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讳:“…………”
封讳漠然道:“连救掌司这么多次,连一次报酬都未收就扔了,未免亏损过大。”
离长生啧啧称奇:“明大人真会算账,下一任幽都柜坊的掌柜非您莫属。”
封讳不耐地将人拽住,正想催动灵力,但不知想到什么,生硬地道:“我带你离开此处。”
离长生疑惑看着他。
封殿主灵力都酝酿上了,明眼人一看就知晓他要带自己摆脱危险,怎么还要多嘴提醒呢。
“啊。”离长生看出封殿主的话外之意,赶忙奉上他最值钱的谢意,“多谢明大人,谢谢,谢谢。”
封殿主:“……”
封讳单手扣住离长生的腰身狠狠往怀里一拦,灵力催动后,离长生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只手破开虚空,将他拦腰抱起。
猛烈的失重感传来,离长生本就不稳的神魂似乎被什么东西往四面八方拉扯,轰然一声,骤然失去意识。
转瞬间,天地似乎都在颠倒。
他们已不在祠堂。
离长生本就神魂不稳,一番魂魄撕扯令他彻底失去对躯壳的控制,几乎要软成烂泥,只能被封讳横抱着,眼眸失焦注视虚空。
封讳转瞬回到澹台府后院的客房之中。
城主府被脊兽叫醒,鱼青简和章阙吃了一惊,正在外面唧唧歪歪。
“被发现了?坏菜,就说不该和刑惩司的人合作行动,探查阶段就出幺蛾子,都是被你克的。”
“我!你!我……胡言乱语!怎么不骂你们掌司不会做事?”
“我们掌司本就不会做事,他长得好看就足够了。你以为天道所选,选的是能力修为吗?”
“……”无法反驳。
封讳扫了一眼澹台府客房的床褥。
廉价,粗糙,离长生若在上面躺一夜,明日醒来肯定浑身都疼,嘚啵嘚啵吵得慌。
脚底黑影顺着床沿爬上,悄无声息荡开一阵黑烟,寻常床榻顷刻间化为蓬累客馆的仙绒枕、辛锦被。
离长生好似神魂出窍,温顺靠在封讳怀中发着呆。
封讳俯身将他放到榻上。
离长生遽尔伸手拽住他的衣襟。
封讳垂眸看他。
离长生神志不清时,封讳脸上的不耐和厌烦反而消失了,眼神定定凝望着他,放轻声音问:“难受吗?”
离长生不知身处何地,梦呓似的喃喃道:“明忌……”
封讳一僵。
离长生不知有没有记起他,眼眸涣散地拽着他,循着本能唤他的名字。
“明忌。”
封讳的手缓缓收紧,几乎藏不住竖瞳。
他像是一只即将失控疯癫的兽在崩溃的瞬间被一条纤细的绳子拴住脖颈,明明只是两个寻常不过的字,却比幽冥殿数万道锁链沉重,轻而易举制住他的命门。
封讳垂眼直直注视着他,明知他不会回答,却神使鬼差地问:“度景河呢?”
离长生眼眸茫然看他:“明忌?”
他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不知怎么,封讳忽然笑了声,盘踞在离长生躯体上的黑蛇悄无声息化为黑雾笼罩在狭窄的床榻间。
男人竖瞳微缩盯着离长生殷红的唇,冰凉的手缓缓抚着离长生的侧脸,呢喃着问:“选我,还是度景河?”
离长生:“明忌。”
封讳又问:“选我,还是天下苍生?”
离长生呆呆看着他。
封讳眼瞳一紧,铁钳似的大掌猛地扼住离长生的脖颈,带着戾气的猩红泛上眼底:“回答我。”
离长生茫然半晌,忽然没来由地说:“疼。”
封讳正在用力的手骤然僵住,怔然间,袖口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力道。
离长生的右手轻轻拽住了他。
封讳一愣。
离长生那只右手是旧伤,光是抬起来就够费劲,更多时候指尖都是痛到麻木感觉到知觉的。
此时却失控了般,近乎痉挛地抬起指尖。
……艰难勾住封讳的衣袖。
拽住了他,离长生似乎安心了,眼眸微微垂下,梦呓般轻声道:“……快走。”
说完这两个字,他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封讳像是根柱子般僵在那,脚底黑影张牙舞爪似乎在愤怒咆哮叫嚣着。
“吃了他。”
“和他骨血相融,尸骨共焚成一捧土,掩埋到地狱黄泉的万丈之下,永世不分离。”
让他眼中再也看不得其他人,心中藏不下天下苍生……
只变成自己独有的宝物。
黑影直直朝着离长生的面门劈下,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将这具脆弱的凡人之躯碾碎成齑粉。
封讳直勾勾盯着他,眼底压抑已久的恨意和爱意交织交缠,几乎将他逼疯。
罪魁祸首离长生却安安静静闭眸沉睡,对周遭一切毫不设防。
山鬼温顺插在他发间,哪怕察觉到滔天的杀意也只是看着。
……宛如数百年前的那个午后,男人和衣躺在软塌间,桃花纷落。
发间山鬼垂着白玉交缠的坠子,被风吹出清脆的碰撞声。
腕间盘着的小蛇化为少年,怯怯扒着软塌朝男人看来。
一片桃花打着旋朝着男人眉眼拂去。
少年一惊,赶忙伸出手去将那片扰人清眠的桃花瓣接住。
那朵艳红的桃花飘落掌心,少年不着痕迹吐出一口气,正要撤身收回手,忽地听到一声轻笑。
度上衡不知何时醒了,左眼金瞳带着笑望着他:“怎么?”
黑衣少年一呆,垂下眼捏着袖中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犹豫半晌才小声说:“您……您的生辰到了,我我……”
度上衡:“嗯?”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将袖中的东西双手奉上,垂着头不敢看他。
“我我随便买的匕首,您您……您不喜欢就、就丢了吧……反正也也不值钱的。”
那是一把雪白的骨匕,上方雕刻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金色符纹,一看就不是买的。
——买的没那么丑,符纹也刻得歪歪斜斜。
度上衡的视线从上至下看来,只能瞧见少年发抖的碎发,和通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朵,肩膀也在抖。
只是送样东西,还没被拒绝怎么就急哭了?
度上衡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少年耳尖更红了。
桃花纷纷扬扬飘落漫天,男人鹤骨松姿,宽袖被清风拂起好似幽昙花簇,伸手在少年发顶轻轻一抚,柔声笑着说。
“乖孩子。”
作者有话说:
封明忌:你要不要啊,不要就算了,我是说我也本来没想送,谁让是你的生辰呢,我就勉为其难送一送吧,你收不收的我其实根本不在意的。
第21章 乱成一锅粥喝吧
深更半夜,澹台府祠堂塌了。
众人惊醒,纷纷出来查探情况。
章阙在自家殿主那得知祠堂之事后,握着长锏飞快冲去祠堂。
渡厄司运气这样好吗,即将裁撤的前夕竟然真的碰到了大厄?
事实证明,是章阙多想了。
鱼青简和走吉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澹台府祠堂准备大干一场。
刚到就见祠堂已经塌成了一片废墟,因祠堂时建在湖边的,废墟倒塌进深湖中,只能瞧见个屋顶尖尖。
湖水四通八达,更是直通护城河,厄灵和水相关,胡乱一流顷刻便能出城。
鱼青简:“……”
天杀的。
章阙蹙眉。
之前就觉得澹台府似乎太多水了,果真有猫腻。
“你和走吉去找澹台淙。”章阙飞快道,“我去看看袁少主是不是真的功德缺失。”
鱼青简瞥他一眼,给走吉使了个眼色。
走吉一点头,扛着大刀就走了。
章阙眼皮一跳:“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去找澹台淙?”
“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找袁端。”鱼青简说。
章阙愣了愣,岌岌可危的同僚情死而复生:“鱼籍……”
鱼青简冷酷无情地补充完后面的话:“袁端一看就不好惹,听说此人厌恶幽都,章掌司笨嘴拙舌的,我怕你连门进不去就被人噎回来。”
章阙:“……”
去他大爷的同僚情。
章阙问:“那为何不是你去见袁端,我和走吉去见澹台淙?”
鱼青简蹙眉,觉得他明知故问:“我自然是怕挨打——你见我每次去九司挑衅骂人或去问楼金玉要钱时,孤身一人去过吗?”
章阙:“……”
好好好,整个渡厄司都是能屈能伸的好手。
两人达成“一个嘲讽一个攻击”的意见统一,前去寻袁少主。
果然如同鱼青简所说,袁少主守在门口的道修没等他们接近,立刻拔刀冷冷驱逐:“幽都之人,速速离开。”
章阙最会先礼后兵那一套,彬彬有礼地说:“刑惩司掌司,找袁少主有事相商,事关澹台府祠堂之事,还望通报。”
鱼青简双手抱臂在后面翻白眼,活灵活现地用那张俊脸骂脏话。
道修扫他们一眼:“什么祠堂,听都没听说过,少主见不得幽都之人,你们若是还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鱼青简说:“哎呦。”
章阙一听“哎呦”这个调就知道鱼青简要骂人了,默默让开。
“袁少主如今才金丹修为吧,我死了太久忘了金丹修为寿命多少来着?”鱼青简虚心地向章掌司请教,得到答案后似笑非笑道,“六百年?我还当袁少主堪比王八能活六千年呢,这都即将半只脚入黄土的人,总归过些年是要去幽都转世投胎的,怎么还对幽都这般忌讳呢?”
道修冷冷道:“你敢咒我们少主?!”
“我那是骂。更何况生老病死,哪叫咒?从没见过哪个人被人杀死,却还要怪幽都勾魂让他活不了的,本末倒置的蠢货,屁股和脑袋长反了?”鱼青简哎呦,“我们幽都好心来救袁少主性命,却遭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么驱逐?好啊,也好,等到你们少主出事了,你一人担责任吧。”
道修被他一噎,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章阙也挺能“哎呦”的,只是他一向“哎呦”不过两句就想要动手开打。
见鱼青简嘚啵嘚啵三言两语将人噎得翻白眼,章掌司叹为观止。
道修瞪眼半晌,不情不愿地道:“二位稍候。”
鱼青简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屈指一动,掌心冒出附灵阵法,金色锚点绕着他的指尖不住旋转。
随着金线缠绕升入半空,明显可以瞧见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线扭曲着抛入半空,鱼线般没入四面八方的湖中。
鱼青简眉头紧皱。
果不其然,袁端的功德正在被水中的大厄不断吸取。
就算乌玉楼祖上功德再多,也经不得这般流逝。
正想着,道修回来了:“少主已睡下了,二位大人天亮再来吧。”
鱼青简:“……”
章阙几乎被气笑了。
救人还得跪下来千求万求?
章阙不想骂人,等着鱼青简“哎呦”。
但这次鱼青简并未说话,只是瞥了道修一眼,很干脆地说:“行。”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鱼青简虽然话多又毒舌,但往往不会为了无用的人或事而浪费时间争辩,说罢转身就走。
章阙抬步跟上去。
鱼青简飞快道:“他的确被抽了功德,但澹台府……整个南沅城水太多,若厄灵是水鬼所化,一呲溜就在水里跑几千里,根本寻不到源头。见了他也无用,还得从澹台淙入手。”
章阙蹙眉:“万一他死了呢?”
鱼青简冷笑一声,宽袍猎猎冷漠十足。
“死了就投胎,还用问?”
片刻后,两人到了澹台淙的住处。
鱼青简刚一进门,就眼前一黑。
澹台府的寝房,澹台淙直挺挺躺在榻上双眸瞪大,呼吸全无。
走吉正手忙脚乱抱着那团胡乱飞的魂魄,伸手按着往澹台城主嘴里塞,妄图给塞回去复活。
章阙:“……”
鱼青简脑袋疼:“你把他弄死了?”
走吉踩着澹台淙的胸口,拽着那魂魄:“没有,我刚出现他便吓死了。”
鱼青简疑惑,胆子这么小吗?
走吉将魂魄重重打到澹台淙身体中,在她手中显得轻飘飘的长刀砰的落地,将青石板砸成齑粉。
澹台城主猛地喘息一大口气,差点真的蹬腿西去。
鱼青简也没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澹台城主,府中祠堂中到底供奉着什么,那泉水为何能吸取人的功德?”
澹台淙受了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面带惶恐看着他:“什、什么?”
“祠堂,泉水。”
澹台淙怔怔道:“那是南沅大旱时我收集的第一捧雨,什么吸取功德,我……我不知道。”
鱼青简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澹台城主可知道当年崇君陨落时曾为渡厄司留下一道附灵,袁端功德被夺,渡厄司迟早能循着线索将大厄超度。若是袁端死了,乌玉楼震怒,你觉得自己还有活路吗?”
澹台淙茫然看着他,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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