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银山天浪'。”有了些肉,游朝岫大得出奇的眼一弯,终于不再像话本里瘦骨嶙峋的女鬼,多了些小姑娘的好看。
她有些害羞,声不知不觉低了下去:“师尊让我今后当阵修,就把它给了我。”
手中的东西底座是个镀银的八卦阵,谢仞遥垂眸看过去,见上面虽层层叠叠地雕了些不甚精细的山水房屋,但透出一股子古朴之意。
虽然怎么瞧怎么像是现代的楼盘模型。谢仞遥伸手,碰了碰上面的小房子。他指尖刚碰上屋檐,就看到上面灵力一闪,紧接着指尖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顾渊峙也望了过来。
“这玩意儿认了主,你碰它,它自然会被抗拒,”王闻清不知何时回了头,他拍了拍游朝岫的头,“你们都站起来。小丫头,给你师兄看看厉害。”
谢仞遥将银山天浪递给了游朝岫。所幸落琼宗一行人坐在角落里,周围人声嘈杂,讨论的都是钟鼎宗的收徒大典,他们一起站起来,只引来了几道目光。等桌子上没人了,游朝岫屏气凝神,伸出手点在了银山天浪的八卦盘上。
和谢仞遥不同,游朝岫手碰到八卦盘的下一瞬,盘底八卦阵变幻,盘上山水房屋就变成了他们眼前桌子和长条板凳的模样。摆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盘上的桌凳瞧着远没有真的精致,可做到这一步,游朝岫鬓边已经有汗冒了出来。她连呼吸都不敢,只万分珍重地伸手,握住了银山天浪上的一条凳子。游朝岫将它规规矩矩地,对着桌子摆正了位置。谢仞遥听到了一声桌椅挪动的声音,他朝声音看去,就见银山天浪外,几人坐的那条凳子,也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拿着,到了和银山天浪盘中完全一样的位置上。完成了这一步,游朝岫脸上颈上都是汗,眸光却很亮。
等落琼宗一行人重新坐了下来,王闻清才无不得意地开口:“她如今修为还低,只能做到挪挪东西这般地步。等日后修为上来,填山移海不说,世间万物无不可以拿来布阵,又无处不是阵眼。这才叫最厉害的阵修,布出的阵根本叫人破不了。”
这话谢仞遥不在的这三个月,王闻清不知道忽悠了游朝岫多少遍,但每每听到,游朝岫还是满心向往。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抱紧了银山天浪,坐得离王闻清近了些,朝其他人软软地笑。王闻清被这眼神看得极为自得,无形的尾巴摇了摇,拽了拽游朝岫凑上来的小辫,又看见卫松云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得意地哈哈一笑,给他保证:“等回了宗门,为师给你们都一人找一个和这一样好的灵器来。”卫松云经历了这三个月,终是明白在王闻清跟前,诗文是一文不值的,唯马/屁是万古流芳的。顿时不顾书生脊梁地点头,真挚地为自己未来的灵器捧场:“谢谢师尊!”
谢仞遥除了替小师妹开心外,比卫松云这个狗腿子思索得多,他疑惑道:“银山天浪不是平常的灵器吧?”
五大陆以上、中、下三个品阶划分灵器,三品阶之外,上品灵器之上有绝品灵器。绝品灵器盛繁时代不甚清楚,但肃霜时代至今两千年来,也不过现世几百件。下品灵器之下便不再称为灵器,至多算点带着灵力的凡器,也多为凡人所拥有。至于绝品灵器之上的神器,五大陆如今不过两件,一件传闻在山河风云榜榜首身上,另一件便是谢仞遥的仙驭了。也就是得仙驭前谢仞遥不过无名小卒,得仙驭至今也没多长时间,还有大半时间在通天海底待着。谢仞遥现世不多,身边又有王闻清,这才没招来杀身之祸。
王闻清听他这么问,神经兮兮地一笑,压低着声音道:“这是为师的本命灵器之一,绝品。”他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谢仞遥嘱咐道:“你修为已经到筑基期,但这三个月来伤及了根本,修炼大忌便是为了提升修为而操之过急。”“为师便先将你修为压了下去,你近来别轻易调动灵力。”他潇洒一挥手,“现下不方便,等回了宗门,师尊给你亲自调养把关,到时再突破,才水到渠成。”他话音落,谢仞遥还没说什么,旁边就是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谢仞遥以为王闻清的话被人听了去,侧目看过去,就见客栈里的人都乌泱泱地往门外涌去。
整个大堂里兵荒马乱,唯独他们落琼宗这一桌一动不动。
便是连小二都奇怪了,捧着盘子凑过来,笑眯眯地问道:“钟鼎宗的飞鱼船刚到港口,玉仙尊可在船上,诸位客官不去瞧瞧吗?”原来是钟鼎宗的人来了。
卫松云刚刚得了便宜,此时率先举起了手,脸上全是兴奋:“我想去!”
游朝岫这三个月来和他形影不离,颇生出来了点金兰之契的感情来,也道:“你去我也去吧。”
两人闹着要去,只能王闻清带着个孩子了。谢仞遥和顾渊峙身上都有伤,不能出去和人挤,被王闻清赶回了院子。
所幸今日阳光正好,院子里又没人,谢仞遥就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顾渊峙坐在他旁边修炼,闲暇时去瞧他,感觉谢仞遥像瘫在椅子上的猫。
正是初夏的月份,这个靠着港口的小城仿若一天就连天都染上了郁郁葱葱的绿。阳光从院中繁茂的树叶里打下来,落在谢仞遥身上,成了一团团柔软的光斑。长空万仞,风也暖软。
谢仞遥格外喜欢将自己这么泡在阳光里,就这么一直躺到夕阳浸了瓦片屋檐,王闻清三人才回来。卫松云一进院子,就给了谢仞遥两人一人一个红色的玉坠回来。
“钟鼎宗给的,我多抢了两个,”卫松云矜持地得意道,他语气满是向往,“他们来时好阔气,出手又大方,只要人去了就给发这个玉坠。师尊说是下品灵器,注入点灵力进去,就能认主,能挡得了金丹期的一击。”
顾渊峙听他这么道,朝里面注了点自己的灵力,果真见玉坠的颜色变成了玉白色:“钟鼎宗器修确实闻名五大陆,和金屏山的春瓮枝一样,非重金不可求。”谢仞遥他这么说,反而看了他一眼。他可记得当初万州秘境的瘴林外,关顾渊峙的笼子便是春瓮枝做的。谢仞遥想到这,便又想起来了他后颈旁烙的那个奴字。
他顿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宋阳秋死后,长宁宗开始在五大陆寻找杀了宋阳秋的少年,消息沸沸扬扬传遍了修真界,宗门里此时也怕是兵荒马乱。
谢仞遥一行人也在长宁宗的追杀令里,一旦被长宁宗弟子发现,就要被追杀。
谢仞遥觉得没什么,反正他以后也总要上长宁宗一趟。宋阳秋人死了,道理还在,宋阳秋师尊捉顾渊峙时,烙在他身上的那个奴字也还在。
他总要和长宁宗的人去讲讲道理。
顾渊峙能让玉坠认主,但谢仞遥因这段日子没法用灵力,这玉坠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却因为好看,晚上睡前,被他挂在了床头。
用不到,谢仞遥觉得瞧着也赏心悦目。顾渊峙和他睡在一起,看着他兴致勃勃地挂好玉坠,回了里侧,才上了床。床上不大,放着两床被子,规规矩矩。顾渊峙躺在外侧,瞧着也规规矩矩。他像个披着人皮的野兽,深夜梦里才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梦不知做了多少遍,今夜是通天海底那方小小的石洞,底下积着小腿深的水。只能容下一人的石块上,谢仞遥搂着他脖颈,丰盈的长发垂在腰际,唇色软红,坐在他怀里。顾渊峙知道抱着他的感觉是什么滋味。梦里没有沧溟,只有谢仞遥深深弓起的腰。
和被他揉得,红透了的锁骨。
顾渊峙猛地睁开了眼。
梦里的狼藉褪去,眼前是隐在漆黑夜里的床帐。没什么滴水的石洞,顾渊峙入耳,只有寒夜里不时传来的犬吠。他面上没什么表情,静了一会儿后,侧过了头。有月光从床帐的缝隙里透进来,正好能照清楚谢仞遥熟睡的面容。
他不设防,睡得中衣都散了开来,单薄的肩胛骨露出来,横在深色被褥下,盈盈润润的一片白。
像易碎的白瓷。
顾渊峙瞧了他片刻,哑着嗓子,低声喊他:“师兄。”呢喃消散在床帐里,谢仞遥纤浓低垂的眼睫一动不动。只有小臂横在两人之间,瞧不出一点瑕疵,指尖离顾渊峙的鼻尖不过一寸的距离。顾渊峙带着热意的呼吸打在他微凉赤/裸的小臂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活/色生香。顾渊峙看了会儿,突然笑了,他道:“你杀了我都行。”
顾渊峙往他那边去了去。
两床被褥终于挨在一起,顾渊峙把自己的脸,轻轻压在了那白腻的小臂上。
他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被褥里。
鼻尖全是谢仞遥身上的香味,浅淡的,凑近了才能闻到。好像他睡久了,床铺间都能染上香似的。
顾渊峙喉头轻动。
所有的一切都隐秘地进行着,直到不知多久过去,顾渊峙听到了一阵声音。谢仞遥懵懵懂懂的,说出的音又轻又软:“怎么了?”他另一只手放在了顾渊峙脸上:“顾渊峙,你怎么这么烫?”
第25章
顾渊峙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他可耻的,在谢仞遥的声音里腰眼一麻。
那酥麻直冲头皮,顾渊峙近乎慌忙地抬起头:“没事。”“真没事吗?”谢仞遥感觉掌心往下挪,到顾渊峙侧颈,摸到了他颈边一层薄汗,“你伤口是不是又裂了,发炎了。”“没有。”良久后,黑暗里传来了一道喟叹声,顾渊峙颈侧的青筋在他掌心里迸出来。
“太热了,”他动作没有停,近乎粗鲁,然而语气温柔,令人心安。他说道,“师兄,只是太热了。”
不要担心。
谢仞遥听了他这话才略微安下心来,知道顾渊峙没事,睡意又席卷了过来。
“你热的话少盖点被子,不舒服了记得叫我。”他这么迷迷糊糊嘱咐了一句后,也没管一只手臂还被顾渊峙枕着,就这么又睡了过去。良久后,黑暗里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应答。
顾渊峙从他手臂上抬起头来。皓白手臂黑暗里也能瞧出红了一大片,可怜极了。
顾渊峙俯下身去,将唇轻轻印在了这抹红上,像是引颈就戮。对不起。
师兄,是太舒服了。
谢仞遥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还没忘看一眼顾渊峙背上的伤,见伤口真的没有裂开,这才算彻底安下心。
给顾渊峙抹的药是王闻清亲自给的,听说是他们落琼宗药修研制的药,外头千金难买。
王闻清说得神神秘秘,也没告诉他们药膏是什么药做成的,但抹上去却很见效。不过三四日,顾渊峙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脱落。
不严重的,像是谢仞遥身上的擦伤,只抹了两日,便已大好。
等顾渊峙也好得差不多了后,王闻清终于放两人出了客栈。
客栈临街而建,一出门就是条宽阔热闹的长街。他们在的这个城唤作定水城,因紧邻通天海,有着怀山大陆最大的平顺港口,平日里便是五大陆修者凡人来来往往,比很多内陆城镇都要热闹。槐寺镇是依靠着万州秘境而生的山野小镇,定水城才是能窥见五大陆真正风景的一角。谢仞遥出了客栈,就被蜂拥而至的热闹冲花了眼,看过去全是摩肩接踵的人头。只走了几步,接下来往哪去谢仞遥都不知道。
幸好他身边还有顾渊峙。
顾渊峙也是第一次来定水城,和谢仞遥的晕头转向不同,他挤进去了人群,像是鱼入水,一下子便找到了方向。
他带着不知道往哪去的谢仞遥,从人挤人的长街里拐了出去,不过片刻,拥沸的长街就被两人甩在了身后。顾渊峙带着谢仞遥走了三四条巷子,就找到了另一条东西齐全,但人却不那么多的街。“你来过这里?”他熟悉的谢仞遥不由得问他。
“没有,”顾渊峙见他震惊,对他笑了笑,让他瞧前面,“师兄看那里。”
谢仞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刚支起来的一个摊子。摆摊的是个小伙子,瞧着不过十几岁的模样。“他和我们一样,从刚刚那条街上而来,”顾渊峙温声给谢仞遥解释,“那条街上也有个一样的摊,摊主应当是他娘。他娘瞧着动作娴熟,我听见他娘训斥他等会儿摆摊时机灵点,之后他就推着小摊来这边了。他还生疏,摆摊的地方应当是个也热闹,但人不多的地方。”顾渊峙带着谢仞遥朝他的前走过去:“我就在他身上下了个诀,带着师兄一路跟到了这边。”两人到了摊子前,顾渊峙给了他银子。年轻人没想着今天开张得这么顺利,眉开眼笑地给两人炸了一份吃食。他不太会说话,递给顾渊峙时笨笨地说了一句:“小心烫哎,没有刺,不用怕。”
“不过是些小聪明,”两人从摊子前走开,顾渊峙将手里油纸递给谢仞遥,“师兄下次也就知道了。我见他们家油好,鱼也新鲜,炸出来的应当好吃,师兄尝尝味道。”谢仞遥低头看过去,油纸里包着的,是几条炸好的小鱼。是从通天海里捞出来的小鱼,没有刺,谢仞遥咬了一口,唇齿生香。
一口小鱼下肚,谢仞遥从踏进这个世界开始到现在的茫然无措一下子消失了许多。
滋味齐全的食物下,他才觉得这个世界的热闹与喧嚣真实了几分,它们与自己相联系,昨日已远去,这并非在梦中。谢仞遥咬着小鱼,抬眸仔仔细细掠过长街灰褐色的瓦片和白墙,最后回到了顾渊峙身上。顾渊峙正带着他往下一个地方走去。谢仞遥发现他是个会生活的人。
在谢仞遥还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顾渊峙已经知道了定水城里哪个地方好玩,哪家店里的东西不宰客又好吃。他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地长大,和宗门世家里不染尘埃的修士不同,顾渊峙能近乎精确地感知到最平常万物中的趣味性。
这是一种强大、野蛮又自由的生命力,接近烈日。
他不私藏地将所有的一切都与谢仞遥分享。谢仞遥在这个下午,被他带着一点点触碰到了这个城市,以及这个世界最生动的快乐,最终再融入这个世界,真真正正地属于这个世界。两人在黄昏的时候上了定水城最高的塔。
谢仞遥坐在塔顶,面前就是无边无际的通天海。
通天海深处是浓稠漆黑的天,外围却无害的和平常海面一样,浩大磅礴的日头正沉进去,金黄的光铺满天际和粼粼海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谢仞遥刚吃饱饭,被海风一吹,有些发困,便半垂着眼睫。顾渊峙站在他身后,正给他束发戴冠。
谢仞遥并不会这些,他平常就拿个发带给自己一绑。顾渊峙一直想给他买个束发的冠,今日终于如愿。
谢仞遥的头发比常人都丰盈得多,顾渊峙手指滑过他耳畔,似乎是有些痒,惹得谢仞遥一躲,好不容易归置好的碎发就又从他指尖东逃西窜完了。
顾渊峙就耐心地重新来过。
“师兄学会了吗?”等给他束好发,顾渊峙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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