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和拒绝了之前警察的关心不同,明井然重重地点了点头,完全信任地将自己依附给了她。
“好的,乖孩子。”迟甯千起身欣慰地抱住了她。
……
明井然在医院拍了片,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等待X光片的结果出来。
夜里的放射科外再没有其他病人,安静得有些渗人。明井然用完好的那只手抱着自己的右臂,紧张地缩在座位上,眼睛一点儿都不敢乱瞟。直到从电梯口传来一串铿锵有力的高跟鞋脚步声,她才猛然抬起头。
是迟甯千先下楼帮她取了外用的药膏,终于回来了。
明井然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哒哒哒地一溜儿小跑到迟甯千身边,到人跟前了,却又腼腆地收束起手脚,只接过她手里的药袋,然后慢慢地跟着她往回走。
迟甯千见她跑过来的时候还说“你坐着休息就好”,但最后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松开的手没有放下,而是顺势搂住了她的肩,扶着她一起落了座。
迟甯千一向是个不爱笑的人,站在高处惯了,再多的名利富贵对她来说都是寻常风景,很少再有什么事物能触动她的心。
但是这样的她,现在竟然在靠温和的笑容来拉拢一个小孩的人心。
迟甯千想着想着,越发觉得这事真有几分好笑,就连虚伪的微笑也变得真切了起来。没想到人生活到了后面,居然越来越有趣了。
“井然,渴不渴?我去给你买瓶水。”她看了看身边靠着她的小孩,乌黑的发丝黏在她瓷白纤细的脖颈上,汗津津的,像株缺水的小白花的细茎。
明井然早就渴久了,但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听了她的话,忙带着感激地点了点头。
一副看起来更加感动的样子。
迟甯千嘴角的笑意也更加浓厚了些。是由衷地为明井然温顺的依赖感到愉悦。
话说,当妈妈就是这种感觉吗?迟甯千站在自动贩卖机前,对着玻璃柜里不同品牌的矿泉水挑选得久了一些。尽管有三个女儿,但她们生病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亲自照料过她们。
连今天来医院挂号缴费,对她来说都是生平第一次的体验。她刻意屏退司机和助理,单独带明井然看病,为的就是对她展现足够的母亲般的关怀。
而从明井然的反应来看,她这么努力的付出已然有了成果。
明井然应该有了,“想让她当自己的妈妈”的想法。
-
当迟甯千背对着她离开的时候,明井然立刻卸下了羞涩畏缩的伪装,两条黛眉痛苦地拧成一条结。
谁都不知道她此刻的右手有多痛,她脖子上的细汗也根本就不是热出来的,而是疼出来的冷汗。
从在福利院见到迟甯千的那刻起,她对陈纪东事件的危机感就已经解除了。虽然迟甯千具体有什么解决方法她并不知道,但她相信跟迟甯千一同来的那个女人一定非同一般。
在那之后,她想的只有一件事,她要利用好这个机会,让迟甯千对收养她这件事动心。
她想让她当自己的妈妈。
因为她是迟衍的妈妈。
这样的话,她和迟衍就可以成为姐妹。名字写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姐妹。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警察的问话,陈述只对自己有利的事实,但是如何讨好来福利院的大人,增加她们的收养意愿这件事,明井然从小就会做。
而且她曾经做得很好,并且已经被成功收养过一次了。
那一次,和这一次,她采取的做法都是,像狗一样扑上去,展现自己想要被带走的强烈愿望,展现自己对女主人的热情的喜欢。
所以她每次看到迟甯千向她走来,都会主动地热情地迎上去,就像主人回家时狗狗一定会提前扑向她的主人。
到这一步为止,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也可以做得很好,但明井然和她们不一样的是,下一步,她会收敛起来。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型幼犬了,跌跌撞撞扑向别人怀里会让人觉得可爱,体型稍大的中型犬扑向别人,只会令人感到不悦的攻击性。
所以她在靠近迟甯千跟前时会变得腼腆起来。
让人知道她是一条端方有规矩的好狗。
最后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对着主人摇尾乞怜,让她们产生同情心,让她们感觉自己被需要,满足她们的拯救者心理就好了。
随着咚的一声矿泉水从贩卖机上滚落,提示着明井然留给她喘息的时间不多了。在迟甯千弯腰从取物口拾起水瓶后,她赶紧忍住了痛苦的表情,恢复成了等待主人回来施舍她的关爱的状态。
“不是很冰,可以吗?”迟甯千把水递给她。
明井然伸手摸到瓶身,刚点了点头,水瓶又被迟甯千抽了回去。
迟甯千帮她拧开了盖子,把矿泉水喂到了她的嘴边,说:“你不方便吧。”
明井然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小口水,才用左手接过水瓶,道了谢:“谢谢你迟阿姨,我自己可以的。”
这种有帮到忙的感觉只用满足一次就足够了。迟甯千也不和她推让,便松了手,让她自己喝水。
明井然仰着头,大口地喝着水,假装没有注意到迟甯千热切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只是当迟甯千的手也落到她脸颊上时,才仿佛刚刚感觉到一样,受惊地抬起了眼。
迟甯千的指尖来回抚摸着她红肿的脸,怜惜道:“好可怜的小家伙,还疼不疼?”
明井然刚想说疼,又把话咽了回去,刻意顿了两秒,然后摇摇头,说:“不疼了。”
“不疼了吗?”迟甯千把她的身子拨到面对自己,双手搭上她的肩,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可是阿姨好心疼啊。”
“阿姨,我真的不疼了。”明井然说。
迟甯千将手覆上她肿起的右掌,明井然瞬间没忍住倒抽了口凉气。
“井然啊,在阿姨面前不用装得这么坚强,”迟甯千露出早有料到的神情,又将手移到她的左手,缓缓将她为了忍痛攥紧的指节一个一个掰开,“阿姨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你的妈妈一样,有什么难过的地方都能告诉我。”
明井然心跳快了两拍,她没想到这么快就等来了这句话。
她用摊开的手掌反扣住迟甯千的手,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作出了反应,明井然也分不清,是迟甯千将她拉进了怀里,还是她先扑进了迟甯千怀里。
总之当她伏在迟甯千肩头的时候,眼泪不需要酝酿就这么流了下来。
“迟阿姨……”
明井然恸哭的声音在自己听来都十分悲戚,她一边哭一边想,自己是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这样骗人是不是太过分了?不,不是,这样不叫作骗人……一股真实的悲伤在她身体里难以抑制,随着她的抽噎肩膀都耸动起来。但此刻她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明明她伏在迟甯千怀里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可她还能像在照镜子一样,从另一个角度打量着自己。
她看得见自己真的哭得楚楚可怜,迟甯千对她流露出无限怜爱,而她又能根据反馈,调整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惹人怜爱一些。
……这种感觉应该称之为表演。
经过检查,明井然除了右手第二掌骨骨折,需要带支具治疗,身上再没什么大碍。
走出医院,迟甯千问道:“今晚你是想回宿舍,还是跟阿姨回家?只要你愿意的话,我现在马上就叫人帮你收拾一间房间出来。”
明井然闻言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道:“迟衍在家吗?”她脸上还带着风干的泪痕,本来一副还没完全打起精神的模样,但刹那间双眸里迸出的亮光完全逃不过迟甯千的眼睛。
迟甯千笑着解释道:“阿姨和迟衍不住在一起。你是想去找迟衍吗?阿姨本来是担心今晚检查没做全,你半夜里要是有别的地方突然不舒服,在阿姨家住一晚,方便有人照看你。”
明井然心虚地掩饰道:“不是的阿姨,我是准备回宿舍的。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不想再麻烦您费心了。”
“那好,我先送你回宿舍,”迟甯千说,“刚刚接到电话,警察那边已经处理好了,她们今天不会再来找你。你今晚就安安心心睡个好觉,明天我再来看你。”
明井然点了点头,“谢谢你,迟阿姨。”
将明井然送回福利院再折返的路上,夜已深。
迟甯千将轿车前后排的中隔板升起,独处一间时,冷峻的冰山才微有消融。
她将手轻轻搭上自己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明井然伏在她怀里敞开心扉痛哭的湿热温度。
迟甯千回想起来,不自觉就轻笑出声。那个小孩比她想象的聪明,方才的眼泪都差点让她分不出真假了。
但就是这样才好,这才是她本来就想要的孩子。
迟甯千默默盘算着,用不了多久,这个自作聪明的孩子,就会把自己驯化成她刚好想要的样子。
一切甚至都不需要她刻意安排、教导。
哦,除了一点,她也许需要稍稍插手。
迟衍。
这两个孩子的关系有点不妙。
第62章
迟衍周一的时候,因为猜到迟甯千可能想领养明井然,所以有些郁闷,当晚明井然给她打电话,她也故意没接。
周二上学她忐忑了一整天,害怕明井然来当面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结果直到放学,两人都没遇见。
周三她也当成是两人刚好没机会在学校见面而已,毕竟以前她们也不是每天都能恰好遇见。
到了周四她才开始考虑,明井然是不是生她气了。
打过去一个电话没接,发了两条短信没回。
某人立刻就慌了。
踩着上课铃,老师从前门进来,迟衍猫着腰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明井然班上正在上由美术课改的数学小测,刚刚上课没多久,除了数学课代表在第一排走动分卷子,所有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迟衍一眼望见明井然那个座位是空的。
她又把教室扫了几眼,还是没看见明井然。倒是后排靠窗的几个人发现了她。
一个女生从窗口探出头去瞧她,惊喜道:“迟衍?你来我们班找人吗?”
迟衍蹲在窗下,正愁没有认识的人脉,见有人主动搭话赶紧问道:“明井然今天来学校了吗?”
那女生说:“她这周都请假了,已经好几天没来了。”说完马上又开始八卦:“你有事找她吗?咦,你怎么认识明井然?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学校?”
迟衍完全没听她后面在问什么,一听到她说明井然好几天没来,就心急如焚地撑起身,转身往楼上跑了。
“老师我要开假条!”迟衍一路狂奔上楼,在办公室前抵着门框猛地刹车,敲门的手变成了拍在门上的一巴掌,咚的一声巨响,把全办公室低着头改作业的老师都吓了一大跳。
“请假就请假,你喊那么大声干嘛?!”看清来人,她的班主任就自动认领了自己的学生。
在她的印象里迟衍一直都挺规矩的,见她这副火急火燎的架势,一时也没想过过问她请假的缘由,一手拍着受惊的胸口,一手就去抽屉里给她找假条了。
班主任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急急忙忙地抽了钢笔帽写字,习惯性落笔写了个病假事由,签自己名字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一下:“你是哪儿不舒服啊?”
迟衍抓了假条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道:“我心慌!”
班主任捏着钢笔:“……”
迟衍没撒谎,她感觉她此刻心率都快飚上二百了。她真傻,她怎么早没想到,明井然找她的那个电话可能有特殊含义。
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朝她呼救,亦或者是,她要走了……
迟衍从来都对明井然的孤儿身份没有什么实感,哪怕当她想到迟甯千可能会收养她的时候也是。
但是明井然可以被迟甯千收养,同样也可以被其他人收养。换她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她要收养一个孩子,明井然那么那么好,哪里会顾得上介意她死过两任父母的忌讳。
所以说,明井然就像临时寄存在福利院的一个小东西,随时都有被人领走的可能。就在她小心眼地跟明井然赌气的这几天里,她也许就被人带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市去了。
明明她一直都处于不确定能永远留在她身边的状态,她竟然还不希望迟甯千带她回家。
她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迟衍在去福利院的路上简直焦虑自责得要爆炸。
“普通访客没有预约和申请不得入内。”迟衍被福利院的保安拦在了大门外。
“那我现在预约可以吗?”迟衍着急地问,“我要怎么预约,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张申请表?”
门口的保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大概看她是独自前来的未成年,把她的话置若罔闻,转身又回岗亭里坐下了。
迟衍隔着铁栏杆一筹莫展,只能哀求道:“叔叔,我怎么样才能进去?我朋友在这里,我是来看我朋友的。她叫明井然,叔叔你认不认识她?或者你能不能叫她出来?”
保安坐下后都戴上了老花镜,摊开报纸抖了抖,一点儿都没准备搭理她的意图。不过在听到她提及的那个名字后,反应了一会儿,然后说:“明井然不在我们这里了。”
迟衍抓着栏杆的手蓦地就僵了,脑子转了好一会儿都处理不来这个信息。
不在这里了是什么意思?明井然真的被人领走了吗?
“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我说的明井然是一个中学生,眼睛很大,皮肤白白的,身高大概在我的这里……你说的是我说的这个人吗?”迟衍心急地拿手比划着,可坐在岗亭里的保安根本就不拿正眼瞧她,对她说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迟衍感觉自己仿佛一直对着空气在干着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回音。她抿住嘴,眼眶憋得红红,无助又愤怒地抓着栏杆摇了两下,整个铁门都被她晃得哗哗作响,保安这才偏头看了她一眼,被她怨愤地瞪了回去。
迟衍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她沿着街往回走了一段距离,走到无人的转角时,终于忍不住先靠墙蹲下,躲起来掉眼泪。
她印象中上一次哭的时候,好像还是在上小学。迟衍羞愧难耐地用胳膊揩着眼睛,可泪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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