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轩看到叶明泽只要一提起魏悯之,表情和神态立马就变得比平时柔和很多,看不出来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
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嫉妒。
嫉妒叶明泽对魏悯之的亲近和信赖,也嫉妒魏悯之对叶明泽真心实意的好。
这是他从来不曾拥有的。
第22章
位于二楼的卧室采光很好, 书桌旁边的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花园。
微风裹着桂花的甜香从窗户溜进来,带着白色的窗纱一起轻轻起舞。
钟亦轩手里的书许久不曾翻页,同样一个段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每次都会在临近结尾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抬眼去看坐在他旁边的人。
叶明泽写作业写得十分投入, 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他身上,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会发光一样。
那双平日里看起来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眸此刻透出一点棕褐色, 黑色的发丝逆着光看的时候也变成了漂亮的深棕。
那双筋络分明、仿佛过早地经历过生活的磨难的手, 正一刻不停地写写画画。
房间里很安静, 连笔尖在书页上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钟亦轩不知道第多少次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来继续看书, 发现确实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之后,他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的视线顺着秋日的阳光,贪婪又焦灼地黏在叶明泽身上,想要像日光一样吻遍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皮肤。
尤其是那双干净又漂亮的眼睛,还有他鼻尖左侧那颗不近距离看就几乎发现不了的小痣,以及那两片淡粉色的略显干燥的唇瓣。
无论看多少遍都能感觉到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哎?怎么还是不对?”叶明泽眉头微皱,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钟亦轩,“帮我看看?”
钟亦轩猛地回过神,瞬间收起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疯狂的念头。
即便明确地知道叶明泽没有读心术, 不可能发现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 他的心脏还是因为紧张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叶明泽看着他, 有些困惑又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
钟亦轩合上手里那本从头到尾不曾翻页的书, 凑近叶明泽,伸手在他的习题册上指了指:“是这道题吗?”
叶明泽应了一声, 又道:“真没事?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太对,没发烧吧?”
说着他便伸手要去摸钟亦轩的额头,钟亦轩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
叶明泽见他反应怎么大,以为他是不喜欢跟别人肢体接触, 想收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钟亦轩抓得很紧,他不由得笑着说:“嘿,没想到你手劲儿还挺大。”
钟亦轩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力气,闻言立刻卸了力道,“我真没事,没发烧。”
叶明泽便没再问,这孩子本来就心思重,按陈家骏的说法,最近钟家肯定不安宁,钟亦轩即便是暂时出来透气,也难免会因为家里的事感到心烦,看不下去书也正常。
再说钟亦轩拿的是经济学相关的专业书,一看就知道是家里给安排的功课,他自己心里不一定喜欢,现在没人监视,摸会儿鱼太正常了。
叶明泽没有说破,只是道:“快帮我看看这题到底怎么解,我都算三遍了,还是不对。”
钟亦轩扫了眼题目,冲他伸出手。
叶明泽看着他摊开的掌心,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满满当当地放到他手里,笑着说:“给钟老师的补习费,不够还有。”
钟亦轩看着手里那堆包着漂亮的玻璃纸的糖果,微微出神,片刻后收拢掌心,把那些哄小孩用的糖果一颗不落地收进了自己的书包,然后才道:“我是想说,笔给我用一下。”
叶明泽耷拉着眉眼“哦”了一声,把自己用的笔递给他,嘴上嘀嘀咕咕地说:“你怎么都不尝尝看好不好吃?这可是我最近最喜欢的。”
钟亦轩不动声色地隐藏起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叶明泽见他不说话,便百无聊赖地趴在旁边,看他不假思索地开始写解题步骤,不消片刻便完完整整地写完了解答。
叶明泽没着急去看那道题到底怎么解,而是感慨道:“你这脑子怎么长得?分我一半用用吧。”
钟亦轩放下笔,注视着他道:“你用不着。”
叶明泽一脸不忿地瞪他:“怎么就用不着了?我也没蠢到那个地步吧?”
钟亦轩:“你自己的脑子已经够用了,不是我比你聪明,是你之前落下的功课太多。”
叶明泽变脸比翻书还快,喜滋滋道:“嘿嘿,这话我爱听。”
他虽然比不上魏悯之这样的天才,但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笨。
没想到钟亦轩平时看起来就是个眼高于顶的傲娇小少爷,居然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不管什么时候,被人认可总是开心的。
叶明泽投桃报李:“你也很厉害了,就是吃了年纪小的亏而已。”
要是钟亦轩跟钟亦儒没有差这么大岁数,在钟亦儒决心脱离钟家之后,钟亦轩估计早就代替他们的父亲打理家里的生意了。
“有些比较根本就没有意义,反正在我看来你很好。”叶明泽真心实意地说。
钟亦轩神色微动,正要开口,却听到一阵敲门声,程伯的声音穿过房门传了进来:“小泽,钟少,是我,方便打扰一下吗?”
叶明泽起身应道:“不打扰,您进来吧。”
程伯这才开了门,手里端着两份切好的水果,笑着说:“悯之让我提醒你们劳逸结合,要适当休息,吃点水果放松一下吧。”
叶明泽没那么多讲究,跟程伯道完谢直接接过他手里那两个果盘,端到卧室里的小茶几上,招呼钟亦轩道:“正好课间休息,过来吃点。”
茶几旁边是两个单人沙发,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叶明泽拿着小叉子戳了块红心火龙果,吃之前顺便拿手机咔嚓拍了张照发给魏悯之,然后一边吃一边单手打字给魏悯之发消息。
钟亦轩看着他舒展的眉眼,状似随意地问:“在跟谁聊天?陈家骏吗?”
叶明泽打完字才抬起头道:“不是,那家伙这会儿估计在骑着马疯跑呢,哪有空跟我聊天。是我小叔,跟他报告一下水果我吃了,省得他又背地里去找程伯问。”
那种说不清楚的违和感又一次冒了出来,钟亦轩试探道:“你平时也这样,事无巨细都要跟他报备吗?”
叶明泽似乎愣了一下,很快又笑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就是单纯想跟他分享,他找程伯问也是因为关心我,不是为了满足控制欲。”
钟亦轩沉默片刻,斟酌再三还是道:“亲人之间,很多时候都是打着关心的幌子……”
“我知道,但我小叔真的不是那种家长,你放心。”叶明泽的语气格外笃定。
钟亦轩对此却仍旧抱有疑虑。
他现在能确定,叶明泽对魏悯之的确很信赖,但魏悯之对叶明泽的关心里到底有没有掺杂超乎寻常的控制欲,还真不能轻易下定论。
程伯的确是卡着45分钟也就是一节课的时间过来敲门的,但魏悯之的目的真的只是提醒叶明泽注意劳逸结合吗?
上次在宾馆,他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对叶明泽的心意时,魏悯之对他的态度就隐约透着防备和警惕,甚至还去检查了卫生间。
钟亦儒追过魏悯之,魏悯之就算不喜欢男人,对这种事也算是有经验了。
都说喜欢一个人很难藏得住,他之前没意识到,自然也没有刻意隐藏,或许在阅历丰富的成年人眼里,他对叶明泽的心思早就暴露得一览无余了。
钟亦轩越想越觉得,魏悯之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才对他格外防备。
最开始魏悯之甚至不想让他跟叶明泽独处,即便后来有所让步,也不允许他们长时间待在单独的空间里,好像生怕他会对叶明泽做点什么一样。
“我以前也以为家里只是过于关心我。”钟亦轩第一次对别人吐露关于自己家的事。
叶明泽收了笑,坐直身体问:“那后来你是……”
怎么发现的?
又或者说,怎么逼着自己接受现实的?
钟亦轩:“会不舒服。就算我告诉自己,他们是太关心我了,还是没办法忽略那种不舒服。时间长了,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就是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正常的家长不会像他们那样……”
叶明泽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开解开解他,又听他道:“所以不管你现在怎么想,只要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就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没那么健康。”
叶明泽没想到钟亦轩说这些不是为了倾诉,是为了提醒自己。
他感觉心情有些复杂,魏悯之不可能像钟亦轩的家长那样控制他,这一点他没办法明确地跟钟亦轩解释。
不过他还是挺感动的,钟亦轩居然会为了提醒他,而主动提及自己的家事,说明对方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谢谢你的好意,我记住了。”叶明泽说完,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再等两年,成年之后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未成年很难对抗父母,但成年之后父母再想继续操控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这种话题有些过于沉重,房间里的氛围也不像之前那么轻松。
钟亦轩没说话,叶明泽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便都沉默下来。
在这片让人不自在的沉默里,叶明泽的手机忽然“叮”地一声响了一下。
是魏悯之发来的新消息。
叶明泽看了钟亦轩一眼,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
魏悯之也给他发了一张刚拍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会议还没正式开始,在跟一群西装革履的大老板喝茶聊天。
镜头里除了桌上的茶水,全是噌亮的皮鞋和裹着各种西裤的腿。
魏悯之的那双占据了c位的大长腿格外引人注目。
即便没拍脸,叶明泽也觉得他们家魏悯之是一群人里面最帅的那个。
第23章
“你跟你小叔, 总是有很多东西可以聊吗?”钟亦轩的语气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羡慕。
叶明泽欣赏完照片里那双大长腿,回了魏悯之一个猫猫头表情包,然后才抬头看向钟亦轩:“也没有很多吧?其实也没什么事, 就是随便说两句。”
钟亦轩却只觉得更加羡慕了, 没事也要互相发消息说明两个人的关系足够亲近, 他自己就从来都没有可以随便闲聊的人。
不管是父母家人还是圈子里的“朋友”, 所有人跟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带着明确的目的, 否则根本不会来找他。
在认识叶明泽之前, 也就陈家骏那家伙是个例外, 没事喜欢呛他两句,所以尽管他看陈家骏不怎么顺眼,也还是会跟陈家骏说话,没有直接无视对方。
钟亦轩一瞬间想了很多,目光始终黏在叶明泽身上没动。
或许是跟叶明泽单独相处的时候太让他放松了,他今天说了许多本不应该说出口的话。
但他现在不想自我管控了,内心真正的想法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没事的时候也能找你聊天吗?”
叶明泽:“当然可以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钟亦轩笑了笑:“嗯,我们是朋友。”
从朋友开始做起, 好像也还不错?
中场休息结束, 叶明泽再次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这段时间以来, 他已经慢慢适应了校园生活, 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学一会儿就屁股着火似的完全坐不住,静下心沉浸到学习中的时候, 他也不再觉得枯燥无味,反而会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从不懂到懂,这个过程本身就能让他感受到简单又纯粹的快乐。
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他虽然看起来像刺头, 也的确会做一些让老师头疼的事,但他的成绩其实一直都很好。
当年家里出事,他其实已经考进了本地的重点高中,就是魏悯之后来去的那所,而且他是那一届整个市区文化课成绩最高的。
要是没有那些意外,他应该会跟赵瑾一个班,魏悯之或许还是会跳级,在他们高三的时候插班过来跟他们一起高考,然后他跟魏悯之会去同一所大学,学不同的专业。
他会认识很多新的同学和朋友,会在跟朋友聚餐的时候把魏悯之也带过去,跟别人介绍说:“看,这个小神童是我弟弟。”
然后引来朋友们的嫉妒和魏悯之的不满。
但这全都终止于那场变故。
因为成绩很好,学校得知他家里的情况之后,还特意让招生老师跟他沟通,说可以给他提供奖学金和助学金,甚至可以帮他申请法律援助。
那所高中是封闭式管理,如果他住校的话,没有他的同意,外面的人没办法去学校里打扰他,老师还承诺他寒暑假他也可以继续住校。
但他还是拒绝了。
追债的人不可能轻易罢休,他去了学校,辍学的很可能就会是魏悯之。
魏悯之当时才十来岁,长得又瘦又小,还是个小病秧子,出去打黑工都没人要,不像他,人高马大皮糙肉厚,吃点苦也没什么。
要说他没有一点不甘心,那根本不可能。
人可以很快适应更好的生活,但是从云端跌进泥潭,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最开始打工的时候,每一天都是煎熬,那种痛苦不仅仅来自于身体的过度劳累,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种完全不需要动脑子的机械性的重复劳动,还有那些老板把他当牲口看待的态度。
很多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有痛苦才能让他觉得他还活着。
但是后来,他连痛苦的精力都没有了。
他变得像那些工友一样麻木,唯一的消遣就是最便宜的劣质香烟,只有在见到魏悯之的时候他才会短暂地恢复正常人的形态。
那几年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要让魏悯之顺利考上大学。
他曾经以为,他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对未知的探究欲早就被那几年的生活消磨干净了,现在他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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