儿送进宫。反倒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将妹妹送进了宫里。京中哪个豪门贵胄做出过这等事,如此行径当真是让人不耻,咱们当年不就很厌恶他。他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要不是身为文昌侯府二公子的教养,他真想啐一口。
“自婉妃诞下九皇子后,他更是自视甚高。你不在京中这些年,忠义侯府是愈加嚣张跋扈。咱们这些个勋爵人家都是顾着颜面,不愿与他一般计较。他那小儿子宋高最是令人唾弃,早晚会自寻死路。这不,犯到你的手里了。”
孙继善道:“我听说那宋高被杖责后命大没死,但是腿残了,成了个跛子。这可要了宋侯夫人的命,天天哭天喊地的要宋侯去讨公道。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宋高能留下命就该烧高香了,她还不依不饶。”
程柏嗤笑一声,“你还不知道那宋侯夫人的为人吗?想当年她可是趁着宋侯在外办差的时候,以和下人私通为名,将府中的小妾卖到了含春阁,连那妾室所生的女儿也一并卖了,说那庶女并非是宋侯的骨肉。我听母亲说,那些都是没有的事,是宋侯夫人使的手段。我还想着宋侯回来肯定会大发雷霆,彻查一番。没想到,他竟当无事发生,对他那妾室和庶女不闻不问,任她们留在了含春阁。那庶女……”
孙继善轻咳一声,给程柏递了个眼色。程柏这才反应过来,顾晨怎么说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说这些事情实在是不妥,赶紧闭了嘴。
顾晨面露惊愕,“什么?那庶女……现在如何了?”
程柏见她被勾起了好奇,也不避着了,绘声绘色的道:“那庶女长的国色天香,又经过含春阁的调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琴技尤为高超,一曲动京城,已经成了含春阁的头牌。每十五日才献曲一首,竞价高者才可入闺房一闻。我还去凑过热闹,奈何囊中羞涩呀。”
“只卖艺不卖身?”
观顾晨神色,程柏和孙继善察觉出了不对,二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程柏回忆了下,忠义侯府发生这事的时候顾晨已经随父出征。他还惋惜过没机会和顾晨说道这些,好好贬损宋侯一番。
程柏收起了不正经的笑容,道:“现在是只卖艺不卖身。你……可是与她相识?”
顾晨沉默几息,道:“她,可是叫宋雪?”
程柏心中咯噔一下,轻轻点头。
顾晨垂下头,目光落在腰带上,良久,才抬起头,缓声道:“多年前,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二人想细问,却又觉得这事不好问,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顾晨摸着扳指,问道:“这些年,宋侯当真对宋雪不闻不问?婉妃呢?也不管?”
程柏想了想,细细道来,“我听闻,宋雪的母亲当年就是含春阁的头牌,被宋侯看上后就养在了外面。后来有了身孕,才被宋侯接入府中做了妾室。说是做了妾室,但她是贱籍……生下女儿后就被宋侯冷落了,不再得宠。据说在府中之时,母女二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你也知道,大周之前一直有《从母法》,先帝时才下令废掉此法。但是《从母法》已经施行百年,即便被废,也很难一下子就改变它对世人根深蒂固的影响。自从宋姑娘被卖到含春阁后,便入了贱籍,未曾听闻宋侯管过分毫。至于婉妃……更没听说……”
《从母法》,顾名思义,子女的地位完全从母亲。母亲是妻,子女便为嫡子嫡女。母亲是妾,便永远是妾,不可扶正,子女即为奴,要奉嫡子嫡女为主。母亲是什么籍,子女便是什么籍。在有心之人的夸大解读,极力推崇之下,甚至可以严苛到母亲是做什么的,她的子女就只能做什么。父亲即便是勋爵贵胄也无法改变其身份,简直是毫无人性。
此律法是前朝的一个皇帝所定。那个皇帝是嫡子,有一个庶弟,生母是个宫女,深得他父皇的宠爱。他那庶弟便仗着母亲得宠,意图谋取皇位,由此引发了一场祸乱,差点害他身死。他对那母子二人深恶痛绝,登基之后便颁布了极端的《从母法》,以稳固自己的皇位正统,也避免后世在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妄图染指嫡子之位。
先帝周太祖顾弘是圣祖的庶长子,顾晨的祖父顾朗才是圣祖的嫡子。顾朗与兄长感情深厚,儿时遇险,幸亏兄长舍命相救方才化险为夷。后来二人随父东征西讨,圣祖驾崩,本应是作为嫡子的顾朗即位称帝,但顾朗率先拥立兄长继位,是为太祖。太祖继位后便废止了前朝的《从母法》,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宋括不配为人父,不,是不配为人。婉妃居于深宫之中,难道她一直都不知道?还是她也如宋括一般,根本就不想管?
顾晨皱眉,沉默良久,道:“我若是为宋雪赎身……”
孙继善和程柏惊讶对视,稍一思量,道:“这……恐怕不妥。即便宋侯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问,但听说二人好像并未正式断了父女关系。说到底,这终究是宋侯的家事。你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若是为她赎身,就是插手忠义侯府的家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况且,你才与忠义府起过冲突,兵部尚书赵令也被牵连受罚,此事已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此时再有动作……你别忘了,宋侯的上面还有婉妃和九皇子,你若处处针对宋侯,他人该如何揣测……”
孙继善的话让她想起了姑母那日对她说的,“别乱了局势,坏了事。”
顾晨转着扳指,因为扳指略小,如此一弄,拇指被磨得一片通红。
程柏瞧出她的焦急,宽慰道:“你先别急,宋姑娘现在还无事。我常去含春阁听曲,会时时留意着,等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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