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天空就像漏了个窟窿,雨点砸在人身上都疼,扶摇以指接住一点雨水,闭上眼细细感应,“这方地界已干旱两年滴水未降,莫说庄稼,植被都枯死殆尽,现在下了雨却不是救命的甘霖,这雨要下少说七天。林道友,洪水要来了呀。”
雨水已汇成浅浅溪流从脚下流过,天边还响起惊雷,不远处河水波涛之声已响在耳畔,不是将要,这洪水不过两三个时辰就会到来。即便林杦烟两人能飞,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只有找个高处躲躲了。
他们本也没走出多远,现在又被洪水逼得原路往回,去找来时路过的山坡。
如此大雨早已引起注意,一路上不只是人族,还有无数走兽飞禽倾巢而出,有几个饿急了的人没顶住诱惑停了赶路的步伐,转身去追那些走兽。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有人狠狠扑倒在地,抓住一只行动略慢的田鼠,刚想塞进嘴里,却被身后滔天浪花吞噬,连一句救命都没能喊出。
洪水已经到了。
人们跑得更急,哭喊声喧天,可是久经饥饿的人再努力又能跑得多快那?随着一个个老弱被洪水淹没,一道浅色灵光从人们身后升起,无形的风推着众人向前。
靳浪看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撇嘴什么也没说。
前方是一个陡峭的山坡,此处方圆几十里内地势最高的地方,林杦烟把扶摇捆到背上,手脚并用往上爬,没多久功夫就登了顶,身边靳浪也到了,放下背后背着的小孩,又去拽身后跟着爬上来的人,却见两人争着要拽他,靳浪本就跑了许久体力不济,竟被人一把拉了下去。这是一处断崖,崖下是奔涌水流,一瞬间就可以把落水的人卷走。
这方时空本就对外来者有压制,林杦烟维持了太久的灵力外放,力有不逮,坐在地上平复呼吸,见靳浪落崖立即扑上去拉住他,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竟直接把靳浪从崖边上提了起来,而那两个相争的男人也已经借力翻上山坡,林杦烟眉目冷凝,一脚把他们又踹了下去。
林杦烟伸手去擦靳浪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泥水,被靳浪一把抓住手就没放开,“没事了。”林杦烟轻声说。
靳浪笑了一下,轻轻把脸贴到他手心,“林杦烟,再多看着我一些吧。”
扶摇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存下的口粮,一点点掰开分给跟在他们身后爬上来的众人,分到一半遇上几个半张脸都沾着血腥的男人,是熟人,扶摇扫过他们的脸,略过他们分给了其他幸存者。
靳浪看向那边,认出这些人是白日里拖走了小孩母亲那几人。
雷鸣伴随着波涛轰隆隆的巨响,这处山崖独立在滔天洪水中,急迫的水流拍打在山石上,只是站在上面也能感觉到足底震颤,好运活命的人们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互相拥抱着瑟瑟发抖,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保存不了一点温度,而他们如此虚弱,今夜过去,还不知道多少人又要殒命。
靳浪站在山坡边上,还能看到不远处几座破败房屋顶上有人抱着房梁不敢下来,几颗枯瘦的树木上也挂着来不及逃命的人,更多的人飘在水上胡乱挥舞双臂,涕泗横流着叫救命,然后又被一个浪头卷进水下,再也见不到了。
林杦烟蒙上他的眼睛,“别看了。”
“我又不是你。”靳浪过长的睫毛搔过林杦烟掌心引起些痒意,靳浪冷笑,“我才不会逞强救人。”
林杦烟放下手低头压在他肩窝,“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身边渐渐响起几声轻微的呜咽,劫后余生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饥饿和寒冷侵袭着人们的身体和心,扶摇那点口粮不过是杯水车薪,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靳浪指尖轻点,地上凭空出现一堆柴火,然后是温暖的火光。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有人满面泪水跪倒在地,“是神仙!神仙救我们来了!”
凤凰真火以灵力作为燃料不是凡水可以浇灭,这堆明黄色火焰在狂风暴雨中如同温暖的太阳。
扶摇已经抱着醒过来的孩子坐到火堆旁,搓着双掌感受体温的回暖,而靳浪和林杦烟坐在人群最外围,如此不起眼。
天色黑沉分不清昼夜,第二日仍旧没有太阳出现,但是瓢泼一样的大雨总算稍微减弱,燃了一夜的火堆也化作灰烬,一夜的胆战心惊让人疲乏,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沉眠,林杦烟推醒了同样睡着的扶摇尊者。
“前辈,该出发了。”
扶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扶着林杦烟的手站起来。
靳浪看着睡在一边的小孩,“这孩子怎么办?要不要交给这里的其他人。”
扶摇弯腰抱起孩子,“我昨夜起了一卦,这孩子与我有缘,便带走吧。”
林杦烟看着逗弄孩子的扶摇,“那前辈可要给他起个名字?”
扶摇看着脚下滔滔水流,沉思片刻,“就叫他明兆吧,袁明兆,等未来我身殒后这世界会慢慢变好,明兆会见证这一切的。”
明兆吗?这名字有些耳熟,片刻后突然想起,袁明兆,南山书院第一任南山尊者,守了南山秘境一千八百余年,最后天人五衰而亡。
“好名字。”林杦烟笑道。
林杦烟和靳浪施了法术带着扶摇和明兆悄悄离开,因为时间法则的制约他们没办法御空太久,不过十几里就下地步行,还没走出洪水的地界,但是已经在边缘处,洪水不过三尺深,已经可以行走。
这一路几乎是靠林杦烟和靳浪背着走出来的,几人难得走得顺些,在夜幕前见到了他们出发以来第一座城池。
这座城远不如未来的那些宏伟,低矮的城墙用黄土堆起,顶上宁洲城三字牌匾破败不堪,甚至城楼上也无人值守,层层乌云压在天上,显得格外阴冷。
“这座城看起来有些不对。”靳浪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
第二枚律令已经完成大半,扶摇半身已同大道相连,细细感受着污浊的空气,“城里发瘟疫了。”
“还进城吗?”
“进,其他地方又能好到那里去?”
城门口还有两个脸上戴着白布遮面的青年值守,见到他们一行四人走上前来阻止,“各位,城中闹瘟疫,死了不少人了,你们还是往别处去吧。”
他们是好意,扶摇走上前,“我们亦是逃荒来此,北面洪水滔天,这世道,又能到何处避难那?”幸好经过洪水几人已经是形容狼狈,否者这时候还难以取信于人。
两个青年神色一黯,“话虽如此。”其中一人叹一口气,“你们也找块布蒙上脸吧。城中已没剩多少人了。”
“谢过二位,敢问如何称呼?”
“我二人是一家兄弟,周平,周安。”周平介绍过后打开城门放几人进去。
入城之后才发现他所言非虚,这座宁州城近乎一座死城,说得上是十室九空,街道上甚至还有病亡人的尸体,偶见几个行人也都面色蜡黄,捂嘴低咳。
这种情况也不可能有店铺开放,林杦烟几人只能随意找了一个断了半壁墙的破屋进去,本以为应该无人居住了,却没想到,里面还躺着个等死的老头。
几人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头喊道:“别让那孩子进来。”
靳浪抱着明兆留在门外,只留扶摇和林杦烟进门,扶摇上前翻开老头眼睑,露出一双浑浊的双眼,再摸脉搏,已病入膏肓。
老头艰难的抬起手捂住口鼻咳嗽两声,胸膛就像一个破风箱快速起伏两下,“你们是从城外来的?”
扶摇点头应是。
“来这鬼地方干嘛?都没活人了。”
“我从西北边走来,路遇饿殍千里易子而食,又逢洪水滔天吞噬人命,如今来到宁洲城,发现这世上处处都是如此,又有何容身之处那?”
“我躺了许久,熬走了儿子,媳妇,还不知外面也是这样艰难。”老头话说到一半,猛的转头咳出一口血来,“也罢,你们要是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我这破屋子便送了你们,只是等我死了,麻烦将我尸身烧掉。”
“多谢老人家了。”
“出去吧,出去吧,小心染了病症。”老头闭上眼挥手将几人赶走。
破屋有两个房间,一间住了老头,另一间可以收拾出来让扶摇和明兆休息,安顿下来已经是夜晚,靳浪从厨房摸出半袋子玉米面烙了饼子给老头和扶摇送去。
靳浪六岁之后也漂泊了些日子,为填饱肚子跟着乞丐偷了米面店铺老板的粮,在野外自己用柴火做了吃,一开始也只能做出半生不熟的浆糊,几次之后终于学会做勉强能入口的炊饼。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忘了做法,如今一见炊具竟还能熟练上手。
扶摇左右看看玉米饼,玉米饼做得不圆,东一块西一块突出些疙瘩,但确实都熟了慈眉善目夸他,“小子手艺不错,不过比老夫还差了些。”倒是病弱老头拒绝了,只说自己时日不多,就不浪费粮食更好。
靳浪也并不勉强,他知道很多人寿命将尽的时候是吃不下东西的,剩下的玉米饼可以留着当干粮,等之后给扶摇和明兆吃。
第34章 33 幻梦一场
东方既白, 他们离建木已不算太远,穿过宁洲城就是东海,行船七日,可达建木之处。
今日城中难得露出些昏暗日光, 扶摇起的很早, 时间已经再拖不得, 在离开宁洲城之前须得完成律令的篆刻, 否则出海之后建木枯萎生出的恶气污染律令后果不堪设想。
扶摇抬手引想紫气入笔,只得丝缕薄雾, 细看之下还带着疫病黑气,最后只能挥手打散,时日越久,不论是扶摇本身日渐稀薄的修为,还是更污浊而难以掌控的天地灵气, 都让律令的炼制越加难以完成, 如今终于彻底无法吸收天地灵力,这剩下的一枚律令, 也不知还能否有炼成的一天。
扶摇闭关过去五日, 老头在第二日便支撑不住离世, 靳浪和林杦烟按照约定将他尸身烧去, 骨灰带出城找了一处荒野中独立的松木立了坟。
这短短几日功夫城中又死了百来人, 本就凋敝的城镇更加荒凉,林杦烟在城中找到了药铺,铺子里早就荒废没人看守, 但是各类药材却还剩不少,修行之人本就通晓五行,他按疫症症状配了预防的药,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总是聊胜于无。
这每日一锅苦汤,几乎把全城的活人都引了出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余人。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真有病人感觉好了些,这下子他们喝药的热情更高了,周平周安也停了守城的活来帮忙派药。
林杦烟这才知道他们原是城主亲子,疫病起时城主本叫他们离开,只是二人放不下父亲和这一城百姓才留了下来。
“你拿药材那个铺子里有个医术高明的老医师,疫病刚开始泛滥带着儿子研究药方想要救人。老先生日日同病人呆在一处,不过三日就被感染,自己也病倒榻上。他拿自己试药,情况本好了些,却在一个夜里突然恶化,当夜就去了。他儿子继承遗志继续研究药方,也是同样下场。于是药铺就荒废了。”
周平缓缓叙述着,医师死后,城中人心惶惶,感染者更多,不少家资丰厚的人当夜就逃出了城,城主担心疫病传播下令封城门,周家两兄弟也就彻底留了下来,后来的事不必多说,疫病肆虐,宁洲城逐渐成了空城。周平笑了笑,“我打听过哪些逃走的人,说是离开不久也都病死了。”
“难怪周平兄弟前日阻拦我等进城。”林杦烟打满一碗药端给排队的病人。
“若非见几位气质非凡不像常人,我是不会让你们进城的,没必要枉送性命。未来若能留下一条命来……”周平停顿片刻,摇头笑道,“算了,不说这个,还不知道靳兄弟今日干嘛去了,怎不见人?”
林杦烟手中木勺一顿,靳浪今日确实神色不对,让人心生不安,他将勺柄放进一旁的周安手里,“今日还劳烦两位,我去看看他。”
林杦烟心头突的漏跳一拍,急急回到破屋,却见靳浪面色惨白立在院中,而屋顶上竟出现了劫云,雷声滚滚,那是因神器出世而生的劫雷。
靳浪摇摇欲坠,“林杦烟,我感觉到扶摇尊者今日完成那枚律令就是融进大夏龙雀的那枚。”那枚律令,如今在他的识海之中。
林杦烟本该想到的,怪他疏忽大意,时空法则之中不可有因果同源之物共存,那枚律令,即是两人穿越的契机,也是埋下的引雷。
来不及多说,劫雷已经劈下,不止向着扶摇闭关的小屋,还有一部分竟向着靳浪袭来,林杦烟一手拉住靳浪盘腿坐下,“抱元守一!”
因神器出世产生的雷劫威力非凡,原本因为扶摇尊者手中的律令尚未完成所以才能瞒过的时空法则,如今律令完成在即,靳浪因此而被大道排斥,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林杦烟双手死死抵住靳浪背心,努力突破法则桎梏压榨出灵力运转于两人之间,雷声越来越大,天边乌云沉沉,碗大一道雷光劈下,扶摇闭关的破屋顷刻就成了一地碎石黄土,废墟之中扶摇一手指天,撑出一道灵障,灵障逐渐扩大,将林杦烟连同昏迷过去的靳浪一同罩住。
竟不知扶摇尊者还保有如此修为,不愧是修行始祖,林杦烟将靳浪揽进怀中,喂下一颗上品疗伤丹药。
劫雷久久不停,劈到深夜才算结束,乌云散去后扶摇一屁股坐到地上,此刻三人同样灰头土脸,好在一切终于结束。
林杦烟调息很久才舒缓□□内乱窜的灵力,问道:“前辈可炼制完成了?”
扶摇握着那枚篆刻完成的律令,眉头紧锁,“这枚用不了。”炼制过程原本十分顺利,然而雷劫却在完成之前到来,一朝踏错满盘皆输,如今只是一个半成品。
林杦烟早有预料,若是完成,想必律令不会流落民间,最后入了靳浪识海,“前辈不必担忧,你应当也发现了靳浪识海中的那枚律令,我们都疏忽了,有它在律令绝无可能圆满。”
“天意如此。”扶摇轻叹一口气。
天边云雾聚散,片刻后落下雨来,扶摇抬起手接住一滴雨水,漫天雨丝之中分明夹杂着丝缕恶气,“等不得了。”
林杦烟感受着灵识深处若有似无的拉扯感,露出一个苦笑,“确实等不得了。”
扶摇离开之前,将那枚半成品律令留在满地碎石黄土之中,“它留在此处可保宁洲城安宁,可不要等我陨落,这世上谁也不剩才好。”扶摇沉吟片刻,“至少保住宁洲城中百姓吧。”
扶摇抬手扔出一只简陋灵舟,抱上在雷鸣之中已吓得呆滞的明兆,林杦烟背起靳浪,一同飞往建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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