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的铁指甲将要碰上王闻清眉目时,王闻清睁眼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但下一瞬,宋阳秋师叔的手腕就被他捏在了掌心里。
而瞧着能杀人的手,被王闻清一推再往下一拽,竟像是个稻草人一样,一点由不得宋阳秋师叔做主。他像是原地栽了个跟头似的,头朝下,就要从王闻清跟前载到地上去。
所幸他反应也快,被王闻清攥住的手腕一扭,五指朝上,指甲猛地窜长了数寸,灵力从指甲上迸出,就要刺透王闻清手腕。
王闻清右手的剑就是在此刻动了。
这是把再普通不过的剑,随便一家铁器铺子都能打出来,以至于剑刃有些地方连厚薄都不均匀,并不比万州秘境里王闻清用的树枝好多少。
但此时此刻,这么不堪赘述的一把剑,随着王闻清的抬手,竟显现出了极为澄澈的铮亮。
这是非名器不可有的亮。
不刺眼,但却引得人挪不开目光,恍然它天生该是在名器谱上高坐榜首。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它是在王闻清手中。
随着这道亮光,是令万里空气随之一荡的雄厚灵力。
灵气含着森然古意,荡得两船之上的人都血液沸腾,连通天海上千年不歇的呜咽狂风都安静了下来。
而身处灵力中心的长剑剑身朝下,剑刃在甲板上点了两点,王闻清虎口一转,剑刃划过一道清光,直奔向了宋阳秋师叔倒下来的眉心。
在剑尖向上的这霎那,万里的灵力恍若比绳子倏的一下收紧,尽数压在了王闻清手中那把普通的长剑之上。
一时间,万里无风,长剑清光更甚。
和矜伐剑法起势“青松落色”的诡谲不同的是,这第二势所有人都看清了怎么王闻清是怎么用的——它太朴素了,以至于有些土,不过是一点和一个转向。
但剑刃近乎苛责般的精确,刺进了宋阳秋师叔的眉心里。
它没有穿透颅骨,反而极巧的与宋阳秋师叔僵持在了那里,王闻清松了剑柄,剑柄砰的一声砸进了甲板,剑柄上所有的光都聚在了剑尖那一点上,被送进了宋阳秋师叔脑袋里。
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随着这一掷,只有一缕血悠悠被刺透眉心落下,划过凛然剑刃,没入了粗制的剑柄里。
王闻清松开他握着的手腕,男人却丝毫不动,就这么与剑形成了一座雕塑。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宋阳秋救命的师叔已经一具尸体。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已经结束,只有谢仞遥看到王闻清嘴里喃喃着什么。
顷刻后,他闭了嘴,下一瞬只听噗的一声,宋阳秋师叔脑后破了一个洞。
冒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丝一缕的白烟。
这烟从他脑后冒出,在风都没有的漫天寂静中飞速又袅袅地上升着,不过几个呼吸间,白烟就升到了天际。
通天海万年沸腾不休的黑云,竟然被这道白烟刺透了一道洞,露出了一线天来。
这烟的白色极纯,谢仞遥从未见过这么无暇的白,他身后,宋阳秋几乎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神识。”
这白烟,是他师叔的神识。
“我师兄仁厚,你如果碰到的是我师兄,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王闻清看着身前的尸体,叹惋道,“可惜我杀人从不用第二剑。”
他话音落下,男人脑后白烟消失,这一次再没意外,宋阳秋师叔跟着剑,一道倒在了甲板上。
剑落地的当啷声中,充斥了万年的风声又狂奔着呼啸而来,但这次,谢仞遥再也没有了刺骨的寒意。
王闻清能顷刻间杀人的厚重灵力落到了谢仞遥身边,刚刚还狰狞的灵力却在此时温柔地绕在谢仞遥周围,帮他隔绝了寒冷的风。
一道而来的是王闻清温和的声音:“小遥记好,这是矜伐剑法第二势,唤作——”“烘炉点雪。”
第15章 白鸽
矜伐剑法第二式,烘炉点雪。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抹纯净到极致的,点燃灵识才可燃起的白烟中。
与其说是在看杀人,不如说是观摩了一场绮丽的表演。
谢仞遥在这满场的寂静中率先回过来了神。
既然王闻清已经弄成了如此的局面,那么他此时也不用在这里和宋阳秋再做周旋。
谢仞遥没有片刻的犹豫,攥紧手中的仙驭,他拔腿就往王闻清那里跑去。
他这一动像是落在爆竹上的火星子,一下戳破两船上的寂静,也点醒了宋阳秋。
于是谢仞遥还没有跑两步,腰间就绕上了一股子灵力。
下一瞬,他脸上就多了一只手。
宋阳秋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师叔是师尊一个师门里出来的的亲师弟,此番来抢神器,师尊放心不下,就让刚出关的师叔跟着跑了一趟,却不曾被王闻清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一剑给弄死了。
连神识都给烧了。
丢人暂且不说,这可是他亲师叔,长宁宗十大长老之一。
怎么能不明不白的死在通天海上?杀死他的人还是个无名无派的疯子。
如今人死了,他若不拿着神器回去,再带个替罪羊,他师尊也保不下他。
宋阳秋眼神发狠,扣住怀里谢仞遥的下巴,捏得指尖都泛了白:“跟我回宗门,之后都听我的,我想办法保你一条命。”
为了怕谢仞遥挣扎逃跑,宋阳秋扣他扣得紧,可谢仞遥除了被他猛地捉住那瞬,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后,竟是安静了下来。
宋阳秋低头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了他平静面色,就抬头去看王闻清。
谢仞遥修为低微,为了怕两人撕扯时伤害到徒弟,围在他周围的王闻清的灵力早已散去。
他此时不敢上前一步,但看宋阳秋的眼神已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宋阳秋被这么瞧着,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朝王闻清笑了笑:“对不住了前辈,情况便是这么个情况。长宁宗是倒云端数得上的宗门,自然会好好招待小遥。”
他一边说着邀请的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挟持着谢仞遥往灵桥上走去。
在他们对话的这瞬间里,更多的人从船舱里挤了出来,和甲板上的人一道往灵桥上奔过去。
在到处都是的推挤叫嚷声里,宋阳秋扣着人怀里的下巴,用灵力对蓝抹额师兄传音道:“我过去后,立马断了灵桥。”
人和神器已经拿到,他脚下这艘飞鱼船和飞鱼船上的人已经没有了价值。
这么交代着,宋阳秋捏着怀里人下颌的手又往上抬了抬,指尖点上了谢仞遥的喉结。
谢仞遥在他掌心里被迫仰着头,被他摆成了个完全无力反抗的姿势。
果然,对面亦步亦趋跟着的王闻清停住了脚步。
王闻清能看清一切,但在谢仞遥视线里,他早已看不见了王闻清。
虽然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谢仞遥只担心王闻清有没有看清自己给的暗示。
他心中期望着王闻清明白他的意思——此时最理智的做法是带着卫松云和游朝岫离开。
但谢仞遥不知为何,还是觉得他这个师尊不会离开。
真是荒唐,谢仞遥浑身冰冷,在这朝不保夕的瞬间里生出了些柔软的心酸。
宋阳秋在拖着他飞快后退着,谢仞遥眼前是通天海漆黑如墨的天,他只能凭借声音估摸着自己被宋阳秋带到了哪个地方。
当嘈杂声达到顶峰的时候,谢仞遥知道他们到灵桥了。
虽然谢仞遥很安静又不反抗,后退的这一路极为顺利。但宋阳秋等一只脚真正踏上灵桥后,才敢终于松了口气。
就算王闻清跟孤魂野鬼似地跟着他,可等他过了灵桥后一断灵桥,纵使王闻清还有天大的能耐,带着两个小娃娃,怕也是连魂都飘不过来。
宋阳秋这么想着,手上捏着谢仞遥的力道不由得松了松,他不忘对王闻清道:“前辈可别上灵桥哦。”
谢仞遥刚刚被他摁着最脆弱的喉结动弹不得,此时终于可以微微放了放下巴。虽然还看不见王闻清,但好歹目光里有了些人影。
他和宋阳秋正刚踏上灵桥,桥上人挤着人,谢仞遥猛地看见了人,视线里全然是一道一道急速晃动的人影,晃得他有些晕。
只好闭上眼换了片刻。
等他再睁开眼时,谢仞遥视线中就多出了一张人脸。
并非是谢仞遥故意去瞧他,实在是他过于高挑,长出了其他人一大截,直直进了谢仞遥眼里,想是棉花地里种的甘蔗。
又因灵桥上人过于拥挤,得以让这张脸在谢仞遥视线里多停驻了几刻。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脸,庸常到寡淡的五官,唯独让人在此时觉得该注意他几分的是——他太正常了。
和这艘即将坠毁的飞鱼船上的两万人不同的是,这人丝毫没有马上要完蛋的恐慌感。
他走上这座灵桥,像是走五大陆上千千万万座普通的桥一样。
不过赶路。
甚至对于在他旁边上演“挟持人质”戏码的宋阳秋和谢仞遥,他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
仿佛每座他走过的桥上,都该有这么一场对峙。
谢仞遥视线里此时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供瞻仰,他看了一会儿,没见他身上的“佛性”,反而看出了一丝熟悉感。
等思索片刻后,谢仞遥恍然大悟。
这人竟然是他和顾渊峙刚上甲板时,惊慌大喊“鱼鳍断了”的那人!
不过是这厮短短时间里参佛悟道了般,谢仞遥这才没认出他来。
他不由得啊了一声。
这声啊敏锐地被宋阳秋察觉到,捏着谢仞遥的手立刻收紧了,微微俯了俯身子:“啊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怀里的谢仞遥还没说话,但“小佛人”离两人离得太近,宋阳秋一往前顷身,就撞到了他的肩膀。
“小佛人”当即转了脸过来,不过侧目的瞬间,他扔块石头砸不出一个波的脸上竟已布满了笑意,轻轻柔柔地问道:“你们撞我是想干什么?”
宋阳秋压根没想到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看都没看这人一眼,一道灵力甩了过去,就要把人给扔进通天海里。
但一道灵力过去,仿若进了沼泽,连人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荡起来。
宋阳秋这才看向他,就见这人笑意更大了,温温柔柔的:“我这人最讨厌撞我的人了。”
旁边有个虎视眈眈的王闻清,这人瞧着又怪异得很,王闻清终于收了手气焰,竟拽着谢仞遥往旁边让了让。
就是在他让道后,下一霎那,眼前的人就从两人面前消失了。
他消失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谢仞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轻柔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我也很讨厌不给我道歉的人。”
随着这句话,谢仞遥颈上的禁锢兀地消失了。
宋阳秋的手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疲软地从他颈间滑了下去。
谢仞遥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般地往前一挣,转过身往后看去。
他看见了一抹红,下一瞬脸上便是一热。
自从进了通天海后,谢仞遥斥目尽是冷峻到肃杀的暗色,此时眼前猛地看见了红色,亮得谢仞遥眯了眯眸。
但很快他就明白这红色的来处。
他闻到了猛地窜气的血腥味儿。
他的面前,宋阳秋还是刚刚那副表情——带着些不耐烦的傲气,眉眼急躁地压着,但眼中带着生命独有的亮光。
可这光正在慢慢消散。
他的心脏处,此时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只有一只修长的手从那个破了个洞的心脏里伸出来,正好停在了谢仞遥眼前,有力的五指里,是还在跳动的温热心脏。
粘稠的,温热的血,顺着心脏流向他掌心里,再一滴滴砸到了灵桥上。
变故来得太快,嘈杂的人群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见到这一幕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似的,怔在了原地。
直到那人很嫌弃地将宋阳秋心脏和的尸体一道从灵桥上扔了下去,像是扔一件砸不出水花的垃圾。
他大半个身子都被喷出的血溅湿了,几步来到了谢仞遥跟前。
暗沉沉的光里,此时此刻,只有谢仞遥能看清他的脸。
谢仞遥于是看到了所有人都没有看见的一幕。
高挑的人影下,他平淡至极的五官仿若融了水的墨画,从额头眉毛到下巴,竟然慢慢的开始.....融化。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发生在谢仞遥跟前,谢仞遥咬紧了牙冠,才没有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讨厌人们害怕我。”融化五官下,慢慢地露出了新的一张脸。
那是一张少年的连,极为清俊,连带着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哪怕他刚刚杀了人,发也有些乱,一簇黑发垂了下来,被一个小玉扣扣住,坠在他的胸前。
谢仞遥视线慢慢地从他脸上,看向了他胸前的玉扣。
他知道他是谁了。
谢仞遥在万州秘境的湖里用仙驭和他的古刀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锋,却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但是你不一样,你很漂亮,可以原谅一次。”
少年往前追了一步,伸手覆上了谢仞遥眼角,那里有宋阳秋溅上去的血。
可他自己满手都是血,怎么可能抹干净谢仞遥眼尾血?只能又在温玉般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凌乱的血迹。
在肤色极白的面皮上,这显出了惊心动魄的绮丽。
“所以,小白鸽,”少年亲昵地唤着他,“神器在哪里呢?”
谢仞遥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却不是因为他口中的神器。
在少年身后,有道阴冷的光打了下来,这光比长宁宗飞鱼船上的光亮得多,像是谁在海上升起了一个太阳。
蓝抹额师兄还在宋阳秋死了的震惊中没回过来神,就被这光刺了一下,抬起手臂眯着眼往源头处瞧去。
他看了片刻后,兀地僵在了那里。
下一瞬,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可尖叫声已经从他嘴里喊了出来。
“跑!!!”蓝抹额师兄一瞬间全身的汗都涌了出来,他随手抓了身边一个人,咆哮道,“断...断灵桥!!跑!跑啊!!!”
可他抓着的人,已经吓傻了。
蓝抹额师兄见他没用,一把推开,直接伸手去拽负责布置灵桥的弟子:“断了...断了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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