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生疑惑。
楼长望这么有本事吗,刚废了一艘又重新向他小叔要来第二艘?
离近了才发现上面有幽冥殿的标志。
是封讳的船。
离长生挑眉笑道:“封殿主倒是财大气粗。”
常年被困在幽都的恶鬼,竟然还有在人间行走的仙船。
封讳扶着他上船,淡淡地道:“这船很贵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个几艘?你若要,拿去玩。”
离长生:“……”
好豪横。
封殿主的仙船应该没用过几次,一切都是崭新的。
离长生寻了个地坐下,见走吉扛着刀趴在栏杆上往下瞧,时不时伸手往黄泉里抓住残聻一口吞了,努力加餐。
……仅仅只是看着,便觉得她有种直率过头,未被规训的自然野性。
离长生一直注视着走吉,眼尖地发现她的后颈处隐隐有道偏深的东西。
是伤,还是刺青?
走吉大概是饿了,很快就踩在栏杆上作势要跳下去。
离长生记起上次在黄泉翻船差点一命呜呼的事,阻止道:“走吉?”
走吉回头冲他一笑:“没事哦。”
说罢,纵身跳下去,去抓其他的残聻吃去了。
离长生:“……”
看她活蹦乱跳的,他也只好没去管,只让封讳将船开慢些。
仙船从黄泉而过,一路漂浮着缓缓穿过阴阳间的交界处,一轮巨大的皎月在长河尽头。
离长生注视着那满月,后知后觉到了人间的中秋。
是团圆的日子。
不过对幽都来说,注定阴阳两隔团圆不了,渡厄司也没人提这件事。
走吉在人界的水中抓不到残聻,只逮到几个要拉人入水替死的水鬼嚼吧嚼吧吞了,轻巧地从水中翻到穿上。
她浑身湿哒哒的,像是猫似的一甩脑袋,冰冷的水瞬间被身躯吸收。
走吉正想溜达着去找掌司,一旁传来个声音:“你知道红艳煞?”
走吉一愣,下意识地回答:“知道。”
一向和离掌司形影不离的封讳并没有在他身边,如今站在船的另一侧,双手环臂居高临下望着走吉。
气势骇人,问出的话却明显流氓得多。
“会下吗?”
走吉将长刀背在腰后,警惕地望着他:“掌司待我不薄,你休想让我替你做这些腌臜事,你情我愿方为正道,用这些邪术终究会被反噬,莫要图一时欢好痛快平白葬送了未来啊。”
封讳:“…………”
封讳阴恻恻看着她:“你们渡厄司都是这般想我的?”
“是啊。”走吉直言不讳,“裴副使说你只知道用狐媚妖术争宠,迟早被掌司看穿本性;鱼籍说你看着吓人……唔,这话好像不能说。”
封讳:“……”
听到这些拈酸吃醋的话,封讳意外的不生气,只觉得他们嫉妒的嘴脸真可笑。
正宫封殿主冷淡地道:“没让你下煞,我只问你红艳煞下了后会有什么反应?”
走吉说:“还能什么反应,情欲上头只想拽人欢好呗。”
封讳问:“身上会长花?”
走吉没听懂:“什么?”
见走吉这副迷茫的样子,封讳似乎明白了什么,随意理了下衣摆:“没什么,今日之事不要同别人说。”
走吉点头:“我一定不告诉别人你想找我给掌司下煞的事。”
封讳:“…………”
并蒂谷避世,从渡厄司过去得花上两个多时辰。
皎月跃升越高,在破晓之际终于到达并蒂谷。
离长生看着脚下被晨雾笼罩着的连绵山脉,依着脑海中的坤舆图,隐约记得封讳当年送他的“生辰礼”似乎也在这附近。
仙船缓慢在山谷门口停下。
并蒂谷的人前来迎接,仍是那位蔺裘。
日光中,蔺裘一身苍绿衣袍清新如泉中玉,她颔首一礼,视线落在走吉身上时本能皱了皱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引三人进来。
走吉平日里张牙舞爪,但到了并蒂谷察觉到四周的精怪朝她看来又厌恶又排斥的眼神,莫名觉得孤立无援,只好紧紧跟着离长生,寸步不离。
蔺裘将人领到了失窃的树楼边,抬手轻轻指了指淡淡道:“厄残留的痕迹便在此处了——今日中秋,并蒂谷忙得厉害,只能请掌司自便了。”
离长生也不想和人寒暄,点了点头。
蔺裘看了走吉一眼,似笑非笑道:“既是渡厄司来的执吏大人,还请走吉大人莫要到处乱走,再给掌司丢了人。”
四周在暗中围观的无数人视线直勾勾盯着走吉,隐约听到好似被风吹得沙沙的声音。
寻常人类听不懂那是什么,惟独走吉能准确无误听到所有人齐声低语,发出厌恶的声音。
“晦气。”
“好晦气。”
“吞噬亲生姊妹的晦气厉鬼怎么还没被超度?”
“晦气。”
晦气,无数声晦气组成的话语,听着像是风声树叶轻撞恍如天籁,对走吉而言却宛如万箭穿心。
走吉脸色苍白愣怔在那,直到蔺裘离开,四周的声音早就消失了也没有回过神来。
“走吉?走吉。”
走吉怔然看去。
离长生垂着眼站在她面前:“怎么了?”
走吉如梦初醒,她摇了摇头:“没有,我去找找厄灵。”
说罢,身形如风轻巧翻上了树楼中不见踪影。
离长生不明所以,回头想问封讳,却见封殿主也皱着眉注视着四周的参天大树,不知在想什么。
离长生挑眉:“封殿主?”
封讳:“嗯?什么?”
离长生循着封讳看的方向望过去,发现一棵参天巨树下有个头戴桃枝的女子正站在那往这边张望。
这有什么可看的?
封讳好像还在看。
还看?
离长生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咳了声,唇角勾起露出个笑,语调漫不经心地道:“怎么,封殿主是打算去学如何下红艳煞吗?”
这语调太过随意,封讳有一瞬间根本没动这句话的意思。
等反应过来后,封讳眼瞳都缩紧了。
作者有话说:
小蛇:渡厄司的人这么保守不了秘密吗?!
第80章 非常人抵抗之物
渡厄司皆是保守不了秘密的漏勺子。
封讳面无表情道:“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离长生并不吃自证这一套,带着笑道:“这话真不是你说的,没骗我吗?”
封讳:“……”
“我是问过她红艳煞。”封讳不耐地道,“但我没想给你下。”
离长生问:“那你想给谁下?”
封讳:“?”
封讳有嘴说不清,冷冷看他,破罐破摔道:“我想要你,还需要用得着这种阴毒的伎俩吗?”
这回轮到离长生沉默了。
有道理啊。
封讳说完后便后悔了,但见离长生竟然没反驳,甚至还若有所思,他心头倏地一跳。
没有三百年前记忆的离长生对他并没有发自灵魂的怨恨,是不是就说明当年……
他也并非是全然被迫的?
封讳神使鬼差地开口:“你……”
可想问的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树楼传来声稚嫩的嗓音。
“你是晦气的东西,快滚开!”
离长生回过神来眉头一皱,头也不抬朝封讳一伸手。
封讳沉着脸握住他的手,将人顷刻带上树楼之上。
并蒂谷的住所皆是在树中所建的楼阁,此处盛放宝物,因失窃之事已将其他东西转移走,如今空空荡荡,只有最当中有个木架子。
走吉站在最当中眉头紧皱,一旁有两个手牵手的双生子愤怒地拿着柳木条打她。
走吉并非是死后化鬼,而是生来便带鬼气,柳条抽在身上虽然不会伤及根本但仍然会留下一道道火灼似的痕迹。
离长生上来后便见到这副场景:“走吉?”
走吉本来站在那没动,一见离长生本来没什么反应,但又后知后觉记起来离长生在蔺裘面前对她的维护,终于小跑到离长生身边,躲到他身后。
离长生微微一怔。
走吉在渡厄司直率洒脱,惟独对并蒂谷的人时常露出自备怯懦的模样。
被打成这样也不反抗。
离长生握住走吉的手腕,瞧见那上面被柳条抽得留下的灼烧痕迹,转身看向那两个孩子,淡淡道:“你们方才说什么,晦气?”
这对双生子是龙凤胎,男孩瞪着眼睛拿柳条一指:“我奉命看守此处不让任何人进来,是她擅闯在先,我骂又如何?如何了?!”
离长生神色沉了下来。
蔺裘本说让他们自便,却没叮嘱看守的两个孩子,打得便是童言无忌想让这两人给走吉点苦头吃。
离长生冷淡道:“本是你们并蒂谷寻渡厄司前来渡厄,如今却对我们执吏不敬打骂,请人来却又道擅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道理?若厄灵偷盗为真,你们这般驱逐,若并蒂谷日后出了事,可就不关渡厄司的事了。”
那两个孩子年纪小,之前也听说过请人驱厄,听到这话也生了怯,但他们实在厌恶走吉,还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渡厄司……我从未见过幽都的鬼呢,你们有什么凭证来渡厄吗?”
离长生刚想说话,在一旁的封讳终于不耐地掰着他的肩膀往后一甩,沉着脸抬步走了过去。
那两个孩子都没到封讳大腿,眼看着这人像是大山似的越走越近,黑压压的阴影笼罩过来,吓得他们牵着手害怕的往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封讳终于站定脚步。
两个孩子故作镇定地瞪着他。
封讳鬼瞳倏地现出,半张脸化为白骨,脖颈处狰狞的伤口渗出源源不断的血,顷刻沾染全身。
两个孩子:“…………”
封讳淡淡道:“你们需要什么凭证?”
孩子眼瞳都缩紧了,好像被吓傻了。
好半天,他们异口同声尖叫一声:“啊——!”
封讳的死状太过可怖,他们吓得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化为细小藤蔓的模样,一路哆嗦着从树楼爬了下去,一溜烟就没影了。
封讳轻嗤了声,一转身将那副死状隐藏得干干净净,又变成威严的封殿主。
离长生皱眉看着走吉:“你是傻姑娘吗,就这样任由他们打?”
走吉摇摇头:“我若还手,他们更会认定我是晦气的厉鬼。”
就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她还手,辩解,得来的却只是更加嫌弃厌恶的:“看吧,你就是这样一个生来恶劣的东西,在娘胎中都能吞噬姊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呢?”
一旦还手,哪怕只是反驳一句,也是她生来邪物的佐证。
离长生无声叹了口气,有些不知如何说。
封讳却忽然道:“晦气不好吗?”
走吉一愣:“什么?”
封讳似笑非笑地瞥她:“他们厌恶你晦气,也说明他们畏你怕你,一群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蠢货怕你,难道不好吗?”
走吉迷茫和他对视,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对错。
离长生瞥他:“不要带坏她。”
这一点封讳和他意见相左,走到走吉身边将他从离长生身后拽出来,挑眉问道:“他们不将你当族人,你何必在意他们的想法?”
走吉仰头看他,好一会才道:“可我爹娘……”
“你爹娘若真的爱你,看到你被这般欺辱,难道不会心疼吗?”封讳道,“若不爱你,你又何必在意他们如何想?要想成大器,就该舍弃……”
离长生:“咳。”
封讳性子极端,见离长生瞥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了神通,伸手在走吉脑袋上一拍,面无表情道:“记住没有?”
走吉被拍的一愣,恍惚中竟感觉有种熟悉感。
还没等她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感觉,封讳已收回手,走到离长生身边,伏在他耳畔低声说着什么。
离长生瞅他一眼,轻斥道:“不像话。”
封讳冷笑了声,双手环臂站在那不吭声了。
离长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对走吉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活法,得由你自己去选。”
走吉怔怔看他,眼眸带着询问和试探:“我若和并蒂谷反目呢?”
离长生并不对她所有的决定质疑或纠正,温声道:“只要是你自己选择的,无论什么都好。”
走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等人去下一层寻找厄的线索,封讳终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方才制止我,我还当你终于想插手别人的事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度上衡活得太过通透,知晓每个人的观念不同,无法论是非,哪怕渡厄时有人怨恨他,他也知晓那并非是对他这个人的恶意,而是因立场不同的遗憾痛恨,所以从不会分辩。
——封讳唯一一次见他斥责别人,还是因为维护离庸。
离长生道:“你所说的插手,是指什么?”
封讳淡淡道:“自然是让她勇于反抗,报复那些欺辱她的人。”
离长生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封讳不喜欢离长生这样,他想要这个人愤怒、怨恨、哭泣,就算对他怀着恶意打骂都行,起码证明他还是个有情绪波澜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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