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按部就班的修炼终是太漫长,既然他有了龙的血脉,那么他为什么不能赌一把?旁人说他心不正,那他就心不正吧。
他要成为行云布雨,翻江倒海的龙。
谢仞遥低眉,去瞧两人十指相扣的手:“那洗血是怎么个洗法?你别给我说,是把血都放出来。”“师兄好聪明,”顾渊峙笑着夸他,再无隐瞒,“只不过是将人的血放出来,当身体里没了人血后,龙的血脉就会开始滋长。”“每一回容龙血滋长三日,侵占人血的空间,三日后再将人的血吸收回未被侵占的脉络里,直到龙血完全代替人血。”谢仞遥在他手里的指尖蜷了蜷:“那要洗几回?”
顾渊峙逗他:“师兄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谢仞遥抬起头来,顾渊峙就看见他眼眶有些红,他还没说话,谢仞遥就抱住了他。柔软的唇从耳边滑到颈边,谢仞遥跪坐在他怀里,低声道:“说吧。”
顾渊峙搂着他,静了静,柔声道:“五回。”“那这是第几回?”
“第五回。”
“洗完血呢?”谢仞遥温温柔柔地环着他,但问出来的问题直中要害,沉稳冷静,“常旭和你合作,要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你变成龙后定然不好控制,他桎梏你的手段又是什么?”“洗完血后的步骤还要进一步摸索,”顾渊峙抚上他的发,“常旭和我合作,他为我提供一应需要的灵石灵丹和灵草。我如果能成功变成龙,要为他随时提供龙血,和供他驱使一百年。”顾渊峙顿了顿,才又说:“他给我吃了一枚邪丹。”
谢仞遥的手顿时攥紧了。世上既有灵丹,那么相应的自然有邪丹,灵丹为救人,邪丹为控制人。邪丹一丹对应一解药,一旦入肚,除非吃下解药,不然到了时限,人虽不会死,但灵根会被邪丹腐蚀掉。
对于修者来说,灵根被废,那还不如死了。
感受到谢仞遥搂在自己背上的手在抖,顾渊峙手插进他柔软的长发中,一下下地顺着,声音里带着安抚:“师兄别担心,我有自己应对的法子。”他也不是什么傻子,常旭给他体内下邪丹,他也自然有化龙那瞬,反杀常旭的底牌。只不过这个法子他还没多少把握,所以还不打算给谢仞遥说。
他和常旭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表里不一的虚情假意。常旭把他当翅膀还没硬的鹰握在掌心里拿捏,但却不知道这只鹰,已经有了啄瞎他眼的本领。
但谢仞遥不是他这么说一句就好糊弄过去的,顾渊峙说完,果真听谢仞遥下一瞬问:“什么手段,你说来我听听。”他从顾渊峙怀里退了出来,看着他,面上没有一点儿笑意。是真的生气了。
顾渊峙想了想,从储物戒里掏出了两枚漆黑如墨的扳指,一大一小,玉做的,瞧着莹莹泛光,黑得似乎随时能从上头滴下一滴墨来。“钟鼎宗是'一山一寺带三宗'里的大宗门,”顾渊峙将其中一个小一点的带到了谢仞遥手上,刚刚好的弧度,“常常会有些散修来投奔,我挑选了一些,想法让他们归顺了我,”顾渊峙温声道:“现在有了一百多人,就藏在钟鼎宗外的层层深山里,我化龙那日,必不可能在钟鼎宗里化。我和常旭会前往这些深山里,而深山里,会提前布置好杀阵。”
他说的简单,但谢仞遥已经都听明白了。
“常旭是钟鼎宗四大峰的长老,修为最少也在元婴期以上,少说能抵抗片刻,”谢仞遥抿了抿唇,“再说这里离钟鼎宗太近了,长老遇害,钟鼎宗反应不会慢。”他顿了顿,抬眸看向顾渊峙:“到时你们来落琼宗。”顾渊峙道:“师兄不担心这样会拖落琼宗下水?”
如今落琼宗已经不止他们师徒死人,谢仞遥自然不会拖落琼宗下水,他道:“不用到落琼宗,就在半道。你和常旭往落琼宗赶,我和师尊往钟鼎宗赶。”
他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常旭死在半道,关落琼宗什么事呢?”从听到常旭给顾渊峙下邪丹的那瞬,谢仞遥就起了杀心。
顾渊峙怔了一下,兀地笑了。谢仞遥看他笑,脸上还没什么笑意,歪了歪头:“怎么,觉得我平日里鸡都不敢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扳指:“这是你和那些人的信物?这都准备好了,应该不会是只为了杀常旭吧。”
顾渊峙有意哄他,交代的老实:“师兄,我要能活下去,不打算在钟鼎宗了。
他顿了顿:“也不想回落琼宗。”
王闻清于他,并无多少师徒之情。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顾渊峙道:“我想自己建个宗门。”
谢仞遥呼吸一滞。“这个就算是宗主令,一共两个,我一个师兄一个,”顾渊峙手臂一捞,又将谢仞遥抱回了怀里,他下巴搁在谢仞遥头顶,“如果能建起来,这个宗门,就是我和师兄的。”也许不会建什么宗门,但总归要有自己的势力。不靠什么当世大宗门钟鼎宗,也不靠盛繁时代的落琼宗。顾渊峙想做的,是有一个他自己建的后路。
而他所有的后路,都会给谢仞遥留一份。
谢仞遥手指摩挲着扳指的凉,半晌后低声道:“是真想成龙么?”顾渊峙慢慢埋首在他颈边,许久过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仞遥沉沉出了一口气,揉揉他的头:“那师兄陪着你一起。”他笑了笑,道:“还要不要生辰礼物了?”
顾渊峙从他颈边抬起头来,眼睛亮了起来。谢仞遥觉得他哪有要变龙的样子,分明是只摇着尾巴的小狗。谢仞遥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两个薄薄的木简,木简不大,方方正正的,正好能用手握住。
谢仞遥递给了他一个。
两张木简大小一样,上面都刻着一个圆形的小阵法,阵法极其复杂。顾渊峙看了两眼,是自己没见过的。
“师兄专门给我刻的?”顾渊峙反复瞧着,声音里有掩不住的高兴,“看着不像攻击人的,是夜里会发光,映出师兄小象那种?”“你倒是敢想,”谢仞遥终于绷不住笑了,“是我刻的,但我阵法一道上不算精进,请教了不少小游,才琢磨了出来。”
“不是什么攻击的阵法,也没有什么小象,”谢仞遥割破了手指,在两片木简上分别滴进去了一滴血,“但能让我们说上话。”他示意顾渊峙和他一样做。
顾渊峙也学着他的样子滴了两滴血进去,就见两片木简倏尔一闪,每片木简上的两滴血分别顺着阵法的刻纹流过去。所过之处极细的金光跟随闪过,甚是漂亮。“好了,”谢仞遥弯着眼睛,“你手放到你那片木简上,说句话算作以后启动这木简的咒语。从今往后你但凡说了那句话,我这边就可以接通,我们就能通过这个木简通话了。”顾渊峙不由地睁大了眼。谢仞遥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木简,笑盈盈的:“我这边也一样。”
“是根据我家乡的一个物件做的,”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比较穷,送不起你太好的东西,就只能弄些这些小阵法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顾渊峙手放在了他那片木简上,谢仞遥听见他说:“师兄,我爱你。”
木简上金光稍顿,随之缓缓收敛,像是将这句爱语妥帖收好,放置进了薄薄的木片里。谢仞遥手上的木简一亮,顾渊峙的声音从木简里随之传来:“师兄,我爱你。”他指尖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样,不由得蜷了蜷,耳尖就跟着红了。“我很喜欢。”谢仞遥听到这句话同时从木简里和身边传来,他下巴被顾渊峙托起,露出了藏着丰盈黑发里的眉眼来。谢仞遥害羞起来便是这样,耳朵先红,慢慢染上脸颊。圆润的眼尾稍稍睁大,一双眸浸着层水光,里面藏着些羞怯。乖得人心软。顾渊峙弯着眸,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向他讨要:“师兄准备给自己的木简设置什么话?”谢仞遥眨了眨眼,漂亮眼眸里映出顾渊峙的影子。片刻后,他仰了仰头,唇碰上了顾渊峙的唇。
手放在木简上,唇齿之间谢仞遥的声音温软:“我听见了。”
*
两人从家里出来,再回到奉清峰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天。
屋子外早已经不见了吴林春等人,只有一个小弟子守着。只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是个孩子,见顾渊峙从屋里出来,吓了一大跳:“大变活师兄啊!”然后就看到了顾渊峙身边的谢仞遥,嘴便更闭不上了,啊了一声:“还有个别的漂亮师兄。”
“我不是钟鼎宗弟子,”谢仞遥好笑,“是谁让你在这守着的?”小弟子一见他对自己笑,脸一下子红了个透,结结巴巴道:“钱…钱仙尊让我…我来守着的…说顾师兄醒了去…去报信……”结果他来了,房子里面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但钱多来那么大一个仙尊,他的话自然不敢忤逆。他也不敢贸然进师兄屋子,就这么在外面老老实实守了五天……原来真有活师兄啊!果然仙尊就是厉害!
顾渊峙上前一步,道:“那你就回去报信吧。”
他声音冷淡,一下子吓醒了小弟子。小孩呆呆的哦了一声,又看了谢仞遥一眼,颠颠的红着脸跑下山了。他还有和王闻清的约定,谢仞遥又在钟鼎宗呆了半天,便要回落琼宗了。
顾渊峙刚洗过血,自然要先好好休息。谢仞遥从听到他是龙的那瞬心就没放下来,他对顾渊峙道:“你先恢复,恢复好后来落琼宗一趟。师尊是盛繁时代的人,我们去问问师尊,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看法好吗?”两人此时在奉清峰峰中间的一处庭院,这应该是顾渊峙平日住的屋子,他坐在床上,谢仞遥站在床边他的跟前,微微垂下头来,眼中是深切的担心。
顾渊峙拉住他的手:“好,我听师兄的。”
谢仞遥就笑了:“不要瞒着我自己行动,让我担心了。”顾渊峙手指摩挲着他手腕,给他保证:“不会再让师兄担心了。”谢仞遥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霞光正漫漫渡上森然青山。
他该回去了。
谢仞遥最后交代道:“你恢复好了就来落琼宗一趟,我这回回去,是师尊要给我说灭世之祸的事,到时你来了,灭世之祸到底是什么,我也好说给你听。”顾渊峙逗他:“不是有木简么?”谢仞遥眼睛顿时睁大了:“你不想来是不是?”
“不是不是,”顾渊峙忍不住笑,“我恨不得日日夜夜和师兄在一起。”
他这么说,谢仞遥便又开始耳尖红了。这么一磨蹭,他离开时,橙红霞光已经从树梢滑到了地上。谢仞遥推开门时,远处夕阳已经隐于山脉,遥远天际渐渐归于冰冷的深蓝。踏出门外的那瞬,谢仞遥转头看了顾渊峙一眼。
顾渊峙还坐在床上,一直在看他,屋里没有点灯,即将来临的夜勾勒出他虚虚的影。但顾渊峙瞧着他的目光是谢仞遥万般熟悉的。认真,而温柔的,深处会有淡淡的笑。
谢仞遥瞧着他,心底蓦地空了一下,像遥远的命运于这一霎撕破不可逾越的时间,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正因带着怜悯,而让他深感不安。可门外青山翠叠,暮云正归。燕语莺啼,风都平稳静和。谢仞遥的一半面孔藏在阴影里,那令人想要落泪的空转瞬即逝,他抓不住,只是张了张唇,又一遍嘱咐顾渊峙道:“你休息好了,记得来找我啊。”
第67章
谢仞遥回到落琼宗的时候,游朝岫和卫松云正聚在王闻清的小院子里。
他一推开门,满院子都是烤鸡的香味,看过去,卫松云和游朝岫正在争抢一只烤鸡。从卫松云满嘴遮不住的油光来看,应当是这小子占了上风。
王闻清受不了他们两个,颠着脚躺在桂花树,怀里抱着个酒坛子,时不时低头嘬一口。见谢仞遥回来,游朝岫首先蹦起来,率先告状:“师兄,卫小二不给我烤鸡吃!”
她状告得颇有心计,巧妙地不说卫小二抢她烤鸡吃——是因为她压根不会烤什么吃。平日里都是谢仞遥和卫松云烤好分给她,她一点儿活没干,现在卫松云不给他吃了,她也没什么理去要。于是只可怜兮兮地说卫松云不分给她,谢仞遥果然上了当,对她道:“我给你烤一个。”
那边还有一个刚处理好的鸽子和没来得及灭的火堆,谢仞遥顺势坐下烤,就听见旁边卫松云冷笑一声:“师兄,我以后不但不给她烤,我还要把她关家里不出去呢!”
谢仞遥正在挽袖子,闻言抬起头来。卫松云见他看自己,似得了靠山,下巴抬得更高了,鼻孔看着游朝岫,油光闪闪地凶狠道:“省得她在外面捡不三不四的男人!”谢仞遥就慢慢转头看向游朝岫。
游朝岫搬着一个小板凳来到他身边,手里拿着把蒲扇,极为狗腿子地给谢仞遥扇扇子:“师兄别被烟熏了眼,卫小二嘴里不健康,臭得慌,也小心别被他给熏着了。”卫松云气得跳了起来。
谢仞遥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竹签:“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不是不三不四,”游朝岫扇得更用力了,“他救了我的命呢,还因为救我命现在都没醒,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散修。等他醒了,我带他来向师兄问好。”
谢仞遥还是慢悠悠的:“我是你师兄,又不是他师兄,不用来向我问好。”
卫松云旁边露出一排白牙:“就是就是。”
谢仞遥也没理他,抬头去看桂花树,瞧着王闻清垂下来的鞋尖:“师尊,这是怎么回事?”王闻清好一会儿慢吞吞伸下来一个头来,像是把自己在树枝上叠成了两半,因为硌得慌,说话带着股半死不活的娇柔来:“这丫头跑落霞山脉里面去玩,遇见个对付不了的灵兽,被一个散修救了。”实在硌得胸疼,王闻清在树枝上翻了个身:“那小子将灵兽宰了,自己也晕了过去。这丫头一路把她背回来,背出了感情来,要给他结为道侣呢。”他说完,慢悠悠地又把自己妥帖安置在树枝上,低头嘬了口酒。
卫松云嘿嘿一笑,接上:“师兄,那人现在就躺在弟子舍里。等人醒了,明天就和人结为道侣,后天就跟人浪迹天涯,大大后天就能满五大陆生小孩儿。今儿生一个明儿生一个,一不小心就子孙满堂了呢!”
游朝岫拿着蒲扇指着他,一双格外大的眼睛瞪着他:“卫小二你…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红着眼坐到谢仞遥身边,拿蒲扇挡着脸,不去看卫松云。院子一时静了下来,谢仞遥细细地给鸽子上刷了层蜂蜜,转瞬香味就逼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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