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对镜头,燕回坐在他斜对面,只看得到一个侧脸,正盯着男人拿出的文件发呆。
“这是立户文件,请您在这签个字。”摄像头很高级,不但是高清影像,连声音也收录得清清楚楚。
“立…户?”燕回茫然地抬头,看着吴律师,“什么意思?”
吴律师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营业用微笑,看着很亲切,实际上却没有一点温度。
“大少,您已经年满十八岁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甚至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您都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燕家将您抚养成人的义务已经尽职尽责地完成,从今往后,您就得独立了。”
“独立?”燕回呢喃着,环视一圈,“我在这个房子里独自生活了三年,还不够独立吗?”
吴律师顿了顿,似叹息似无奈地说:“严格意义上来说,您这三年是借住在夫人的房子里,刷着夫人给您的副卡,并不能算独立生活。”
“借住?”
燕回就像是一个刚开始学习说话的婴儿,一再重复着吴律师的话,试图搞清楚每一个词语背后所代表的意思。
“他们……要把我赶出去?”
“不是赶出去,是让你立户,独立生活。当然,您刚考上大学,现在就让您打工赚钱有些残忍。所以出于长辈对子女的关心,夫人愿意继续资助您完成学业。”
吴律师说着拿出另外一份文件,以及一张银行卡:“这套房子,是给您立户的房产,已经过户到您名下。这张银行卡里有三十万,足够支付您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
燕回盯着面前的文件、房产证和银行卡久久不语,吴律师也没有催促,安静地坐在那等待着。
终于,燕回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可怕。
“他们在哪?”
吴律师叹了口气:“大少,签字吧,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问你!他们在哪!是不是在公馆?”燕回抓起文件起身就要走,“我要去找他们,我要问他们……”
“夫人他们出国了!”吴律师拉住燕回,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前天二少期末考结束,昨天夫人老爷还有燕总和少奶奶就带着他出国了。”
“出国了……”燕回呢喃着这三个字,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吴律师拉着他重新坐下,好一会才低声道:“大少,有些事,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你刚高考完,成绩又好,前途一片光明,没必要硬碰硬……”
没等他说完,燕回突然动了,他松开文件,任由纸张洒了一地,探身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就开始打电话。
吴律师又叹了口气,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纸,挨个整理好,等燕回把燕家人的电话都打了一遍,开口劝道:
“没用的大少,签字吧。”
“不……”燕回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不…我要听他们……亲口说……亲口说……”
吴律师不落忍地别开头,好一会拿出手机:“好吧。但是大少,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让你打这个电话的。”
说完,吴律师拨打电话,并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燕琴的声音响起。
“燕回签字了吗?”
“夫人,大少有话想跟你们说。”吴律师说完,将手机递给燕回。
燕回盯着手机,听到电话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谁的电话……还需要说什么?喂,吴律师,你让他把字签了不就行了吗?我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就算告到法庭上我们也没有义务……”
“为什么?”燕回抖着手拿过手机,呜咽的声音就像垃圾箱里被遗弃的小猫,尖锐但细弱,气若游丝。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你们都没管过我……我的身边只有保姆…家教……无论我怎么做…你们好像从来不关心……”
燕回死死捏着手机,头越埋越低,拱起的背部像是猫咪弓背炸毛。
“明明我都按你们要求做到了啊!我考第一你们无所谓,考最后一名你们也不关心!我高考总分701你们知道吗!云京大学招生办给我打电话,要给我全额奖学金!可是你们在哪?你们陪燕承出国了!还要我立户独立!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嘶吼声透过手机听筒回荡在书房里,震得余响的心脏生疼,就好像这些声音化为无形的手,撕扯着他心脏上的血管,一下又一下。
余响额头的青筋因此暴起,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后槽牙被咬得嘎吱作响,眼底涌出血一样的红。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燕回会离开云京,也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听到一个不字。
哪怕在燕回的认知中,自己并不喜欢他,他也想尽力抓住一些东西,一些能证明有人爱他的证据,哪怕是虚假的。
余响再也看不下去了,扔下手机夺门而出,将燕琴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你患有无精症没有生育能力,公司不能交给你,可如果绕过你让燕承接手公司,这么优秀的你甘心吗?你越是优秀,燕承就越危险,海燕集团就越危险,为了防止你日后夺权把公司交到外人手上,我们只能这么做!”
余响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朝着主卧奔去,燕声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书房,好奇地站起身。
余响一路冲进主卧,见燕回没在,抬脚就往主卫走。
恰在此时,衣帽间的门开了,燕回一身清爽的走出来,看到眼眶通红的余响顿时笑了。
“哟,你这是哭……!”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抱住了,一米九三的大高个,如同一张毯子般把他围在怀里,耳边响起那人大提琴般如泣如诉的低语。
“对不起燕回…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说出来就好了……要是我能勇敢一点就好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多少年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不对,也不是没和人拥抱过,孙简诚、白少禹、钱景、燕声……都抱过,但感觉不一样。
毕竟,一米九三的宽肩,确实很有安全感,也更温暖……
燕回闭上眼睛,抬手拍了拍曾给予他虚假温暖的宽阔肩膀,轻笑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那时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鬼而已。真要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那天晚上来找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打完电话后他心如死灰,木然地签字,看着吴律师留下房产证和银行卡。
“这套房子,燕总说你可以住到开学,九月一号我们会来收回房产……大少,保重。”
之后,他便一直坐在那,一动不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从八楼跳下去,能不能死。
如果不是余响找上门来,他可能真的会跳楼。
余响的意外来访,给了他些微的希望,虽然这点希冀很快就破灭了,但足够他在求生本能的刺激下,拼劲全力寻找生的希望。
哪怕是虚假的,只要能让他感觉到被爱就好。
谁知道余响不仅仅给了他需要的,还将燕声带到他身边。
在得知怀孕的那一瞬间,燕回便和所有过往和解了。
那些爱而不得,那些痛苦往事,都因为燕声的到来成为过去。
那天之后,他终于拥有了真正的家人。
第28章
云京, 燕家公馆。
燕琴捂着心口靠着沙发扶手,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燕希泽站在茶几边瞪着嘟嘟响的手机,气得直喘粗气。
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则呆愣地看着住家保姆清理地板, 十根手指绞成了麻花。
等保姆收拾完地板, 管家送上新的茶具, 燕希泽扯着衬衫领口坐下, 大声嚷嚷道:
“那就告!三十万和那套公寓,他必须给我吐出来!他录了视频又怎么样?我们要求他立户完全符合法律规定……”
“你给我闭嘴!”燕琴倏地抬起头,表情狰狞, “现在的海燕哪经得起舆论风波?贸易战、疫情、战争!海运业务连续四年下滑,航司就靠廉价航班撑着,要真的激起民愤被抵制怎么办?造成的损失是那一百万能弥补的吗?!”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燕希泽红着眼睛怒吼道,“任凭燕回骑在我们脖子上耀武扬威, 看着您的亲曾孙子流落在外?!对了, 还有余家!”
说着说着, 燕希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挥舞着手臂:“余总答应我, 只要我们能配合余家把余响逼回去,他就会把新产品的运输合同给海燕!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
“我比你清楚!”燕琴狠狠瞪着儿子,眼底满是失望,“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过余家给的资料?燕回在锦都至少有两套房产,仅金阳家园那套就价值两百万!就算他官司输了, 也不是付不起, 可我们呢?股价下跌一块钱, 市值蒸发多少你算过吗?”
“真走到那一步, 你如何面对董事们?!这个损失可不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别忘了,我们两个的股份加起来才百分之八!董事会真要撤你职,谁能阻止?!打官司非但威胁不到燕回, 还会导致最坏的结果,彻底把燕声推到我们的对立面!”
一通怒吼下来,燕琴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管家见状连忙拿出药快步上前,却被她摆手拒绝,嘴里低声呢喃着:
“是我太着急了……眼看找不到燕声,就急着让你去问余家,想靠威胁恐吓燕回来达成目的……却忘了他从小就聪明……”
一直以来的忽视,让她对这个孙子知之甚少,除了学习好别的一概不知,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当年那通电话。
少年的崩溃大哭,给她留下了对方软弱、无能的思想钢印,直接导致她现在选择的每一步都行差踏错,使得本就不利的局面雪上加霜。
客厅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保姆们躲得远远的,管家安静地站在墙边。
许久之后,燕希泽咬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还有个办法。”燕琴缓缓坐直身体,“让燕回回来。”
“什么?!”燕希泽和中年女人同时惊呼出声,前者更是大吼道,“你疯了?!让他回来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让他继承公司?!”
“那燕承怎么办?你要把他赶出去吗?”女人也一改刚才怯弱寡言的形象,指着二楼失声尖叫,像每一个维护儿子利益的母亲一般。
燕琴眼中闪过一道厉色:“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燕承又不是燕回,他对燕回没有任何威胁,我赶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女人神情一松,又变回那个唯唯诺诺的柔弱女子:“我…我就是担心……”
燕琴嫌恶地移开视线,对燕希泽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但可以以此为条件引燕回回来。这样既能完成和余家的合作,又能带回燕声,至于其他的……再说吧。”
最后三个字,燕琴说的五味杂陈,只觉得自己这二三十年活得像个笑话。
“……这件事不着急,慢慢来,和余家那边也通个气,后续有什么事及时沟通……散了吧。”燕琴说着,冲管家招招手,被他搀扶着站起身,朝卧室走去。
燕希泽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扭头就往大门走。中年女人慌慌张张地跟在他身后,离开前回头看了眼二楼。
二楼书房里,一位老人正在写大字,燕承站在书桌旁帮他磨墨,神情落寞。
写完最后一个字,老人欣赏片刻,笑着问孙子:“你愿意你哥回来吗?”
燕承抿着唇角,好一会才嘟囔道:“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
“那如果你说了算呢?”
“……谁说了都不算,哥自己愿不愿意回来才是重点。”
老人扬眉,转头看了燕承一眼。
“都说你木讷,但楼下那三个人加一块都不如你看得通透。”
他将写好的墨宝放到一边,拿起笔沾墨水,嘴里唱道:
“看吧,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
燕家家庭会议结束时,余响仍紧紧抱着燕回,心中的悔恨并没有因为燕回的安慰减少,反而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他不敢松开燕回,怕看到那张脸自己就会痛哭流涕,虽然他已经泪流满面。
至于燕回,则被这漫长的拥抱勾起久远的记忆,眼珠子开始发飘。
那些摄像头除了录下燕家当年逼他立户的视频,当然也尽职尽责地录下了他和余响的……小黄片。
视频都是云端储存,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要用那些视频做什么,只是在走之前清理了客厅和卧室的摄像头,这才让视频得以保留而没有被覆盖。
发现怀孕后,他才出于以防万一的心理,将那天的视频全部剪辑好。
至于他和余响从客厅奋战到卧室的全过程,他虽然没保留,但在剪视频的时候看了很多遍。
如今细节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现在这么一抱,燕回不自觉地就开始对比过去和现在。
个子确实长高了一些,以前抬个下巴就能咬肩膀头子,现在得踮脚了。
肩膀也宽了不少,以前也宽,但是瘦,现在是又宽又厚……得找个机会让他下水游个泳。
吃他的住他的,给他看看胸肌腹肌背肌什么的……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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