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到手机在响,俞行川没有看清来电显示,颤抖着手摸索着接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热切熟悉的声音,像温暖的冬日照亮了寒冷阴暗的角落:“行川,我回新桥了,你在不在家?我妈妈从老家拿了很多特产,家里吃不完,我给你寄点过来吧。”
“冬阳,冬阳……”俞行川哭着喊他的名字,仿佛行走在黑暗太久的人看见太阳,被过于灿烂的阳光刺得双目流泪,压抑不住抽泣。
“你怎么了?”沈冬阳收敛起笑意,声音变得紧张,“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过来找你。”
。
沈冬阳一开始对俞行川的印象并不好。
十六七岁的年纪总是对异性怀有憧憬,但如果喜欢的女生都有着同一个目标,那么这个目标一定会成为全体男生的公敌。
高中的俞行川就担任了这个角色。
他实在是长得太好看,好看得和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刚进学校就引发热议,体育课在操场热身,俞行川站在人群里,身材挺拔,脸庞清隽,在阳光下白得仿佛透明,连别班的女生都要跑过来看一眼。
半学期课程结束,老师调整座位,他跟俞行川成了同桌。
沈冬阳对他印象不好倒不是因为女生都喜欢他,他自己也受欢迎,他只是不喜欢俞行川的态度。
在沈冬阳的眼里,俞行川是在以温和的态度讨好周围的人。
他不明白俞行川为什么要讨好别人,他的家庭条件这么好,骨子里却好像流淌着一种低人一等的奴性。
他不接受这种伪善的讨好,所以总让他难堪,想点燃他的怒火,让他揭下那张虚伪的面具。
故意把俞行川的校服剪个洞,让他被老师骂;俞行川和他说话他从来不理,把他当透明人;偷偷藏他的文具,让他到处找……现在想起来,沈冬阳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得脸红,连小学生都不会干这样的事。
可是俞行川的面具依然挂得很好,不见得有一丝裂缝,也没有转变对他的态度,还是温柔得笑眯眯的。
渐渐的,沈冬阳就失去兴趣,他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在校园霸凌,很恶劣,没必要。
然后在某一天打篮球的时候,真的是一不小心,篮球从手里飞了出去,场边那么多人,沈冬阳偏偏砸到俞行川。
这一球把脑门砸破了皮,血哗哗的流,俞行川一下就懵了,沈冬阳赶紧把他带去校医院。
医生给他处理完,俞行川呆愣愣地坐那儿,脑门上顶了一块纱布,沈冬阳觉得有点可爱,瞅了好几眼,刚想道歉,俞行川突然站起来,猝不及防地举起凳子往他身上砸。
沈冬阳见了鬼了,惊慌失措地躲,俞行川举着凳子在后面追,一边哭一边殴打他,嘴里喊:“你是不是讨厌我!是不是讨厌我,我招你惹你了!你凭什么只欺负我……”
后面沈冬阳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俞行川,想对他好,想补偿他,内心常常怀有愧疚。
考S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沈冬阳本来的志愿是航天相关。
俞行川这个人虽然性格好,但却很有疏离感,跟所有人关系都不错,跟所有人都不深交。
两个人的关系能持续到现在,全靠他锲而不舍地联系和维持。
这是沈冬阳从认识俞行川到现在,第二次看见他摘下那张面具,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脆弱又真实的一面。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沈冬阳披上风衣,系上围巾在门口换鞋,沈母听到动静,问他要去哪里,沈冬阳回答说有急事,就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晚上不堵车,沈冬阳开车过去,他知道俞行川家在别墅区,走到俞行川家附近,却发现灌木丛里缩着一个人,要不是因为对方发出了一点的声音,他还以为是野猫。
沈冬阳被吓了一跳,扬起手机的光去照,看到竟然是俞行川蜷缩在灌木里,他只穿了件薄外套,在刺骨的寒风中抱着膝盖发抖。
俞行川看见沈冬阳,四肢并用地从草笼里爬出来,红着眼眶打了个喷嚏。
沈冬阳赶紧脱了自己的风衣披在他身上,蹲下身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家里不是有你弟弟吗?”
“快走,”俞行川紧紧抓着沈冬阳的手指,猫一样圆圆的眼睛里都是泪水,“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
他太焦急,反复地四处张望,仿佛在惧怕被人看见,沈冬阳明白了什么,将风衣掀起来罩住他的头顶,扶着他站起身,往停车的方向走。
…
和沈冬阳挂了电话后,俞行川就从厕所出去了,兀自换衣服,不理会弟弟的询问。
他套上裤子要走出房间,被俞成林一把抓住手腕,说哥哥你要去哪里,外面已经这么晚了,会很危险。
在哪里都没有在家里和野兽独处危险,俞行川甩开弟弟的手,把他推到房门上一撞,逃命似的从房子里逃出去了。
弟弟也跟着追出来,俞行川只能躲在旁边的灌木丛里,天色太黑,他没有找到,就往其他地方走,沿路边喊边找,把保安都找了过来。
俞行川趴在灌木丛里不敢出来,看着外面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他连手机都没带,全身被恐惧和寒冷笼罩,缩在角落,一直等到了沈冬阳来。
…
俞行川的状态太狼狈,沈冬阳不敢带他回自己家,怕被父母和弟弟追问,只能开车带他去了比较远的一家酒店,弄个房间让他休息一晚。
把车停在酒店门口,沈冬阳从后视镜看见俞行川整个人都缩在了后座,睫毛上挂着水珠,虚弱地喘着气。
沈冬阳下车帮他开门,想扶着俞行川起来,但俞行川动了动,脸色更白了。
他红着眼眶支支吾吾,好半天才从苍白的嘴唇里挤出一句话:“对不起,我把你衣服弄、弄脏了……”
“没事,回去洗洗就好,外面太冷了,你先出来吧。”
沈冬阳以为他说的是草丛里的沙土一类,没有在意,带他去酒店开房间。
宾馆内热气打开,房间的温度很快就回升起来,俞行川缩在门口发抖,沈冬阳这才发现他甚至连鞋都没穿,赤裸的双足被磨破了,伤口里渗着血。
作者有话说
剩余存稿都放出来了,这几天情绪敏感,被骂一句都很难受,先停一段时间,等我调整好心情再更新
第20章 帮我买一下
“你去洗澡吧,冻了这么久,别感冒了,我去楼下帮你买衣服。”沈冬阳光看着都疼,心里的疑惑却愈发重了。
俞行川在浴室洗澡,沈冬阳到楼下没关门的服装店买了保暖的衣物和鞋子,又去便利店买了些伤药回到宾馆。
拿到自己的风衣外套,沈冬阳注意到靠近尾部的布料濡湿了一块,他扫了一眼,本来不想在意,但很快发现其中混杂了一些乳白色的液体。
他想到俞行川在车后座说的话,想到他凌乱的衣物,还有惧怕什么的神情,脑中浮现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想闻一闻,判断那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东西。
正在这时,浴室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里面氤氲的热气都挤了出来。
沈冬阳浑身一抖,有一种做坏事差点被发现的感觉,欲盖弥彰地把风衣一扔,问他怎么了。
俞行川从门缝里露出小半张脸,脸颊潮红,有些难以启齿:“冬阳……你帮我买条新的内裤好不好?我这条不能穿了。”
沈冬阳感觉鼻子发痒,赶紧回楼下又买了条成人内裤。
俞行川用完了浴室,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沈冬阳在房间里犹豫,觉得现在丢下他回家似乎有些残忍,毕竟俞行川手机身份证什么都没带,状态也不对,沈冬阳怕他出事。
“我去隔壁开一个房间,你要是有需要就来隔壁找我。”沈冬阳穿好衣服把门打开。
俞行川迷迷糊糊地剥下被子,说:“开什么房间?这不是大床房吗,能睡下两个人的。”
兄弟都这么说了,沈冬阳也就省了那几百块钱。
俞行川没有主动说发生了什么,沈冬阳也就不准备问了,不希望令他回想起那些痛苦不适的细节。
在浴室里洗漱,沈冬阳余光瞄到角落的垃圾桶,知道俞行川说的不能穿的内裤就扔在里面。
他盯着垃圾桶看了一会儿,想法在脑子里盘踞,最后又随着水流一起冲走。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俞行川身旁的床垫往下陷了几厘米,沈冬阳掀开被子与他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这种感觉很奇妙。
虽然沈冬阳和俞行川关系不错,他们也经常勾肩搭背,但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却是第一次。
俞行川闻到身边不属于俞成林的气息,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陷在温暖的被窝里沉入梦乡。
。
在外面度过了一夜,俞行川的情绪稳定了不少,沈冬阳早上买了包子豆浆拿到房间,俞行川坐在床上,嘴里咬着吸管,突然道:“你的风衣呢?”
沈冬阳差点被自己买的包子噎到:“我放在浴室了。”
“你拿给我吧,我帮你洗。”
沈冬阳故意呛他:“那你可得给我洗干净了,别越洗越脏。”
“我给你绞了,你再买一件吧。”俞行川毫不示弱。
“唉……”沈冬阳长叹一口气,“也就我这么好脾气,大半夜一个电话就跑过来照顾你,还给你欺负,最后连句谢谢都得不到。”
俞行川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
沈冬阳也就是开一句玩笑,没想到俞行川不接招了,弄得他反而不好意思:“……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没有……”俞行川垂下睫毛,喃喃道,“我只是真的……很感激你。”
房间里陷入沉默,沈冬阳觉得氛围莫名奇怪,让他很紧张,他没事找事地把桌子上的垃圾乱翻了一遍,显得自己很忙而不用说话,结果从纸巾盒底下翻出一个没拆封的避孕套,他手被烫到似的甩进了垃圾桶里。
俞行川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然后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沈冬阳一看,竟然是俞成林,他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存过这个电话号码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给他打过。
“是你弟弟打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沈冬阳觉得俞行川的情绪崩溃与他弟弟存在关系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没有接。
俞行川的反应却很平静,他伸出手:“没事,你拿给我吧。”
沈冬阳递给他,俞行川接过电话,对另一边的俞成林说:“你给冬阳打电话做什么?”
“……”俞成林没有立刻开口,电话里传来清晰地呼吸声。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挂了。”俞行川冷冷地道。
“……你什么时候回家,哥哥。”俞成林的嗓音压得低沉喑哑,翻涌着明显的委屈。
“我在外面呆够了就会回来的。”俞行川把电话挂掉了。
沈冬阳打量他的神情,接过自己的手机,说:“那……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俞行川抬着脑袋,伸手拽着沈冬阳的衣角,有点像一只被遗弃的猫咪:“你忙吗?”
“还好……家里没什么事。”
“可不可以多陪陪我?”俞行川意外地说出了这句话。
无论是谁都好,俞行川渴求着与外界世界的联系,和除了弟弟以外的人呆在一起,只要能将弟弟的身影从脑海里赶走,他就能从逼仄窒息的牢笼里获取到短暂呼吸的自由。
俞行川难得有主动求助他的时候,沈冬阳自然不会拒绝。
睡了一整晚,俞行川的神色仍然很疲惫,他吃完早饭,就像冬眠的小动物一样又缩回棉被里了,蜷缩着将被子顶出一个小鼓包。
沈冬阳一个人没事干,便开着手机看课程,一时没注意,手往后面挪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俞行川的脚踝,感觉到他缩了缩脚脖子,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疼。
沈冬阳这才想起来他脚上还有伤,赶紧站起来了。
“行川?”沈冬阳轻轻推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我昨天给你的药你用了吗?那个要早晚两次用才有效果。”
俞行川大概正在半睡半醒中,因为不满噪音而蹙了蹙眉心,小孩似的背对沈冬阳,裹着被子将脑袋蒙住了。
沈冬阳走到塑料袋里找到药膏,坐回床边,说:“你不涂我帮你了?”
俞行川没说话,沈冬阳就将棉被掀开了一个角。
赤裸的双足暴露在冷空气里,俞行川难受地又往回缩了一下,沈冬阳抓着他的脚踝往外面拽了几厘米,单手抵开盖子,挤出里面的药膏,涂在俞行川那些破裂的伤口上。
俞行川脚踝的皮肤要比沈冬阳的指腹细嫩多了,摸着既光滑又温热,像羊脂玉一样,骨节清晰的脚腕和发粉柔软的足底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深红和雪白染在一起,像是被描摹色彩的画,意外渲染出了旖旎绮丽的视觉。
沈冬阳从高中起就知道自己的好友长得很好看,但从昨天见到他开始,他就觉得俞行川给人的感觉好像变了,不再是单纯、透明的,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极为诱惑的气息。
这让沈冬阳始料未及,甚至有点不知所措,面对俞行川时的反应不知不觉就变得紧张起来。
“疼……别弄了。”俞行川发出绵软的鼻音,透过厚实的棉被传进别人耳内,就像情人之间的撒娇一样。
沈冬阳听得耳根发麻,他飞快地把药膏涂完,将棉被重新盖上,正要喘口气时,宾馆的门铃忽然响了。
这个时候来多半是酒店的清洁人员,沈冬阳想着俞行川在休息,就没有直接喊出声,打算开门叫走,谁知站在外面的人出乎他的意料。
外面的人是俞成林。
俞成林还没满18岁,过了今年寒假就到高三下期了,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未成年人,身材挺拔,肩宽腿长,明明还在发育期,身高却直逼足有185的沈冬阳,一张俊美到咄咄逼人的脸,被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出了冷白的质感。
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静静注视别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异样的压迫感。
沈冬阳在高中时期去过几次俞行川的家,却只有一次看见过他的弟弟,其他时候都是从别人的口中或者学生群发的照片里,没有再遇到过,更不用说这样面对面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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