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双眼无神的坐在琴案后,莲儿唤了多声,她才有了反应。松开紧握着的手,掌心又是一片青紫。
明月当空,甄惠回了国公府,脚步匆匆,道:“娘,阿姐又去含春阁了。”
今日是她长这么大,阿姐第一次对她露出不悦之情,这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娘,昨夜你不愿告诉孩儿。可刚刚阿姐又去含春阁了,这到底是为何呀?”
赵婉细细想了想,道:“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我知道的也不多。”
甄惠乖巧的坐到母亲身边,道:“娘知道多少就告诉孩儿多少,可好?”
赵婉放下手中的书,道:“你姑母故去时你还小,你可记得,你姑母留给你阿姐一块松鹤祥云白田玉佩?”
甄惠仔细回想,道:“好像是。可这么些年,我不记得阿姐佩戴过。”
“那是因为你阿姐将这玉佩送给了忠义侯府的庶女。”
“忠义侯府的庶女?啊?含春阁的宋姑娘?”
赵婉点头,道:“对,正是她。当年老侯爷病入膏肓,药石无功,却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皇上得知时正和皇后,安国公主,还有你姑父和你阿姐在一处,几人一同去了忠义侯府。就是在那个时候,将玉佩送给了她。后来,晨儿与我说是因为喜欢那个妹妹,怜惜那个妹妹,不忍心见她受尽磋磨。”
甄惠难以置信,“阿姐竟将姑母留下的玉佩送给了只见了一面的人?”
“正是。”
甄惠的脑子不停的转着,脱口而出:“阿姐不会是对宋姑娘一见倾心吧?”她立马捂上了嘴,小心翼翼的看向母亲,磕磕巴巴的道:“不……不会的。老侯爷走的时候,宋姑娘才多大?十岁?阿姐也才……才十二三?她们还都是女子。”
“莫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胡言乱语。你阿姐做事自有分寸,无须担心。记着,这事不可让你祖父和祖母知道,免得他们忧心。”
甄惠胡乱的点头,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的猜测,心脏砰砰狂跳,竟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甄惠离开后,赵婉才露出了担忧之色。希望晨儿只是为了学琴,或是有什么旁的谋划。若真是被惠儿言中了,也希望晨儿只是一时兴起。否则,真不知会如何收场。
这一夜,京中继续谈论着瑞王去含春阁的事。被谈论的瑞王和宋雪又是一夜未眠。看似与此事无关的甄惠是坐卧难安,辗转反侧……
翌日,顾晨精神不济的坐在亭子里,她不想晚些去含春阁还是得个昨日般的结果,可又想不出要如何打破这僵局。
海遥听得主子长吁短叹,从早上算起,这已经是主子第十七次叹气了。她是真不明白,为何主子去了含春阁就会愁眉不展。纵然宋姑娘琴艺了得,可学琴学得如此难受,还不如不学了呢。
“海遥,你让人去文昌侯府一趟,请程柏来王府一叙。”
海遥止住了胡思乱想,应声去办。
程柏到王府正是午饭的时辰,顾晨命人摆上美酒佳肴,邀程柏入席。
程柏饮下一杯酒,赞道:“好酒!”见顾晨闷闷不乐,知她必是有心事。但顾晨不开口,他也不好贸然询问。正好趁这个时候,他将孙尚书在朝堂上帮忙的事说了。
“给孙大人添麻烦了。孙大人肯帮忙,定是继善出了力,我必要好生谢过继善。我也应亲自向孙大人道谢,可我若去了孙府,恐会让旁人联想甚多,给孙大人添更多的麻烦。”
程柏道:“大可不必。继善出力,那是应当的,你与他言谢,岂不是见外了。至于孙大人,那就更不用你去谢了,我爹已经去谢过了。”
“令尊怎会……”
“呵呵,你别看我爹总是两手一摊,什么都管不了的样子,其实我爹比我还精呢。他猜到继善知晓此事,当夜便去了孙府,将事情托到了孙大人的手上。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爹和孙大人会将此事解决了。”
顾晨笑着道:“我那时顾不得许多,不曾想得周全,幸好令尊和孙大人出手相帮。孙大人那里我不便去,但侯府,我却去得。王府与文昌侯府一向交好,我回京这么久都没有登门拜访,是我疏忽了。还望令尊和令堂不要怪罪我这个做晚辈的,改日我定会登门拜访。”
“欸,你这是哪里的话。你如今是权倾朝野的王爷,多少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这王爷当的并不自在。你能不动就不要动了。你也说了,咱们两府相交甚好,家父和家母怎会不明白你的难处。”
顾晨举杯,道:“来,我敬你一杯!”
二人举杯饮尽,程柏道:“这事暂时是压住了,可后面说不准还会有人拿这事针对你,你要有所防范。”
“皇上若是责罚,我受着便是,必不会让你和继善受到牵连。”
“自小咱们就一起抄过书,我和继善怎会在意这个。再说,那些人要针对的是你,不会在我和继善的身上做文章。”
二人饮了许多酒,程柏见她还是不说心事,终于主动问道:“你找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顾晨将两人的酒杯斟满,道:“不瞒你说,我确实心中烦闷。这两日我去见雪儿,只觉雪儿与我隔阂甚重。她对我似是有着极大的怨气,我不知该如何化解。”
程柏想了想,道:“我有些不解,你想尽办法要为宋姑娘赎身,甚至冒着损毁名声的风险,不惜亲自前去含春阁。你这是在帮她,她为何不谢你,反而还要怨你?”
程柏的话让顾晨一怔,是啊,雪儿为何会如此怨自己?自己一直被懊悔和愧疚牵扯心神,只觉得雪儿理应怨自己,却没有细想过雪儿究竟为何怨自己。
程柏慢悠悠的喝着酒,等她想清楚。
顾晨一时也想不太通顺,只把猜测说了出来。
“我与你提过,我曾与雪儿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忠义侯府,老侯爷故去的时候。那日,我在侯府见到了雪儿,她被康氏磋磨得与街上的乞儿一般。不,连乞儿都不如。《从母法》已废……罢了,就算说庶女如婢,但随便一个下人都可以对她打骂,全然不把她当成是宋括的女儿,甚至都没把她当成个人!街上的猫儿狗儿都活的比她好……我不忍见她被人如此欺凌,出手帮了她。你不知道,当时雪儿看着我的样子……我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
顾晨饮了一杯酒,道:“我没有忍住,当着皇后和侯府众多奴才的面训斥了康氏,让她久跪在地。现在想来,康氏那等恶毒的人,必是对我怀恨在心,但又不能将我如何,怕是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雪儿的身上。雪儿才会被康氏卖入了含春阁,落到如此田地。雪儿如何会不怨我?我只帮了她一时,却害了她一世。”
程柏琢磨着顾晨的话,良久,道:“我觉得宋姑娘被康氏如此对待,不一定是因为你。至于说宋姑娘怨你,这都是你的猜想。想弄清楚缘由,还是要让宋姑娘说出来。”
顾晨苦笑,“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她与我说。她都不愿见我。”
程柏给她斟满酒,道:“你找我来,就是有心与我说此事,对吧?可你却一直不开口,直到我问你,你才说。这便是了,你问她呀。她若是不愿说,你还可以想办法逼她说呀。逼迫是下策,可若是不让她说出来,你又如何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已经喝了不少吧,是不是喝了酒,有些话也好说出口了。酒可壮胆,亦可醉人,让人放下些许防备。你大可与宋姑娘多饮些酒,说不定她就开口了呢。”
“我怎好让她陪我饮酒。”
“你顾忌太多了!你与我可以饮酒,与宋姑娘怎么就不可以了?你越是如此顾忌,越会让宋姑娘多想。我跟你说,风尘之中多性情中人,那些姑娘是有真性情的。你不要畏手畏脚。”
顾晨想通了不少,举杯道谢。难得畅饮一番,竟有些醉了。
程柏是骑马来的,留意着分寸,没喝醉。这里就是王府,他不用担心顾晨,将人交给海遥和云逍后,告辞离开。
第95章
程柏向王府大门走去,想到顾晨一口一个“雪儿”,又对宋姑娘百般顾忌,小心翼翼,他深觉不妙。刚要跨过王府大门的门槛,突听身后一声娇喝:“站住!”
程柏寻声看去,待看清人,嘴角上扬,手上作揖,道:“原来是甄家妹妹。”
甄惠与程柏见过多次,算是相识。若是平日,她才不会主动理这个纨绔子弟。可一想到是程柏带阿姐去的含春阁,她就恼火。阿姐邀程柏来府中,她不好阻拦。得知人要走了,她便赶了过来。
“程二公子,今年皇上加开恩科,如此大好的机会,可不要错过了。不如多在府中闭门温书,以期今年高中。”
见甄惠绷着小脸,再听得她如此说,程柏稍一想就猜到了缘由。他也不生气,调笑着道:“甄家妹妹竟如此关心我,真是让我心生感动。那我这就回府温书,待到高中,便让家母去国公府登门报喜。”
甄惠气红了脸,程柏分明是在调戏她,口出轻浮之言,当真是可恶。
“程二公子今年若是能够高中,必会名扬京城。哦,我倒是忘了,程二公子早已是名声在外了,京中何人不知程二公子的大名呀。”
甄惠就差当众说他是京中第一纨绔了。
程柏笑得更是灿烂,道:“没想到甄家妹妹会如此关注我,当真是失敬失敬。早知如此,何须等到高中,我应让家母早些去国公府呀。”
这话暗含着要上门提亲的意思。众人皆知,程柏有好几个通房,还经常流连烟花柳巷,沉湎女色。这种品行不端,不学无术的好色之徒,甄惠怎能受得了他如此说。
“你……无耻!”说着还不解恨,手握在了腰间的剑上,作势就要拔剑上前。
程柏又不傻,已经将人气狠了,拔腿就向府门外跑。但他嘴上却不老实的继续道:“甄家妹妹不必害羞,也不要着急,等……”
见甄惠当真抽剑出鞘,追了上来,他急忙让旁边的小厮趴下,踩着人上了马,打马而去。在马上还不忘回头,发现甄惠追了几步后停了下来,小脸涨红,咬牙切齿,拿着剑直跺脚。
真是有趣极了!
程柏骑在马上大笑,道:“甄妹妹,稍安勿躁,好生等着吧。哈哈哈。”
“无耻!”
“哈哈哈。”
杨雁到了甄惠身旁,见她被气得胸脯起伏,远处还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惠儿,这是怎么了?”
甄惠收剑回鞘,气呼呼的道:“还不是那京城第一纨绔!”
杨雁最是明白她,道:“你气程家二郎带你阿姐去含春阁,告诫他不要来了便是,怎好持剑相向呀?”
甄惠被调戏了一番,又气又委屈的道:“今日是阿姐请他来府的,我怎好拦着不让他进?方才,我就是告诫他不要再来了。结果……真是气死我了!都怪这个纨绔,将阿姐带去了哪种地方,惹下许多闲言碎语,让阿姐名声受损。”
甄惠不愿怪阿姐,只好将事情都怪在了程柏身上。至于阿姐到底为何去含春阁,与宋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可不敢再想了。反正都是程柏的错!
杨雁拉着她的手向王府里走去,哄道:“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今后咱们当值时,若是见他来了,就将他赶出去。”
“对,定要将他赶出去!就算是阿姐让他来的,也要赶出去!”
杨雁没见过甄惠生如此大的气,气鼓鼓的样子,孩子似的,不禁嘴角微翘。
顾晨带着醉意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天已经暗了下来。起身准备去含春阁,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沐浴更衣。这一收拾,又耽搁了些。
时辰不早了,钱妈妈以为瑞王今夜不会来了,没想到还是来了。将瑞王领到宋雪的房外后,识趣的要退下,听瑞王吩咐上些酒菜,她不敢怠慢,赶紧让人快些备上。
宋雪坐在琴案后,听到了门口的对话。她握紧双手,又松开,像昨夜一般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动不言。
酒菜上桌,顾晨让人都退了出去。她缓缓走向纱幔,终于掀开纱幔走了进去。二人四目相对,见到宋雪的容颜,顾晨再次被惊艳到,就那么痴痴地看着。
宋雪没有闪躲,直直的看着顾晨。
顾晨终于回过神,走到琴案前,笑着伸出手,道:“雪儿,与我一同用些饭吧。”
见雪儿不愿搭上她的手,便绕过琴案,俯身牵起雪儿的手,将人轻轻拉了起来,牵着人慢慢走出了纱幔。
宋雪失神的被顾晨牵着,这一幕让她想起了那一日。
那一日,顾晨也是这样对她伸出手,那手白皙干净。而她则蜷缩在地上,满手的雪水淤泥,不敢用这脏污的手去触碰那份干净。那时,顾晨也是如此,俯身牵起了她的手,满眼怜惜的笑着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声音温柔的对她道:“莫怕。”
顾晨牵着人来到桌前,先让宋雪坐下,然后坐到了她的身旁,拿起酒壶,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雪儿,我与你讲些趣事可好?”
不等宋雪拒绝,顾晨便自顾自的讲了起来。她讲了两件趣事,见雪儿并无笑意,转而讲起了这些年见过的风景。灿如火海的枫林、一望无际的草原、连绵不绝的雪山、银白无边的大地……
一连讲了许久,宋雪仍是无甚表情,顾晨很是挫败。她拿起桌上的酒杯,道:“雪儿,与我共饮一杯,可好?”
宋雪没有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此拖下去不是办法,难道真要让雪儿弹奏《不复见》?想起程柏的话,道:“雪儿,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易。我也知道你的娘亲也在含春阁。我知道我来得晚了……”
宋雪轻笑出声,道:“王爷,你以为你知道的这些,有什么用呢?”
“雪儿,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宋雪不自觉的抬高了声音,情绪激动。
“你知道,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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