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余响注视着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看着它不带丝毫情绪地说出预设好的台词,“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燕回心不在焉地看着墙上的装饰画:“不会,我自由职业,随时都有空。”
自由职业,偏偏周末没空。
余响垂下眼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高兴一点:“那明天可以吗?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有一家很好吃的暹罗菜,你应该喜欢。”
听到这句话,燕回心中一动,嘴唇嗫嚅着,但最终只轻轻应了声:“好。”
约好时间地点,燕回挂断电话,又发了会呆,才转身进门。
燕声听见动静,怯生生地看过来,燕回却没理他,径直走到书桌旁,拿起作业本扫了一眼。
“就写了两条?”
燕声正想狡辩,却听到他那向来严厉的父亲说:“行吧,我们来分析课文。”
嗯?
嗯嗯嗯???
燕声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严父坐下:“爸爸…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不是今天开始语文不好。”燕回垂眸看着课本上的插图,眉头微蹙,“好了,集中注意力,看书别看我。”
燕声:“……哦。”
很快,房间里响起逐字逐句分析课文的声音。
一开始声音还算平静,但很快便在燕声冥顽不灵的争辩中崩溃、爆发。
燕回的怒吼声穿透窗户,回荡在小区里,楼下路过的大爷无奈摇头。
“造孽哦。”
***
第二天早上,燕回惯例睡到十点才起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看跑腿发的照片。
确认燕声按时进了校门,他才起床洗漱,然后去厨房处理跑腿接孩子时送来的菜。
蔬菜择完洗好,肉类切好码料,这样下午接完孩子,到家就能直接下锅,省时省力。
等做完这些就差不多十一点了,燕回脱下围裙走进浴室洗手。
洗手时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镜子,看着看着眉头一皱,擦干手拿出吹风机和梳子,开始吹头发。
可刚吹了没两下,他又停下来,把东西往镜柜里一塞,转身出门。
叙个旧而已,别多想。
在心里告诫自己,燕回下楼叫了辆出租车。
余响订的那家暹罗菜餐厅坐落于商业街,停车特别麻烦,还容易堵车。哪怕燕回很有先见之明打车前往,还是在路上堵了十几分钟。
等他抵达餐厅已经十二点过,余响早就到了,坐在大堂靠窗的四人座里。
这一次他没穿惹眼的西装,换成了黑色高领毛衣和同色休闲长裤,却并没有减损他身上严肃正经的感觉,反而显得愈发沉稳。
和年少时的他判若两人。
燕回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才在服务员好奇的注视中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等久了吧?”燕回走到余响对面坐下,顺手拉开羽绒服拉链。
“没有,我也是刚到。”余响近乎贪婪地看着燕回,直到对方脱下外套看过来,他才移开视线,递上菜单。
“我点了你爱吃的海鲜锅、菠萝炒饭和烤猪颈肉,你再看看别的菜。”
燕回看他一眼,笑着接过菜单:“难为你还记得,不过这些就够了,最多再点份甜点。这家菜量很大,点多了两个人吃不完。”
余响拿起茶壶给燕回倒茶:“你之前来吃过?”
“嗯,你知道我喜欢吃暹罗菜,这家开业时我就来过。两个人四个菜加甜点,最后打包了三个外卖盒,”燕回接过茶杯,“谢谢。”
“哦,”余响垂眸拿起自己的杯子,“早知道你吃过,我应该换一家。”
“不用啊,挺好的,我也好久没来了。”
“那就好。”
沉默少顷,余响主动挑起话题:“之前你说自己是自由职业,具体在做什么?”
“就…一些文字工作。”燕回心虚地抿了口茶。
“自媒体吗?”余响又问。
“嗯……”其实是男男脆皮鸭小说。这让燕回怎么说得出口,连忙转移话题,“你呢?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说想成为职业赛车手,怎么还是进了你家公司?”
余响顿了顿:“因缘际会吧,楚子真你还记得吧?”
燕回点头:“记得,楚家那个想当明星的小儿子。”
“他现在进了他家房地产公司,天天下工地,晒得跟个煤球一样。”
“真的假的?他那么宝贝他那张脸,居然愿意下工地?”
“人都结婚生二胎了,你绝对想不到他老婆是谁。”余响故意停顿片刻,“陆君妍。”
“那个假小子陆君妍?!”燕回瞪大眼睛,“她和楚子真不是死对头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聊,越聊越热络。
熟人八卦不仅消除了十年未见的陌生感,也让余响不再那么紧绷,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眼看气氛融洽,余响在服务员撤走餐盘,等待甜品上桌的间隙,问起惦念已久的问题:
“你这些年一直在锦都?”
燕回嗯了一声:“大学毕业就留在这了。”
“有交到朋友吗?”
“基本都是大学同学,自由职业说好听点自由,其实就是居家宅男。”
余响颔首,话锋一转:“那天在医院的那个,也是你同学?”
燕回唔了声,战术喝水,没有正面回答:“他还在读书。”
“学弟?还是博士在读?”余响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追问道。
燕回放下茶杯,笑着反问:“你对他很好奇?”
余响撇开脸:“……只是没想到你男朋友那么矮。”
燕回眉头微皱:“哪里矮了?他净身高一米七呢。”
余响冷笑:“比你矮了八公分,还不矮?”
当爹的听不得恶评,燕回瞬间化身老母鸡。
“矮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而且我们家声声还小,以后一定长得比你高!”
叫什么叠词!幼不幼稚!
余响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嘲讽道:“还小?他至少二十了吧?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想长得比我高,做梦去吧!”
“什么二十,声声才十……”剩下的话戛然而止,燕回理智回笼,眼神奇怪地看着余响。
余响却丝毫不觉,还在加大火力:“十几?再小也有十八吧?还是说你这么不讲究,未成年也下得去手?”
这话就说得很难听了,可燕回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他歪在椅子里,单手撑着下颌,凤目自下而上扫过余响。
“余响,我男朋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成年还是未成年……关你什么事儿?”
第4章
“哪怕他一辈子一米七,也跟你没关系,你着什么急上什么火?”
燕回语气平静,笑容优雅,眼神里却隐藏着兴奋和紧张。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捏着桌布,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余响,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直到听到一声——
“对不起。”
微笑瞬间僵硬,燕回瞳孔微缩,手指茫然地松开桌布,留下一小块皱巴巴的折痕。
恰在此时,服务生送来甜品,余响看着燕回面前的冰淇淋,扯扯唇角。
“你说的对,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凭主观臆测就下定论。对你,我好像一直是这样,就连第一次见面也是。”
第一次见面?
燕回蹙眉,视线同样落到冰淇淋上。
“认定你是讨人厌的乖小孩,故意弄脏你衣服,破坏你完美的钢琴表演,从那以后只要提起钢琴就……”
“好了,别说了!”燕回粗暴地打断余响,拿起勺子狠狠戳向冰淇淋,“那么久远的事提它干嘛?”
勺子划过瓷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余响耳边却似乎响起了《C大调前奏曲》。
他永远记得初见燕回时,万籁俱静唯有钢琴声的感觉。
也无法忘怀撞倒对方后,四目相接时如雷的心跳声。
多年后,只要说起钢琴,就有人提起当年那场闹剧,一群人嘻嘻哈哈,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纪念一辈子的大事。
面对狐朋狗友的嘲弄,燕回并不生气,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转而问他:
“当年你为什么不跑?”
那个时候,他要不冷哼着胡乱搪塞狡辩,要不附和大家忽略问题,久而久之燕回便没再问过。
现在他想说,燕回却不想听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燕回三两下吃完冰淇淋,拿起羽绒服便起身告辞。
“今天谢谢了,走之前说一声,我去机场送你。”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扔下余响一个人坐在那,注视着甜品盘子上残留的痕迹,许久露出一抹苦笑。
燕回憋着一肚子火走出餐厅,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明明前两天都是艳阳天,气温回升至十三四度,这场雨一下,气温瞬间跌落至谷底,冷风合着湿气顺着衣领往里钻,持续不断地带走热量。
锦都冬季天气向来如此,气温随着太阳出没上下波动超过十度,上午出太阳下午下雨这种事屡见不鲜。
燕回在锦都生活了十年,按理来说已经习惯这种气候,此时却烦躁不已,也不知是看湿漉漉的地面不爽,还是对自己居然还心存幻想而悲愤。
可谁让余响是他的初恋呢?
坐在出租车上,燕回看着雨幕里行色匆匆的行人,眼神逐渐恍惚。
余响当年毒舌、叛逆、桀骜不驯,明明两人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校友,却因为混迹不同圈层而形同陌路。
余响是纨绔二世祖圈,他则是精英继承人圈。
直到升入高中。
燕回从不觉得余响及其朋友的嘲弄是困扰,他也不喜欢十六岁前的自己,所以他从来不生气。
他只是心存幻想,以为从小到大第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余响,对他是与众不同的。
可事实证明,余响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因为抛开表象,余响本质上就是一个别扭、善良、待人真诚的人,现在又因为种种过往对他多了一份愧疚。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回到家,燕回给自己泡了杯苹果茶,披着毛毯坐在书桌旁,抛弃磨了一个月的新书大纲,直接点开文档,写下一句话——
凤回初次对余鸣心动,是在高一暑假。
清脆的按键音回荡在空气中,久远的记忆化为文字,源源不断地呈现在燕回眼前。
那时他已经独居一年有余,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高档公寓里,有家政打扫清洁,有一张不限消费的黑卡,结识了几个新朋友。
新朋友不是他的同班同学,更有趣也更会玩,燕回跟着他们学会了抽烟喝酒蹦迪跳舞,烫头和纹身还没实施,但也列在日程上。
因此当他们邀请他去跑山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等到了约定地点,燕回才知道跑山是怎么回事,同时看到一群面熟的人,正是余响及其发小们。
月朗星稀的夏日深夜,几辆摩托车停放在山顶空地上,半大小子们靠着车抽烟喝酒,全身上下洋溢着追求刺激的放纵气质。
余响是他们当中最惹眼的那一个。
他穿着黑色背心和牛仔裤,靠着一辆水鸟GS,长腿交叠在一起,轮廓分明的脸在烟头忽明忽灭的火光中显得愈发立体。
看到燕回一行人骑车抵达,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下一秒却狠狠拧眉,呸的一声吐掉烟。
“搞屁啊陈大头!怎么带外人来了?”
燕回脚步一顿,抬眸望去,余响却没看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载他上山的陈文哲。
陈文哲呵呵笑着,手搭在燕回肩膀上:“余二公子,我带我朋友来玩玩,体验一下新鲜玩意,你不会介意吧?”
“朋友?”余响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是哪门子的朋友,带外人来就是不行,今天赌局取消。”
说完他转身上车,拿起头盔就要走。
陈文哲没拦他,只是阴阳怪气地说:“行啊,不过咱可得说好,是你余二公子怂了所以才退出,这山也得按赌约归我们,你们从此以后不能来这跑山!”
余响动作一顿:“我怂?就你那破技术,没把自己摔死都算祖宗保佑,还敢和我比?但你带着这小子跑山就是不行。”
听到这句话,燕回忍不住了,质问道:“凭什么我不行?”
“凭你是燕家大少,一班学习委员!”余响瞥了燕回一眼,瞪着陈文哲说,“他只要在外面说一嘴,我们所有人一起完蛋!”
燕回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蠢到打小报告。”
余响别过头嗤笑道:“谁知道你会不会说漏嘴?跑山这么刺激的事,足够你这种书呆子显摆一辈子了。”
“就是,陈大头你的川崎没了无所谓,哥几个的水鸟大野驴要是被家里收了,你赔得起吗?”
“楚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小看人陈大头了不是?咱们开始玩跑山也才俩月吧?人就买了车跟着来了,执行力那是杠杠的!”
“那怎么拿街车来跑山?没买到ADV是不想买吗?”
“是不敢吧?街车排量才多少?”
余响几个发小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陈大头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难看得可怕。
燕回看不过去,厉声道:“逼逼赖赖说这么多,到底还比不比?怂就认怂,找什么借口!”
3/4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