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污染物真的就只打那一声响炮,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兵士们心中都这样怀着侥幸暗自期待着。
帝国军方有一个不成文的共识：当污染物袭击人类居住地后, 如果之后的十天内没有第二波侵袭, 则可以视为这一轮袭击结束了。
因为污染物并非智慧生物, 没有长期鏖战的策略性。一次袭击落败, 它们如果想的话, 往往会迅速纠集同伴发动二次进攻。“蛰伏”是不存在于污染物世界的概念。
于是前线兵士们就这么数着日子过，日历撕到除夕当日的时候，刚好是污染物袭击后的十天整。
新年到了。
没有第二波污染物袭来。
整个前线战区一片沸腾，热烈的氛围不啻于打了场大胜仗！
紧迫凝重的气氛在刹那间消散，压抑了许久的空气此刻终于可以自由地膨胀, 伴随着新年的烟花爆竹声。
除夕这天一大早，沈清崖出宿舍的路上刚好碰到从另一侧电梯下来的步千秋，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便默契地一道出宿舍，准备往指挥室去。
步千秋打着哈欠推开宿舍楼的大门，就差点被一挂窜天的炮仗吓得一个趔趄。
“喂喂喂，你们，这也太不像话了——”步上尉身上穿的还是她的修身战斗服，见状叉腰怒道，“现在还是一级战备状态呢！一大早的，谁让你们在驻扎地放鞭炮啦！”
打眼望去，几个罪魁祸首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兵士，还在爱玩爱闹的年纪，一见步上尉和休汀老师同时出来，都吓得噤了声，手里没放完的鞭炮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而且他们怕的主要还不是作势发怒的步千秋，而是一旁没做声的金发Omega。
休汀老师虽说年纪小，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其人比他们真正的上级步上尉还要更有威严些。
具体哪里威严他们也说不上来，明明休汀老师平常是很爱笑又很好说话的性子，但这个体型纤细的Omega身上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气势，让人不敢蹬鼻子上脸。
“我……我们……那个……”几个小兵抖抖索索。
步千秋抱着胳膊等他们解释。
“算了吧，难得的，毕竟今天除夕啊。”
小兵们愣愣看过去，他们谁也没想到，主动开口为他们解围的反倒是休汀老师。
只见金发Omega先是拍拍步上尉的肩膀，又看向他们，一根手指竖在嘴巴前做了个“安静，低调”的手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这一刻，他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十八岁的少年了。
“看在今天过节的份上，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记你们违反军纪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低调点，这种东西——”
金发Omega指指他们手里的、还有地上的鲜红的烟花爆竹，“要放也去远点儿的地方放，海边那么大地方又不是摆着看的。”
小兵们欢呼一声，原地蹦起来，立马抱着他们的烟花鞭炮原地解散，准备往海岸线边上跑。
跑了一半又想起来什么，调转头，回原地，站成一排，恭恭敬敬朝金发Omega和步上尉一鞠躬：“多谢长官放水——！”
然后又嘻嘻哈哈地跑了。
步千秋瞠目结舌：“休汀老师，这样好吗？”
“大过节的，随他们去吧。本来就因为职务原因不能回乡探亲了，再不让他们活泛活泛就太残忍啦。”
“……也对。”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穿过驻扎地内铺的一层层石板路，往指挥室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沈清崖余光瞥见步千秋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主动问道：“步上尉老家是哪里的？”
“我老家在……”步千秋迟疑许久，才目光闪烁道，“我老家在阿斯蒙帝斯。”
“阿斯蒙帝斯？”
沈清崖脚步顿了一下，有些诧异。
整个帕罗迪斯帝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居住在莉莉丝、撒共和克罗赛尔这三个星球，剩下的阿蒙跟阿斯蒙帝斯常住人口加在一起不到总人口百分之十。
相比于阿蒙的萧条，阿斯蒙帝斯倒是纸醉金迷，乍看上去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这份纸醉金迷都是由别的星球过去的旅客支撑的。这个星球一直以来都在黑手党的统治之下，旅游跟□□业的收入也都进贡给了黑手党，本地那凤毛麟角的居民跟在夹缝中求生没区别。
沈清崖前段时间在星网上看到，阿斯蒙帝斯的黑手党这几年胃口越来越大，本地居民很多受不了生存空间被持续挤压，已经陆续搬离了阿斯蒙帝斯，前往其他星球定居。
于是沈清崖便猜测道：“步上尉的家人是已经搬离阿斯蒙帝斯了吗？”
谁知步千秋苦着脸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家族好几代人的基业他们怎么可能放弃呢。就算所有人都搬走，我家人也不可能搬走的——我倒是希望他们能走呢……算了，大不了我死在外面也不回去了。”
……还是这种程度的钉子户么。
“原来如此，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看来步千秋跟家里的关系不算好，沈清崖便刹住了话头，自觉不打听别人的私事了。
谁知道步千秋自己说起来反倒刹不住，兀自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下去了。
“那我家的经可是太难念了！休汀老师，嗐，我都不想说了。你不知道，我家这一代只有我一个Alpha，他们天天想把我抓回去继承家业，完全不管我自己有什么理想——我真对他们那破家业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也不想想，要是哪天帝国没了，人类嘎了，他们家业再大又有什么用呀！”
“？”沈清崖有些呆滞。
继承家业？这听着……怎么好像还是个贵族？
阿斯蒙帝斯有什么贵族家庭么？
而且看步千秋平日的作风……唔，说好听点叫不拘小节，刻薄一点就是过分粗糙毫不讲究。沈清崖还真么见过这种风格的贵族子弟。
在他眼里贵族的标杆……大约就是秦曜那样的。一丝不苟，龟毛洁癖，可以不要里子，但死了也得抱着面子，墓碑上都得刻上【此人一生没下过凡】才能安息。
“呃……不好意思，冒昧问下，你家的家业是……？”
“那可多了。”步千秋皱眉摇头，掰着手指一根根数，“赌场门店、□□坐庄、淫/秽涩情、杀人越货、贩卖人口……哎，一两句话说不完。”
沈清崖：“………………”
Omega震惊地沉默良久：“……你家是……阿斯蒙帝斯黑手党？”
“噢，对，一般外面的人是这么称呼的。”
沈清崖对阿斯蒙帝斯黑手党了解不算多，但赫赫有名的八大家族还是如雷贯耳。这么一说，他才猛然想起——阿斯蒙帝斯黑手党八大家族之首，坐拥超过阿斯蒙帝斯60%GDP财产的超级巨鳄……似乎就姓步。
……
沈清崖忍不住扶额。
敢情这个被打发来阿蒙最吃力不讨好的战区、干最吃力不讨好的活的脱线Alpha，居然是阿斯蒙帝斯的□□大小姐么……
这世界怎么比秦曜还癫。
“不过我没兴趣做这行，我还是喜欢当军人。”步千秋以为金发Omega是在质疑他对军部的忠诚，连忙道。
想了想又补充，“最好是像沈元帅那样的军人——黑手党又怎么样？杀污染物不比杀人强么？人类灭绝了他们赚那么多钱没命花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
两人信口闲聊间便已到达了指挥室所在的塔楼，坐电梯上去，指挥室的门在二人刷脸后“嘀”的一声打开，他们一进门就看见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暗绿色的军装外套。
是秦上将的。
阿蒙清晨灰蒙蒙的天映不亮指挥室，秦曜开了一盏小灯坐在桌边，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听到自动门打开的声音，便抬头，目光淡淡地瞥过沈清崖和步千秋。
“来了？”
沈清崖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现在还不到六点呢，殿下在瞭望台值完班怎么不回去睡会儿？”
“没什么睡意。”秦曜缓慢揉了一下眉心，“正好有了点新的想法，就来拟一下战略方案。”
“我看看？”沈清崖一听战略方案就来兴趣，立马凑过去看。
步千秋难得地有眼色，感觉这两人周围似乎形成了一堵透明的墙，把其他人都隔绝在外，于是自觉说了声“我也去忙我那边的事了，总部要的年终报告因为之前的战斗我往后延了，到现在还没交呢，我去写去。”
说完就去隔壁的办公室了。
沈清崖从学生时代就觉得秦曜是个做事很一丝不苟的人，不像他自己，做起事来过于跳脱。
他记得秦曜从小就是个实干派，喜欢实践不喜欢理论，但即便如此，理论课他也一节都没落下，笔记工整漂亮得能拿去橱窗展览。相比之下，人人都夸沈清崖是个理论天才，但他的笔记写得龙飞凤舞，很多借他笔记试图瞻仰天才光辉的人半个字都看不懂，只能讷讷归还。
大约人总会艳羡自己所没有的品质，总之沈清崖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很佩服也羡慕秦曜的这种一丝不苟的。
这么多年过去，太子殿下依旧没变。
明明只是粗略的战略草稿，也写得整整齐齐条理清晰，秦曜的字迹有力而不潦草，不像沈清崖的字——如今他的字相比起少年时代倒是修匀成熟了许多，但仍是带了一股子随意的懒气。
即便他不解释，只要看一眼草稿的内容，太子殿下的思路就能完整地展现在眼前了。
沈清崖便指着那纸张上其中一处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出现了智慧污染物，就让你用异能去逐个击破，然后中长程的攻击手换范围更大的武器，来代替你解决兜底群攻的问题么？”
“是。”
“这不行啊。”沈清崖拿过笔就不管不顾地在秦曜的笔记旁边写注脚，龙飞凤舞地。
“你是觉得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秦曜挑眉。
“那倒不是。”沈清崖写写画画，头都不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人类军队跟虫族部队，还是很相似的。”
“……哪里相似了？”
“高度社会化的军事武装部队都是这样的，从古至今，跨越物种，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能失去将领。虫族部队一旦失去小队长，整个队伍所有的虫族兵士都会乱套，甚至自相残杀。人类虽然不至于自相残杀吧，但一旦没了将领、没了主脑，就等于没了主心骨，一盘散沙是做不成什么事的。
“智慧污染物不可能跟丧尸一样在原地等着你打，一旦发现你是针对他们的，肯定乐得把你引开——调虎离山，不攻自破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没有理由想不到吧？”
秦曜沉默片刻后，道：“我当然想到了智慧污染物会有这样的战略。”
“但是你不觉得你不在会对自家军队有这么大影响？”沈清崖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秦上将，你未免也太低估自己的重要性了。”
“自己的重要性”几个字，像羽毛，在秦曜的心口轻轻挠了一下。
冰蓝色的眸子敛下，秦曜看向别处，似不经意道：“也是。对你来说也一样么？”
“当然了。”沈清崖还在笔走龙蛇地写字，没听出太子殿下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来，“我也是军队的一员啊，殿下对我来说也很重要的。”
金发Omega话音落下后，整个指挥室内便只剩笔头和纸张间的摩擦声和细微的呼吸声。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秦曜目光沉沉地看着低头书写的Omega，抿唇。
他从来也没跟沈清崖提过，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很羡慕沈清崖。他这位小学长的思维方式似乎总是跳脱又精准，可以迅速察觉他所顾及不到的漏洞，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秦曜一直认为，这才是真正天纵英才的军事天赋，与自己不同。
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少年的欣赏和艳羡变了质，秦曜也不清楚。
如今他只会因一句“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而被吹皱心湖。
尽管他很清楚，沈清崖这句话并不是他所想要的那个意思。
“改好了。”
金发Omega拍拍手，从桌面上抬头，“这个基本上就能实战用上了，一会儿我梳理一个书面最终版，然后给大家开个会讲一下……啊，今天就算了吧。”
沈清崖笑了笑，指挥塔外面就是海滩最边沿，此刻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炸响，一直传到指挥室里来，令原本冷清的办公场地似乎也变得有生气了些许。
“今天就放大家好好过个除夕，吃个年夜饭吧。明年的事，等明年再想好了。”
第69章 我不是你嫂嫂
除夕这一整天依旧风平浪静, 瞭望台顶端的绿色光闪烁了一整天，敌情警报始终没有响起。
轮班值岗的兵士们一颗心悬了一天，终于落下。
“这都已经离第一波过去十一天了，十一天了！不可能再攻过来了吧！”
“是啊。我在东四十九驻扎了三四年了, 你要说频繁的小规模骚扰, 那可能会有, 但阶段性的大规模敌袭，绝对没有说相隔这么久再来拉一坨大的！不可能不可能。”
“嗐，终于可以安心过年了。年年过年厨房的掌勺大师傅都要大展身手的，我跟你说, 你吃过咱们大师傅做的年夜饭，就知道平时的食堂就是个免费体验版。”
新年的氛围在一整天的风平浪静中越酿越浓, 就连步千秋也不忍心再拿军规出来说事了。
他们东四十九战区的所有人，谁不是一整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杀？好不容易等到年关了也没有机会返乡探亲，能让大家高兴一点是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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