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沅从门外进来，低垂着头，时不时偷瞄一眼姜琼雅和周显。
“王沅，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当初是谁把你从鸟不拉屎的偏远小学调过来的？是谁把你留在局里的？现在好了，我总算是看清你了，白眼狼，编制刚进来没满一年，就想要跳槽。你看这个科室好是吧，来吧，来吧，你让姜琼雅当面说，她要不要你！”
姜琼雅在周显吼第一句话开始，就关好了门。
王沅说：“局长，我不是……”
“不是什么？三番两次下来打探风声，想走是吧，我今天直接帮你搞定。小姜，你科室里的小李换王沅，你同意吗？”
“局长，我们科室加上我就三个人，而且我刚来，他们两个人才是业务能手，换人肯定是不行的，不然我们的工作没办法开展了。不过，加人可以。”
周显气笑了：“什么？！白给你一个王沅？你做梦吧。走啊，王沅，人家不同意，你还愣着干什么，不愿意回去的话就别回去了。”
说完就摔门而去，王沅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之后几天，姜琼雅对周显打招呼他就当作没看见，连带着周显分管科室的人都不敢跟姜琼雅说话，柳陶陶每次看见姜琼雅都要哭出来了。姜琼雅倒是无所谓，这种程度的斗争她吃顿饭就忘掉了。
俗话说“门前拴着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姜琼雅来到湖市教育局已经有一个多月，临近8月中旬，很多学校都开始入学分班了。姜父到姜琼雅在湖市的小家里，犹豫了很久才不好意思地说：“小雅，爸爸知道你刚来教育局，根基不稳，不应该让你为难。但是有个亲戚，找到了爸爸，你帮忙看看，事情能不能办。”
姜琼雅一边偷偷把叶擎的外套塞进衣柜深处，一边若无其事地问：“谁呀。”
“我姨妈的表侄女的老公的领导的孙子，今年中考考上了博文中学，想进重点班，你帮帮忙。”
“这关系挺远呐，你认识吗？”
姜父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到表侄女这一层我就不认得了，但是我姨妈你知道的呀，虽然不常走动了，但是人家逢年过节也来看看你奶奶的。她们两个人呀，从小就分开了，一个跟着阿爷，一个跟着阿娘……”
见姜父又开始回忆起当年，姜琼雅及时出声打断：“好好好，我明白了。”
博文中学是个民办初中，但升学率很高，早在初中就划分出了重点班。因为民办初中招生不受地域限制，甚至很多周边地市的家长挤破脑袋都想把孩子塞进来。
姜琼雅问了一嘴博文中学的校长，对方有些为难，说重点班定额30人，已经满员了。姜琼雅还是不好意思强硬要求，一来她身份重量不够，跟人家校长也不熟，二来这位远房亲戚领导的孙子成绩实在惨不忍睹，强行上重点班可能也跟不上进度。
姜琼雅回去和姜父商量，就看到姜父带来了大包小包礼品。姜父不好意思笑笑：“人家非要给的，我说不要，对方跟我撕扯了半天，还是留下了。”
“那你给人家回礼了吗？”
“那当然。就是价值可能不对等，对方来得突然，来不及找合适的东西给他。”
姜琼雅让姜父委婉提醒下对方，不去博文中学也很好，或者去博文中学的普通班级。姜父打了几通电话，可对方十分坚决，姜琼雅叹气，决定再去找杨校长试试看。
没想到博文中学的杨校长这次非常痛快，甚至约了一个时间，邀请姜琼雅一起吃饭。姜琼雅第一反应是这位校长也想“认识”下叶擎，但当姜琼雅提出是否要见叶擎时，杨校长却说人少一点好。姜琼雅有些意外，不过刚好，这种情况总让叶擎出面很不好，很多时候她要当好筛选的第一道网。
叶擎这几天很忙，姜琼雅也就没有过多打扰她，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杨校长的态度有些奇怪。见面前一天，看到杨校长发来的地址，姜琼雅心里更加慌张，这个地方会不会太显眼？周围全是小饭桌。杨校长说，这是因为餐厅是他的朋友开的，在这里吃饭很放心。
隔天，姜琼雅终于见到了求自己办事的姨奶奶的表侄女的老公的领导。
姜琼雅打量他一番：“您在哪里高就？”
余年来回答：“我在莲花区的发改局，一个小小下属单位的主任，呵呵。”
“哎呦，带了这么多东西呀。”
“礼多人不怪嘛。”
姜琼雅把车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今天周末，小饭桌门口人倒是不多，但这种感觉怎么怪怪的，好像之前在花溪县处理叶擎车库里的东西的那晚。
“人多眼杂，东西我们一会给杨校长送到家吧，现在我们先空着手进去。”
余年来犹豫了一瞬，同意了。
姜琼雅很警惕，他们走进这片老旧小区后，她一直在偷偷留意四周，即将踏入餐厅门口的时候，姜琼雅突然转身对余年来悄声说：“您先回去吧，在车里等我。千万别回头看，我看有几个人在用手机偷偷拍照。”
余年来也理解这种情况，就算不合礼数，这种情况还是小心为妙，他点点头：“姜主任，麻烦您了。”
进入包间，已经在等待的杨校长马上把手机收起来。
“杨校长，不好意思哦，久等了。”
“没关系，这里位置不好找。”杨谷文校长看了看姜琼雅身后，连东西都没带。“就您自己？”
“哦，可惜了，本来家长是准备一起来的，可突然发生了车祸，问题不大，但还是检查一下放心，我就让他先去医院了。您别怪罪。”
“不会、不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幸亏人没事。”
“是呀。”
餐标很正常，没有贵到离谱，姜琼雅又开始观察杨谷文校长。这种感觉果然没错，对方有意无意引导姜琼雅说一些孩子进入重点班之后的允诺。如果是担心不给好处，倒也不必说这么多次，还说得这么直白。姜琼雅及时打住，绝口不提这方面的事情，一顿请人帮忙的饭反而吃成了调研饭，杨校长神情有些沮丧。
回家后，姜琼雅先是对余年来解释了情况，对方半信半疑，虽然失望和着急是肯定的，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姜父听到后也是有些后怕。“还好你反应快，不管是不是我们想的这样，小心为上。不过，这个杨校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55章
“真的？杨谷文这么大胆子？”
叶擎猛然起身，差点把坐在自己肚皮上的姜琼雅掀翻下去。
姜琼雅拧她肚皮一下，然后搂紧她的脖子，说：“百分之八十是了，但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还安排人拍照，如果不同意，直接拒绝我不就好啦。如果觉得直接拒绝太生硬，可以拖延或者找其他理由，总不至于安排人拍照留证吧，我怀疑他当天还偷偷录音了，所以没敢多说。”
叶擎也想不通。“等我私下查一查。”她笑着对姜琼雅说：“可以啊，反侦察能力挺强，当时怎么不去报考警察。”
“做警察可就遇不到你了。”
“呦，这么肉麻。”
当天晚上，杨谷文主动联系姜琼雅，问起孩子入学的事情，姜琼雅只能含糊其辞糊弄过去，姜父那边，姜琼雅也没让他把话说死，并且向对方着重强调女儿在湖市工作多么不容易，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不好帮忙。
姜琼雅兴致不高地坐在办公室，今天月经期第一天，身体不舒服。门外此起彼伏响起打招呼的声音，原来是周显经过，姜琼雅懒得理他，对方反倒是朝屋里看了好几眼。
电话铃声响起。
“喂？”
“怎么这么有气无力？”
“例假。”
“哦。”叶擎继续道，“你身体可能不好，有没有去查过激素六项？以前好几次月经都晕倒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的血量、颜色、天数都很正常。”
“现在疼吗？”
“不痛。”
叶擎突然压低声音：“你现在方便吗？”
姜琼雅也压低声音：“你说吧。”
“杨谷文和周显是高中同学，又同在大学时入伍，被分到了一个军区，后来又都进入教育系统。你说这关系铁不铁？”
姜琼雅恍然大悟。“所以，这背后其实是周要害我？”
“我觉得他大概率是想要威胁你，毕竟就算拿到了证据，我如果力保你，你也没什么事，但他可承受不起你的报复。所以，用照片和录音辖制你才能利益最大化。”
“那我以后要更加小心才可以。”
电话那头的叶擎停顿了几秒，说：“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过我尊重你的意愿，你想继续留在教育局吗？”
如果姜琼雅一开始就在湖市教育局，且要在这里待个十几二十年，那她会毫不犹豫选择斗争，但是现在情况正好相反，而且单论这件事，姜琼雅绝对不占理，于是她回答：“那我走吧。对了，安全起见，我们最近还是不要接触了。”
叶擎不高兴：“为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不需要害怕。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和人品。”
“你脸皮那么厚，我可要脸。到时候拍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亲密照，发到网络上去，我怎么向爸爸妈妈交代？”
“你……”叶擎连说几个“好”，然后两人的通话不欢而散。
周显焦急地等待了近一周，姜琼雅那边再无动作，他有些失望。不过这种失望很快就被狂喜淹没，收到通知，组织部要对周显进行考察，听说会去湖市工程大学当校长。大学，那可是个顶顶肥的差。算一算周显的年纪也差不多该提拔了，不过竞争激烈、增多粥少，周显前段时间还在掰着手指头算，估计五年内轮不到自己，现在幸福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原本只有周显本人和顾东知道这件事，不知是谁在局里走漏了风声，一时间大家都纷纷祝贺周显，不过这件事也无从考究，周显也就笑呵呵接受了，甚至还参加了几场难以推脱的送别宴。这几天，柳陶陶的心情都变好了很多，自己最讨厌的领导要升迁、离开了，这种快乐仅次于领导坐牢。
投票前一天晚上，周显被叫到顾东办公室，组织部的丁晓强部长也在。周显殷勤备至，丁部长却不怎么搭腔。
“周局长，您的工作年限足够，成绩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组织发现刚好有适合您的空缺。”周显竖起耳朵倾听，要来了，要来了，只听丁晓强说道：“您看水文中心怎么样？”
周显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水文中心？可是跟我的工作经历不太相关呐，去学校不行吗？”
他看一眼顾东，顾东不吭声，丁晓强说：“学校没有空位，要等。”他缓和了语气：“水文中心也很好，虽然位置有些偏僻，但很清净，工作也很清闲。”
“丁部长，我听说，本来是要让我去工程大学的，怎么会……”
丁晓强原本缓和的语气又绷紧：“谁说的？谁在打着我们组织部的旗号乱说！”
周显只好认错：“啊，我听错了，听错了。”
“那你去不去？”
周显只纠结了一会儿，就说：“我还是在局里再历练几年吧。”
没走成，周显心情很不好，他一方面疑惑哪里惹到了组织部，另一方面又怨恨顾东不为他出头说几句好话，在局里脸色也不好看。这样一来，不止他不高兴，柳陶陶也觉得分外难受，周显要离开的希望破灭，她心里的压抑程度比之前更甚。终于，在某一天和周显大吵一架后，柳陶陶哭着去找顾东，她要辞职。
顾东忙不迭劝她，姜琼雅刚巧在向顾东汇报工作，也一起劝她。柳陶陶似乎下定决心，非走不可。顾东无法，让她先回家，说找组织部商量一下。
姜琼雅联系不到柳陶陶，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和教育局断开所有联系，每天只是缠着顾东要他放自己走。姜琼雅把这个八卦讲给叶擎听，叶擎也笑了。
“你说，组织部为什么就是不同意柳陶陶离职？”
“她还在试用期内吧。”
“对啊，这入职不满一年，不应该更爽快地同意吗？时间短、培养投入少。”
“我觉得，他们是怕这个柳陶陶辞职后，三十多岁体制外事业不如意，后悔了，又来找麻烦。”
“怎么会？她的档案里不都白纸黑字写得很明白吗？这怎么能反悔？”
“如果要辞退试用期人员，需要写鉴定不合格的评语。如果柳陶陶反悔追问，到底是哪里不合格，你怎么说？”
“嗯……就，实话实说啊。”
“实话，但不一定合理，称职不称职，很难说清楚，到时候闹起来也会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哦……可惜了，我还挺喜欢这个小妹妹的，性格率直，很可爱。要不是周显没走，她也不会辞职。”
叶擎冷哼：“这么好心，你怎么不接手？”
“我倒是想，可人家现在哪里也不想去了，只想逃离魔窟。对了，周显为什么又不走了？”
叶擎冷笑一声：“你这猪脑子，你该不会还想，如果当时周显走了，你就继续待在教育局吧。”
姜琼雅脑子飞快转动，她“啊”一声：“你？”接着，她又说：“可这样会不会被组织部的人发现我们俩是那个啊。”
叶擎气不打一处来：“你存心要气死我是吧！”
姜琼雅觉得叶擎好像要传达什么，但又想不明白，索性先这样了。
第56章
离开教育局这个是非之地，姜琼雅被安排到湖市政府办公室的下属单位——外事管理办公室，负责市领导因公出差和部分与外籍人士沟通的工作。
原本叶擎是想让姜琼雅去政策研究中心的，毕竟这个科室对待外来人员的态度是多多益善，工作虽然辛苦些，但发展前景很好，也方便叶擎后期把姜琼雅调到自己身边。但姜琼雅在花溪研究室工作过一段时间，知道这几乎等同于跳进火坑，每天忙得要死，就算不忙也要值班，比柳陶陶还要惨。所幸政策研究中心的主任听闻要让一个女生进来也是老大不乐意，说什么女生面临结婚生子，没办法加班太晚，不患寡而患不均，久而久之影响科室内部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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