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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罐很快空掉，温时昸重新拿了两罐回来。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比起热闹的说笑起哄和亢奋的划拳声，她们这桌显得过分安静。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过来这里。”
温时昸喝酒上脸，尽管没醉，说话条理清晰，两颊却已经染上粉色。
“我不太习惯跟人提起家里的事情，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晃了晃啤酒罐，沉甸甸的，“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我考上了江大，我们全家都很开心。”
江临市是她们曾约定要一起去读大学的城市，这样就算录不到一个学校，也能在同一座城市。夏茉柔知道她考上江大的消息，但去学校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并没有见到温时昸，还以为温时昸在故意躲她，填完后便立刻离开，所以最后温时昸到底去了哪里，她并不清楚。
“半个月后，我爸妈为我筹的大学费用和他们自己存的养老钱全没了。我舅舅从我妈那里骗了我大学的钱拿去赌桌上，信誓旦旦地说得了高人指点，稳赚不赔。第一个星期，的确返了笔不小的钱回来，我妈更相信他了，把几万块的养老钱也拿出来给了他。第二个星期，他说盈亏各半，别着急，等下一把。第三个星期，这笔钱瞬间蒸发掉，化成了雨水，落到不知道什么人的口袋里。总之，我家的账户上是被掏得干干净净。”
夏茉柔还没有说什么，温时昸已经露出带着安慰和遮掩的笑，她避开夏茉柔心疼的目光，继续说下去，“我爸知道后，气得心脏病发，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没能撑到送我去大学。我也没去江大，太远了，学费、生活费、车费都太高，那时能借到的钱也很有限，所以我选了后面的志愿，去了一座二线城市念书。”
她恐怕夏茉柔要打断她，或者眼泪和哽咽会藏不住，于是加快了语速，“我抽出很多时间做兼职，各种各样的兼职，只要人家要我，我就能干。因为总是独来独往，我在大学的人际关系处得不好，没能再交到知心的朋友。但还好努力带来收获，大三那年我有了稳定的兼职，不用再东跑西跑十几块一小时地攒。那时我是在学校门口一家新开的花店，花店老板是一个比我高三届的学姐开的。在店里兼职时间长了，我的手艺越来越熟练，以至于快大学毕业的时候，她问我要不要跟她合伙一起干，扩展更多的业务，拿更多的钱……要不要再点几串？快吃完了。”
夏茉柔哎了一声，“干嘛忽然断掉不讲？”
温时昸被她的反应逗笑，“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能猜到啊。”
夏茉柔皱起鼻子，低头迅速地续了一把荤素搭配的烤串，竹姐的儿子很有眼力见地主动跑过来拿起单子。
“你为什么不留在那里？”
“我对那个城市没有归属感，也对那样的生活感到厌倦，虽然心里不免会怀疑，自己有资格说厌倦，或者说享受吗？大二的暑假，我妈再嫁，那个男人借过钱给她应急，很快又生了一个孩子，我不想回去打扰那个新组建的家庭，寒暑假也在外边找包住的流水线工作。能活下去，活得好一点，这个信念贯穿了我整个大学生活。大学毕业，我攒了一笔钱，终于有选择离开的权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南彩好。”
温时昸这次的笑容发自真心。
笑容不知该说什么，只憋出一句，“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
两人一时无言，又清掉一罐啤酒。
“喝点饮料吧，你想喝什么？”夏茉柔起身问道。
“椰汁。”
夏茉柔拿了一罐椰汁，一罐可乐回来，把椰汁先打开再递给温时昸。
“那今天是怎么了？你还没说到。”
“你记得挺牢。”温时昸起身，“我先去趟洗手间。”
竹姐的儿子听到关键词，自觉从书本中伸出手指明方向，温时昸谢过他，往屋里走了进去。
温时昸一走，夏茉柔扶额叹气，陷入无比自责的情绪。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温时昸，再见到她，她仍然像从前那样，只是出落得更稳重，更落落大方，她以为这是她顺风顺水、自然而然的成长，却不知道她还经历如此长久而痛苦的阶段。
现在的她分明是破茧成蝶。
可以自由游玩于花丛与森林的蝶。
猛然上涌的眼泪滑出眼角，她立即用手背拭去，反复几次，直到听到从屋里传来脚步声，她才迅速调整好状态，假装被可乐辣得熏出泪花。
温时昸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钟。竹姐端着烤串过来，笑呵呵地说：“两个小姑娘胃口还可以啊，觉得味道怎么样？”
“好吃！竹姐烤的串又香又够味道！我都拍照准备发朋友圈了。”夏茉柔翻出自己拍的照片给竹姐看。
竹姐满意地点点头，“小姑娘拍照就是好看哈。诶，你们俩拍合照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拍两张？”
两人茫然地对视了一眼。竹姐以为她们不信任自己的拍照技术，开始热情炫耀起自己给儿子和阿姨们拍的照片，“我拍完照发群里，她们都说不用P图了的！你们别害羞嘛，好朋友合个照留个纪念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还打算以后学那些网红店，在店里搞个照片墙，来吃串的都可以把照片放上去，多好。”
拗不过她的热情，夏茉柔把手机递给她，“那就麻烦竹姐了啊。”
竹姐拿起手机，感慨一句，“像素蛮好的嘛。你们坐这桌灯光很好，一点都不黑。”她调整着角度，指导两人的动作，“你们头挨得近一点，对。笑一下，别露牙齿。比个手势，来，3、2、1，茄子！”
“小姑娘怎么拍都好看。”竹姐满是羡慕地感叹道，把手机还给夏茉柔，期待地望着查看照片的两人，“看看怎么样，要不要再拍几张？”
夏茉柔才看了第一张，连忙说，“谢谢竹姐，拍得很好看，我们留这几张够了。”
温时昸也跟着说道：“竹姐你也年轻呢，多拍点自己的照片。”
竹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少女时期的羞涩，“我上镜不好看，拍得少。”
“大胆做动作，毫不吝啬地向镜头展现你的美，一定好看的！”夏茉柔轻拍几下竹姐的胳膊，鼓励道。
这时，温时昸抓拍到竹姐笑起来的模样，把照片亮出来给竹姐看，“多漂亮啊！生动又有感染力。”
竹姐惊喜地打量照片中的自己，一头有些凌乱的短发，身上一件黑色短袖，外边套着厨师围裙，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背后是墙上贴的励志文字和假绿萝，她正朝面前的人笑，这笑容既不是对客人过分热情的假装，因为她的眼角也在上扬，那是一种发自内心喜爱的笑容，带着几分早已消失的羞涩。她忽然想起自己青春时期和朋友拍的大头贴，她们挤在机子前做着奇奇怪怪的表情却很开心。
她的眼睛忽然泛起一点湿润。
她急急忙忙地把手机还给温时昸，“我的串还烤着呢。”便跑回门口摆弄烧烤架上的烤串。
温时昸收回手机，也不再说什么。夏茉柔给她发来方才竹姐拍的三张合照，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好看。虽然角度有些歪，桌上的食物和饮料也乱糟糟的，两人都没有化妆打扮，神态却很好，距离也刚刚好，给人留下若即若离的遐想。她默默按下保存。
“你还有事情没说完。”夏茉柔提醒道。
温时昸一愣，回想起来，觉得她真是一如既往地犟。
“很简单。我妈再婚后跟男人一起贷款买房子，每个月要还笔不小的贷款，小孩要上幼儿园，他们为了接送方便又贷款买了辆车，有时周转不过来，便会问我要点。他们不知道我具体的工作，我只说在南彩，每年回去一两趟，每次待不到两天……”
“你为什么要给他们打钱？那房子跟你又没关系，当初还是她害你读不了江大！”夏茉柔气愤地说道，感觉自己话说得有些重，她小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很替你感到不值。”
温时昸的手在椰汁圆盖上滑啊滑，她呵笑一声，是在嘲弄自己，“我当然也怪过她，但她本意不坏，一切都是命。我舅舅为了逃债，这几年都不知去向，一会儿听说在南彩，一会儿听说去了昆里，还好他一直打光棍没结婚，不用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喂，温时昸，你应该考虑的是自己，你考虑他们干什么？”夏茉柔不解地望着她，气都写在脸上。
温时昸耸耸肩膀，不知道是故作轻松，还是真的轻舟已过万重山，她得意地说：“因为我现在过得很好啊。”
夏茉柔被这句话和她说话时游刃有余的姿态所打动，却还是吞吞吐吐地反驳道：“你原本可以比现在过得还好，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温时昸把椰汁举向她，“小夏，知足常乐。”
夏茉柔无奈地举起可乐，与她的碰了碰。
“所以你今天有些低落是因为你妈妈来问你要钱？”
“嗯。她这次还用她儿子的生日做借口，把我给的钱美化成要给他买生日礼物。”
夏茉柔啊了一声，刚退下去的气愤重新涌了上来，“你别这么窝囊啊温时昸，下次别给，自己留着。你现在住的房子虽然有院子看着挺好，但还是租的呢，骑的也是二轮，加上花店的经营，每个月花不少钱。你以后还要买车买房结婚的吧，都得靠存啊。”
怎么感觉越说越奇怪了，可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温时昸以后会结婚吗，像其他人一样？夏茉柔的气势瘪了下去，手把易拉罐捏扁了几分。
温时昸无奈道：“知道了，你现在真的很爱操心，不愧是要准备做老板的人，以前只知道吃喝玩乐，天天开心。”
夏茉柔望她一眼，把剩下的四串烤串你一串我一串地分好，“吃完走两圈消消食？”
“好。”
她们买了单，竹姐儿子过来确认，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松动，说了句：“欢迎下次两位姐姐光临。”便继续给客人服务。
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正是宵夜忙碌的时间段，店里店外都满了桌。她们匆匆和忙得热火朝天的竹姐道了别，夏茉柔开心地说：“竹姐家生意还挺好。”
“是啊，品质和宣传缺一不可，学到了吗？”
“学到了，学到了，等试业的时候就安排上。”夏茉柔应和道，又小心翼翼地打量温时昸的表情，“你心情好点了吗？”
温时昸停下脚步，用手拉起嘴角往两边展开一个超级大的笑容，五官变形到让夏茉柔几乎要认不出这是温时昸的脸，“你觉得呢？”
夏茉柔被她夸张的表情和一反常态的举动逗笑，拍下她的手，“你别跟我装。”
“我哪有装？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在心里感受到100%，但是表面上只会展现出50%，甚至是30%的人吗？我就是这种人。所以只要你感觉到我有50%的开心，其实我心里已经开心到不能再开心了。”温时昸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悬在她的四周，一双大眼睛里装满深情，她是那么漂亮美丽，气质却平易近人，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动，好像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的样子。
夏茉柔闷闷地说：“那就好。”
温时昸的语气带了些讨好，跟上夏茉柔的步伐，“你这么忙还抽时间陪我一个晚上，我还不感恩戴德，恢复血量，怎么对得起你？”
夏茉柔自然是拿她没办法的。
“你头上有飞虫，走快点。”
“你头上也有。”
“我今晚洗过头发了。”
“可是还是有啊……一直在围着转。”
“一定是烤串的油烟味！啊，我等会儿回去又要洗一次头了！”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虽然字数不多，但这章算是两人的一个重大进展！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开业
奇思妙想。
黎蔷拉着薇薇在店里转悠，薇薇总是忍不住要摸货架上的东西，每一个都能吸引她的视线。黎蔷小心地把弄乱的商品重新摆放整齐，她对这些小玩意儿十分喜欢，但想想买回家里只能摆着，没什么实用价值，家里玩具已经够多了。
陈悠悠带着打包好的咖啡、饮料和小食早早到来，算是开业庆祝的一点心意。期间不忘见缝插针地询问客人吃过早餐了吗，渴不渴，逛完可以顺便去前边的咖啡店休息。
周立和温时昸把以公司名义送来的花篮摆在门口，挨在Gladness Cafe花篮的旁边。周立与夏茉柔握手庆祝，熟练地说了一套接一套的祝词。她见到陈悠悠，后者手上正拿着Gladness Cafe的杯子。陈悠悠一下子没认出周立，她今天不穿上班的通勤装，身上那股正儿八经的销售精英范儿没了，只以为是普通客人，便招呼道随便看看，等周立转了一圈拿了两件东西结账后回到门口，她问她吃过早餐了吗，渴不渴，逛完可以顺便去前边的咖啡店休息。
周立眨眨眼睛：“原来你是那家咖啡店的老板？”
陈悠悠辨认了她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周小姐？你今天打扮跟之前不太一样，一时没认出来。”
温时昸把最后一个花篮布置好，举起手机从不同方位拍了几张照片，才走进奇思妙想里。夏茉柔有时在门口招呼客人，有时在货架前向客人介绍产品，有时在收银台结账，忙得脚不沾地。温时昸一一与周立、陈悠悠打过招呼，在收银台前检查收银系统和店里监控是否正常运行。
店里响起几声尖叫，黎蔷拍了她几下，薇薇仍紧握娃娃不放手，温时昸疾步走出柜台，小声道：“这个娃娃就当我送给薇薇的礼物。”
黎蔷哎呀几声，“不用，家里的娃娃够多了。”
“蔷姐，玩具就是图个新鲜，这个小黑芝麻团摸着手感多好，听说是个什么游戏的联名周边，不算贵，你回去给薇薇挂在书包上。”
不等黎蔷同意，温时昸便抱起薇薇走回柜台结账。
“也不知道你是为了薇薇，还是为了小夏。”黎蔷笑道。
“一件小事，让两边都开心，利益最大化。”温时昸把薇薇放下，嘱咐道，“好好保管哦。”
夏茉柔在门外喊道：“准备放礼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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