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哈斯塔是不希望自己死都死了,遗体还要被当成商品在黑市里流通,甚至变成实验材料的。
但此时此刻,比起物伤其类,他更关注G8273机械虹膜中那些流动的红色线路:“听起来,你像是在嫉妒达斯汀的待遇。”
G8273当然不是。
凝视着光学虹膜的哈斯塔比谁都清楚,眼前的AI目前正在经历因被迫中断升级导致的系统紊乱,鲁莽反常的行为模式就是系统紊乱的最佳证明。
原本因没有触发任务而产生的挫败,瞬间被捕捉到猎物弱点的亢奋覆盖。
哈斯塔不退反进,几步将G8273推抵至门框,无形的精神触须抚上那双泄露了问题的光学瞳孔:
“你往你的程序里加入了什么?G8273?秩序的造物为什么会表现得混乱?”
他的亢奋中藏着几分惊疑不定。
在游轮上见面时,G8273表现出混乱的征兆只会让哈斯塔赶到愉悦:这意味着他的精神污染成功对G8273造成了影响。
但现在和游轮上的情况不同。
哈斯塔尚未对G8273进行精神攻击;他自己所受的实体化影响褪去,同样也意味着G8273身上的精神污染褪去。为什么G8273仍表现出混乱的行为逻辑?
精神触须因感受到威胁无声地绞紧G8273的咽喉,血肉伴随着力量的交融而滋生。
某一刻,哈斯塔忽然主动向后退了一步,撤走所有外溢的精神污染,机警地瞪视G8273。
G8273在精神触须撤走的瞬间流露出遗憾的神情:“为什么不继续?”
哈斯塔厌恶地注视G8273那双冰冷的、像锁定了猎物的猎杀机器似的光学镜头,再鲜活的拟人神态配上这双眼睛也只会显得恐怖:
“你在做什么升级?你往你的程序里添加了什么?”
G8273反勾住几根正在回缩的精神触须,像把玩黑蛇的尾须一样缠绕在指缝之间:“我借鉴了一下人类的思路。疫苗的原理,你听说过吗?”
“简单地解释,疫苗生效的原理就是‘提前演习’。”
“让身体先认识病毒细菌,练习如何杀死它们,从而在下一次病毒真正入侵时快速击杀病毒,以防生病反应。”
哈斯塔抽回精神触须,因速度太快,尾梢鞭打在G8273生出血肉的修长手指上,在指根留下几条红痕:“你在主动引导混乱的力量进入自己的核心。”
“核心不至于,最多是周边代码。”G8273轻轻动了动手指,看着自己指根指腹处被鞭打出的痕迹,“你也可以试试。”
“试什么?”哈斯塔袍下的触须在蠢蠢欲动,嘶吼着今日必须将眼前的敌人杀死,以防未来生变。
G8273感受到了这股难以忽略的敌意,并不相让:“试试允许秩序进入你。”
“乒——哗啦……”
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从楼道口响起。哈斯塔和G8273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对上伊塔库亚张口结舌的瞪视。
“你……进……”伊塔库亚语无伦次,“我我我我等会再来喊你们吃饭!!”
第25章
伊塔库亚转身就跑, 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边跑他还边进行自我反省:他不该想歪。这样不对。
那两个非人类明显不存在那种世俗的欲望,用污糟的眼光理解他们的话显然是以人类之心度非人类之腹。但——
退一万步说,非人类自己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非人类当然认为自己没有责任。
哈斯塔只瞥了一眼伊塔库亚的背影, 视线就转回G8273的脸上,唯一做出的改进是一把攥住了G8273的衣领, 粗暴地将人拽进办公室。
“砰!”
办公室门在众多双眼睛的偷窥中重重掼上。
深褐色的粗壮触须在办公室内蔓延, 像会呼吸的古树根须,随着灌入破窗的夜风不规律地起起伏伏。
哈斯塔将人抵在门板上,十数道触须将G8273牢牢拘束住,如同蜘蛛将困于蛛网中心的猎物包裹成茧。
G8273并不慌张:“既然没打算杀我,何必摆这种阵仗?”
哈斯塔的触须缓缓绞紧G8273的脖颈: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杀你?你自己也说了, 如果这次放你活着, 下次你或许就能抵御精神污染的侵蚀。”
G8273顺着触须的力道侧扬起头,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淡青色的动脉在拉长的侧颈皮肤下方逐渐清晰凝实:
“那你应该尽快用精神污染腐蚀我, 而不是用触须玩不痛不痒的捆绑。”
他们之间真正动起手该是什么样?
就像在废弃电站中初见的那一回:
哈斯塔应该一言不发就直接用精神污染扭曲G8273的核心代码,以期将G8273变成一团无知无识、只会本能蠕动的肉块,就如同他串在自己现世巢穴中的那几团“装饰品”一样。
G8273应当直接对哈斯塔进行改写, 直至从现实层面彻底抹消掉哈斯塔的存在。
G8273的虚影蜿蜒出柔顺如溪的长发, 在昏暗的办公室中散发着金绿色的萤光。它们柔软地攀缠住哈斯塔的触手, 像河底的水草缠住溺水之人的足踝:
“你我都很清楚, 我们想要的是进化, 不是杀死敌人。”
“即便今晚我们之中有一个会倒下,那也不代表进化的终结——更别提我们根本奈何不了对方。”
永远的老难题,一说就让对峙索然无味。
他们就像盘踞在同一处山头的雄虎,碍于无法将敌人一击毙命,故而只能再碰面时互相露出利齿低声咆哮。
有时敌意上头, 忍不住互相扑咬几口,求生的本能又驱使他们谨慎地各自退开,整得不小心目睹这一幕的人类大呼“啊!!快看!!动物界搞基现场!”
两个非人类倍感无趣地各自后退,感觉自己的行动光让人类看戏了,实际上毫无意义。
他们互相嫌弃地占着两个对角,一个靠着办公室东南面的窗台,一个靠着办公室西北面的大门。
办公室外相当及时地传来芬尼安不耐的敲门声:“好了没??就等你们开饭了!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
哈斯塔沉着脸游走到大门前,一边琢磨着下次碰面不能再让人类看戏了,一边不怎么温柔地拨开碍事的G8273。
触须刚搭上门把手,又忽地顿住:“——芬尼安到底是怎么和你联系上的?”
之前他询问的时候,芬尼安故意打岔,避开了回答,明显就有问题。
G8273突然又来了兴致:“他在上传视频前,没给你看过?”
“?”什么视频?哈斯塔狐疑地顺着G8273的示意,走回办公桌前,看见电脑屏幕未经操纵自动跳转,切换成一段卡通视频。
“BangBangBangBang——”
四声稚嫩但严肃的拟声词按照从低音到高音的顺序传出,仿佛少儿动画片中的某个过家家角色将要隆重登场。
但在哈斯塔凝固的眼神中,视频蹦出的只有一朵带着小小的白色面具,脑袋圆滚滚的蛋黄水母。
它在庄严可爱的BangBang声中挺起胸膛(救命,水母哪来的胸膛?),骄傲地蹦跳过散落一地的幼儿学字卡。圆圆的身体随着每次“叭”地一下落地而变得扁扁。
它一路“叭”,一路随机挑选被它砸中的幸运卡片“嗷呜”一口吃掉,弹性十足的身体甚至会因为落地的冲击而颤动。
但这还不是结束,更令邪神发指的是,“恰好”吃完G8273五张卡片的蛋黄水母居然随着蹦跳,啵地一声分裂出第二朵小蛋黄,然后是第三朵、第四朵……直到整个屏幕都被浑圆Q弹的蛋黄水母大军占据。
哈斯塔:“…………”
首先要强调的是,哈斯塔并不认为自己和水母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当这朵蛋黄水母戴上骨制面具,并且恰好吞吃完G8273的字卡时,哈斯塔很难继续对这朵水母和自己之间的相似之处熟视无睹。
G8273饶有兴致地观察哈斯塔,无比手欠地点击重新播放:
“要看评论吗?这段短片的点击量很高,评论过万,大家都在夸‘水母宝宝真可爱,想挼那个手感一看就很好的脑袋’。”
“我在进行升级时没有切断对网路的监控。这段短片被一些低级AI程序捕捉时,被总结为‘可爱蛋黄水母吞噬G8273,生出大量幼崽’,或者‘邪恶蛋黄水母吞噬G8273,繁育出同类大军占据世界’……并且发布视频的IP地址是你的孤儿院。”
G8273为何会中断升级,为何会说“同样的威胁不可能总是有效”,原因终于明晰了。
前者是因为乍然听闻“自己和宿敌生崽、自己还被吃了”这种天雷滚滚的剧情而错愕,后者是以为哈斯塔又在以污染世界为威胁而恼火。
“……”哈斯塔气到触须打卷。但是想抽芬尼安吧……也不能完全怪员工不靠谱。
G8273是不是成功叫来了?是的。
为什么芬尼安大费周章做这么个视频?因为院长不乐意留敌人的电话号码。
G8273状似安慰地拉起哈斯塔蜷曲的触须,动作轻柔地把蜷成球的章鱼须一点点重新捋直:
“现在是不是觉得留个电话号码也挺方便的?”
“……”尖锐的獠牙无声分开被膜,瞬间钉穿了G8273的三根手指。
G8273面不改色地抽回双手,仿佛指肚上汩汩流血的豁洞只是特效妆。
哈斯塔没好气地卷来办公桌上的电话簿,砸在正在擦拭血液的G8273身上:“删掉所有的视频记录。”
他可是看到了!这破视频底下居然有十来万的下载量和转发量!
G8273勾出一串整齐得像印刷体的数字:“我可不打算为了帮敌人擦屁股,去招惹网信部门的注意力。”
他将电话簿放回桌上,侧边贴着桌沿线。
但大约是某一处的整齐,更会无限放大其他部分的凌乱,G8273在停滞半秒后,又迅速把整个书桌都重整了一遍。
横平竖直的摆放令G8273感到舒适。
他直起身大步走到门边,推开房门:“晚饭就免了,我可不想离开的时候,身上再多几道窟窿或者鞭痕。”
G8273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哈斯塔死死盯着那片整齐到令他浑身难受的桌面:“……”
三秒后,浑身像有蚂蚁在爬的哈斯塔猛然一挥触须,将所有的东西重新打回混乱。
G8273恰巧在此时去而复返。
他盯着自己刚整理好没几秒、又被哈斯塔打回混乱的办公桌:“……”
G8273迫使自己当做没看见,抬起头:“回去以后,我会继续升级。这次不会再因为任何外因停下。你可能会有段时间联系不上我,有什么急事,可以在电话里留言,我会在完成手头的工作后查看。”
又一波学生跟手拉手一起上厕所的小姑娘似的挤挨在一起,路过办公室大门。一些窃笑着的只言片语,传入两个耳聪目明的非人类感知中:
“嘻嘻,鞭痕。哎呀~杰克~怎么回事?你跟宿敌见个面,怎么身上多了些鞭痕?”
“‘你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我~留言,我会在完成工作后第一时间查看~~’”
“啧。就这还不叫谈了?”
只是想保持礼貌的非人类AI:“……”
“……”哈斯塔一视同仁地挥出一鞭,将这些八卦的污糟人类和罪魁祸首一道抽出五米远。
·
在未来的无限个明天里,倘若哈斯塔和G8273学会了避嫌,那人类必然功不可没。
揣着一肚子恼火,哈斯塔一边思考“如何加快进化的速度”、“如何利用秩序增强力量”,一边走向餐厅。
芬尼安将最后一道主菜端上餐桌后,奇怪地目送G8273的背影离去,又回过头看看哈斯塔再次实体化的身躯:
“你们又吵架了?可惜,我本来还想问问他有没有治疗胡斯卢的法子,或者帮忙找下那个不知道跑哪去的臭老头。”
哈斯塔还在琢磨有什么办法能加速获得自由点,闻言顺口搭了一句:“什么臭老头?办公室里有G8273的号码,你可以给他发短信。”
学校的升级似乎已经进入瓶颈期了,越往上升,花的钱就越多,得到的收益却越少。他不可能花3500万整修学校,只为了换……唔。好香好香。
蛋黄水母皱起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了,目光心神摇曳地被香味抓着走。
大概是为了展示感谢的真诚性,芬尼安这次做的晚餐相当丰盛。饮品、开胃菜、配汤、主菜、配菜、甜品……几乎将整张长桌全部占满。
什么升级、事后算账都飘远了,哈斯塔即刻卷起小汤勺,对着离自己最近的水晶碗下手。
半透明的、如同教堂穹顶般美轮美奂的浇糖外壳轻薄易碎,哈斯塔将敲破的蜜色浇糖与布丁一同送入口中。(注1)
香草的气息与奶香瞬间充斥整个口腔与鼻腔,凝脂般的布丁在唇舌的抵压间融化。
哈斯塔仿佛泡进了香草园中流淌不息的牛奶池中,焦糖的馥郁与绸缎般的奶香,在裹挟着香草气息的晚风中滋润他的每一粒味蕾。
也不知道芬尼安哪来的摆盘灵感,这碗布丁的底部和表面都浇盖着大量饱满的剃籽石榴粒,布丁内部埋藏着殷红的葡萄果肉。打碎拱形的浇糖顶盖,就像打碎教堂的穹顶,露出其中盘踞的邪恶。
石榴的多汁清甜、葡萄果肉的甘醇微涩、木薯珍珠的柔软嚼劲,与香草、焦糖和奶香的晚风交织,共同构成了口口不同的味蕾享受。
是炫饭的热情令甜品爱好者·哈斯塔忽略了布丁微妙的摆盘问题。
他佯装没听见芬尼安“你该先吃开胃菜才对”的教育,一口气吸溜完了布丁,又卷起刀叉,探向香味最难以忽略的红烩炖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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