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桌上放着提前点好的外卖，她懒得打开。黎蔷在一旁喂薇薇吃饭，学校放假，只能带着薇薇一起来花店，好在没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有人忽然站在了门口，往里张望，“是温时昸的店吗？”
黎蔷耳朵尖，喊了声，“小昸，找你的。”
温时昸听到熟悉的声音，身体自动反应，“怎么了？”
门口那人走进来，温时昸依稀辨认出他的模样。
妈妈再嫁的男人总戴一顶帽子保护自称十分珍贵的光头，他是设计师，说灵感枯竭的时候盘盘自己的脑袋，便会思如泉涌。他比妈妈小三岁，妈妈嫁给他后才拎着离开的行李与温时昸告别。
“我知道你一直很懂事，上大学后勤工俭学，还叫我别给生活费，总说够用了。”
“昸昸，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但我不能永远只为了你们而活。”
“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也要追求新的人生。我们啊，别再这么命苦了。”
最后那句话常在低落时于温时昸的心头回响，如同在地面上滚动的行李箱轮子拖出一圈圈涟漪。
温时昸对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好印象，他是帮过一些忙，但旁人心知肚明他的每一笔借款都别有目的。后来他的公司经营不善，他的收入降了不少，埋怨起养家育儿的不易，说好不容易挣来的钱都花在了她妈妈和孩子的身上。
他看上去比几年前老得多，身上的衣服是中老年男式服装直播间里的热门款式。妈妈也像这样老了许多吗？
“昸昸，你真的在这儿开店啊？租金不便宜吧？”他自来熟地打量四周，随口点评道，“不错，装潢很有格调，现在流行北欧简约风。花也漂亮，当然，肯定是你最漂亮。”
“对了，你还记得我吧？我是你后爸，莫叔叔。之前晨晨生日，我们还想叫你回来一起过，又怕你太忙，不敢打扰。”
黎蔷听着这几句话，默默牵起薇薇，一起走到温时昸的身后。
温时昸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如果她妈妈在，她怎么也会装出几分高兴。
“莫叔叔好。”
他满意地笑了笑，“有个亲戚之前来南彩玩，在你这儿买了束花，拍了几张照，还加了你微信，我一看电话号码，不就是你吗？这次我过来出差，就想着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毕竟你妈一直操心你，又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温时昸拿了支矿泉水给他，“你们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妈妈天天在家不是带晨晨，就是出去跟小姐妹逛街打牌，生活滋润着呢。晨晨聪明，学习不错，爱交朋友，就是念的那个私立学校一学期费用可贵了，所以我才不得不多接几个项目，四处跑，多挣点钱才能养活这娘俩嘛。”
温时昸将目光落在别处，仿佛这样就能忽略他说的话。
“今年过年你会回来吧？大家一块儿热热闹闹吃个团圆饭。我跟你妈保证过要是见到你，一定要把你劝回来。晨晨也想见你呢，小时候见过那几回都早忘了。”
他的表情里透着一种“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肯定会给面子答应我”的自信。
温时昸摇摇头，“节日期间店里比较忙，走不开。”
莫叔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没关系，我不怪你，但你要可怜你妈妈思女心切，几年了总归得见个面，报个平安。”
“莫叔叔，我跟我妈偶尔还是有联系的，她知道我过的怎么样。”
“我又不是没看过你们的聊天记录，来来回回就那几句，‘吃饭了吗？休息了吗？身体好吗？有钱用吗？’这也太简单了。她真正关心你的事都不好意思开口，比如你谈对象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要小孩？”
温时昸不答话，走回电脑前查看店铺后台是否有新订单。
“就是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孩讨厌家里催婚，你妈才没提，其实心里着急呢。你要是有好消息，记得跟她说一声，也不用她老记挂……”
“莫叔叔，她有什么话让她自己来跟我说吧。您过来出差应该也挺忙的，还是别耽误您的时间了。我等会儿也要继续忙，顾不上招待您。”
莫叔叔的脸瞬间垮下来，“这是在给我下逐客令？”
一向不喜欢陷入尴尬与对峙局面的温时昸难得保持冷漠。
黎蔷出声打圆场，尽管她看出来这男人并非真心来看望温时昸，“我们今天下午订单确实挺多的，傍晚赶着送出去，小店人手不够，您多理解。”
“好，我请不动，热脸贴冷屁股。几束破花能挣几个钱，真拿自己当回事。你妈从来就没提过你，要不是我想起你了念叨几句，这个家里根本就没有你的存在！”
温时昸皱起眉头，紧盯着面前原形毕露的穷狼，一字一顿，“把钱还给我。”
莫叔叔变了脸色，“什么钱？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温时昸淡漠的神情中透出一股狠劲。
“之前我妈问我借过几次钱，加起来五万块，说给你还贷款，给晨晨付学费，既然你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没理由不还我这个外人的钱吧？”
看他窘迫试图还嘴的样子，她忽然笑了出声，“怎么？还不起？那你还是老老实实出你的差，挣你的钱，别再在我的身上打任何主意，别再拿我妈的事情做借口，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她妈妈说要追求的新人生，就是没有她的人生，以为这样就能不再命苦，但怎么如今看来，仍旧糊涂又糟糕。
男人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临走前甚至伸手想摧残旁边插在桶里的花，被迎面走来的夏茉柔呵问，“你要干什么？”
他嘴里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加快脚步消失在门外。
察觉屋内氛围凝重，夏茉柔猜测道，“这人找你们麻烦了？”
她手上提着三碗温热的酒酿丸子和一碗牛奶丸子。温时昸接了过去，神情放松下来，“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
黎蔷先打开牛奶丸子，让薇薇自己舀着吃，这个薇薇爱吃，不用追着喂。
“是我妈再嫁的对象，路过寒暄几句，只是我不爱听。”温时昸静静地说着，“我没有忍他，所以他生气了。”
夏茉柔竖起大拇指，“干得好，干得漂亮！昸昸女王！”又转向黎蔷玩笑道，“蔷姐，你怎么不通知我过来，我也想现场看看那男人被怼的样子。”
刚说完，夏茉柔的笑容忽然一顿，是一脸镇定的温时昸在桌下牵住夏茉柔的手，她感受到那只手的微凉以及不受控制的颤栗，像身上的千万个细胞在同时呐喊。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雪夜
姜萌萌在年底休了假，提前回南彩过年。她从陈悠悠那儿听完夏茉柔的八卦，从夏茉柔那儿听陈悠悠的八卦，一天天的简直不亦乐乎。
自从夏茉柔搬进来和温时昸同居，虽是冬季，院子却愈发显得生机勃勃。起司的安置地从夏茉柔的店里转移到家里，有整个院子和楼梯给它上下撒欢跑动。陈悠悠送来咖啡渣沃土，番茄和白菜长得更好了，夏茉柔经常摘下一些带去给爸爸和外公。冬夜店铺提早一小时打烊，姜萌萌便会牵着自家金毛一路遛到这里来，金毛叫吉祥，刚见面时起司朝它哈气，渐渐熟悉起来才愿意让吉祥靠近。
夏茉柔洗好澡穿着库洛米睡袍走出来，轻踹姜萌萌躺在沙发上横七竖八的腿，腾出坐的地儿来。
“你男朋友怎么不领回来给大家见见？”夏茉柔随口问道。
大约十月份的时候，姜萌萌在群里公布有了恋爱搭子，慷慨地发了99块钱红包，说让她们沾沾一下喜气。
“异地恋嘛，平时一两个月见上一回就不错了，我们暂时不考虑结婚，所以还没到见家长这一步。”姜萌萌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答，手上打着游戏，唰唰唰地砍怪物。
“哦。”夏茉柔用手一下下梳着刚吹干的头发，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掉落得也多。她懒得追问更多，姜萌萌一向是有主意且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她们看起朋友圈，聊起以前某个认识的人的近况，感慨几句，又扯到其他人身上，时不时发出笑声。
温时昸也洗了好澡，她在厨房复烤了昨天做剩下的小面包，端成一盘当宵夜送下来。
“你们要喝热牛奶，还是煮点红茶喝？”
“这么健康吗？有没有红酒？”姜萌萌来了兴致，她跟温时昸很快处成朋友，拿起一个面包便大力夸赞，“这扑鼻而来的香味，这金黄饱满的光泽，这蓬松柔软的……怎么说来着……面包，我必须细细品尝温大厨的手艺！”
温时昸开心地笑了笑，想起什么来，“之前我们买了做热红酒的材料，但那段时间太忙了没有做，不如现在煮吧。”
“行。”夏茉柔利索地起身，“我之前收藏过攻略，就交给我吧。我先去切柠檬、苹果和橙子，昸昸你找个合适的锅。”
姜萌萌嚼着面包，“那我就坐在你们家里等吃等喝，会不会显得不太好？”
“爱干嘛干嘛，又不是上班，在这儿谁还能管你？”夏茉柔站在冰箱前头也不回地说道，被温时昸从背后系上围裙带子，她顺手掰块巧克力喂到温时昸嘴里。
姜萌萌发消息喊来陈悠悠，很快穿着白色大衣的陈悠悠提着店里剩的小蛋糕赶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身黑色风衣的周立。陈悠悠熟门熟路地把蛋糕拿去微波炉里解冻，姜萌萌不怀好意地靠近正在脱风衣的周立，“你俩怎么一起来的？”
周立被吓了一跳，停下脱风衣的动作，“我晚上在咖啡店工作。”
“都快过年了，还有很多人找店铺吗？”姜萌萌碎碎念道，“你觉得我要不要也回来开家店算了，今年行情不好，公司开始裁员，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不对，裁员还能领一笔赔偿呢，不拿白不拿……呸呸呸，我怎么诅咒起自己了。希望今年年终奖翻倍！年终奖翻倍！年终奖翻倍！”
周立脱下风衣，里边穿了件厚实的黑色羊毛毛衣，“我的业务不仅有空铺租赁，也有房产和租房哦，有需要吗？”
“买房？暂时不用。”姜萌萌摇摇头，“现在房价一直跌，等跌到我买得起的时候再说。”
说话间，几人陆续端着东西到达客厅围成一个圈坐下，最中间的茶几上摆满水果、蛋糕、面包、高脚杯和一锅热红酒。姜萌萌不停地拍照，原本在拍美食，后来镜头被移到了每个人的脸上。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玩谁最好看的游戏吗？每次都是我赢，因为我会撒娇让她们都投我哈哈哈哈。”
“快，再玩一次，现在说，我们这几个人里今晚谁最好看？不能说自己。得票最多的人可以喝第一杯红酒。”姜萌萌兴致高昂，“我先说，我觉得今晚昸昸最美！她烤面包的样子最迷人！”
温时昸接着说，“我觉得今晚立姐打扮得很飒。”
周立眼神流露出意外，望着夏茉柔和姜萌萌热情的两双眼睛默默笑了一下，说道：“悠悠今晚的发型很好看。”
众人注意到陈悠悠的脸火速红了起来，如同初升在海平线上的朝阳映红海水。她的发型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今晚她的发绳突然断了，周立给她用了自己的发绳，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它只是一根素到不能再素的黑色发绳。
陈悠悠像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朝姜萌萌指了指，“你最美。”
夏茉柔假意生气，终于得到一票的姜萌萌继续嘚瑟地问，“我哪里最美？你要说清楚。”
陈悠悠变卦，“我没看清，今晚请喝酒的小夏最美。”
夏茉柔起身欢呼，“Yes！”
姜萌萌拿起一只抱枕扔向陈悠悠，被周立接住，“怎么还带反悔的？你要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朦胧美也是一种美！”
一阵嬉闹当中，热水果红酒色彩缤纷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红酒的酒香、橙子的酸甜和肉桂的馥郁混杂在一起，温暖了空气。
南方没有地暖，遇到冬日大降温，一股透彻的湿冷像吞噬温度的细菌恨不得钻到人的骨子里去。喝一口热红酒下到肚子里，像摁下开关亮了灯，整个人的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女生的夜话格外漫长，话题乱七八糟，有幸运的事情也有糟糕的事情，讲着讲着大哭又大笑，反正核心只有挣钱和爱自己，爱身边的人。
将至零点，周立往外看了一眼，“下雨了吗？”
夏茉柔打开窗，将手伸出去，一片极小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迅速融化。
“朋友们，是雪！下雪了！”
姜萌萌迅速举起手机，“我要发给林珊看！”
大家穿上外套兴奋地快步走到院子里，吉祥也蹦跶了过来，起司缓缓地、谨慎地靠近，闻闻半空中落下的白点点。肉眼辨不清是雪是雨，但当它落在身上的织物时，却能清晰地看清它晶莹剔透的六角形结构。
几人冻得鼻子通红，仍不肯进屋。南彩的冬天很少下雪，大多也只在郊区下，想要达到一夜醒来积雪厚度能够用来堆雪人、打雪仗更是少有，所以她们格外珍惜这一转瞬即逝的时刻，也许明天醒来天空恢复了明亮，飘雪的夜晚只是一场梦境。
温时昸抬起一只手似乎要去抓住那些细碎的雪，却只是像把被搁置的伞停留在半空，任雪花触碰与路过。夏茉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抓了条毯子出来，披在温时昸身上，裹住她的半张脸。温时昸将手恶作剧地按在夏茉柔的颈侧，冻得夏茉柔抖了抖。
“好啊你，恩将仇报。”
夏茉柔熊抱住温时昸，把冰凉凉的脸贴到温时昸的脸上，温时昸推不过，两人差点倒在院子里。
姜萌萌在拍照，纳闷拍不出想要的韩剧效果，到处找角度，碰巧拍到这一刻。
陈悠悠的手插在口袋里，只用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一切。她的手一天要擦洗几十次，皮肤受损，十分脆弱。不知怎么，她心里涌起些触动，好像这场不期而遇的雪在慰藉她。她时常感到自己孤零零一人，寂寞又倔强，分不清朋友需不需要她，还是她更需要朋友来证明自己并不那么孤独。
周立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双咖啡色羊绒手套，手腕处有一个小小的笑脸刺绣。
47/48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